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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铜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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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荣头一次见到赵匡胤对一个女子如此喜爱,而徐氏也是那么聪慧的人。她难得见赵匡胤腻歪,近来夜夜留宿在徐氏寝宫。
阿荣对镜重新把发簪插好,刚刚她去拿膳食被撞了一下,发簪掉落。
赵匡胤朝她这里看了一眼,正要移开时又定住,眼中闪过疑惑,随即走了过来。
“镜子让我看看。”他说。
阿荣把铜镜递给他,他凝眸看着,铜镜后面的字果真是“乾德四年铸”。
“你从何处得到的此物?”他问。
“一个宫人送予我的。”阿荣答。
赵匡胤笑了一下,朝她面上扫了一眼并不说话。
阿荣再答:“前蜀的旧宫人。”
这是阿荣去徐氏那里时无意间看到的,乾德是如今大宋的年号,而蜀国投降时是今年正月,今年是乾德三年。
赵匡胤没收了那面镜子,也没跟阿荣说一句,理所当然的。
巴掌大的铜镜被他握在掌心,他转身往外走去,叫张德均召宰相赵普进宫。
铜镜又到了赵普手里,赵普看着上面的字也答不上来,总不能铸造这面镜子的人未卜先知吧!
于是翰林学士陶谷和窦仪也被召来,两人对着镜子看了看,窦仪道:“臣记得前蜀主王衍也用过乾德这一年号,用了有六年时间,铜镜应是在那期间铸造的。”
年号忌重,何况这重的时间还这么近。当初赵匡胤特地交代过,务必要选出一个寓意吉祥的年号。
但此时赵匡胤的注意点并不在此。
取年号时,因为不知道前人已用,取重了。如今问话时,一群治天下的宰相们,皆是一问三不知。
阿荣从他脸上看出了复杂。
“宰相需用读书人。”最后,赵匡胤慨道。
前蜀的铜镜被全部收回。过了月余,阿荣收到了一面新镜子,赵匡胤亲手给的。翻到镜后一看,镌刻着五个字:乾德三年铸。
居然这么计较。
满意的看到阿荣脸上吃瘪的神情,赵匡胤点点头,负手而笑。
“……”
阿荣真的只是偶然看见了那面铜镜而已。
铜镜赵匡胤想亲手赠的除了阿荣,还有徐氏。当时阿荣跟在赵匡胤身后,也没让人通报就走了进去。
适时,徐氏正对着床头挂着的一幅画双手合十,祈祷着什么。徐氏不察,一时面露慌乱,但很快恢复平静。
“管家到来,怎么不让宫人通报一声。”徐氏淡笑道。
赵匡胤抬头看着那副画,画上男子端坐于塌,面目和善,有几分熟悉,他看了许久,问:“画上何人?”
徐氏微顿,面上羞赧,垂眸轻声道:“这是张仙像,妾听闻向张仙虔诚祈祷,可得子嗣。”
短短几句话,她就把自己的心思说“明白”了,她想为大宋的天子诞下子嗣。
赵匡胤听罢,面色平淡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
许久,他的视线从画像上收回,看向徐氏的眼神温温和和:“张仙是神灵,以香花宝柜、供于静室中为宜,在寝屋里,未免亵渎,反而所愿不能达成。”
徐氏心里乱了一瞬,连手指在衣袖上抓出了褶皱都不知,但她面上仍能淡定:“官家说的是,妾这就让人将张仙请至静室。”
赵匡胤点点头,往外走去。
阿荣沉默的跟上,手中仍拿着放着铜镜的盒子。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画上的男子分明与孟昶相似。那个身姿娉婷袅娜的女子垂首站在屋中,面容隐于暗影,看不清楚,但显得那么哀伤寂寞。
“这面铜镜也赠与阿荣。”赵匡胤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说。
“我只需一面。”两面用着不着。
赵匡胤淡淡的瞥她一眼,嘴角一抹揶揄:“一面鉴古,一面阿荣自赏。”
“……”阿荣是真的觉得,赵匡胤对她,过于放松。
赵匡胤对徐氏态度依旧,并未改变。天下貌美之人良多,才情与美貌兼并者少,他欣赏的是徐氏不同于常人的聪慧。
一日,赵匡胤养的鸟儿差点从笼中飞走,幸而张德均几人奋力追逮,才又把鸟儿关于鸟笼中。
整个过程,大宋天子就在一旁看着,丝毫不慌,他向来有耐心,让猎物无法挣逃。
“有飞向九天的心也好,但终究不过是妄念。”赵匡胤淡道。
阿荣心里一沉,与徐氏不同,她是自愿过来的,困于这熟悉而陌生的故居里。
***
赵匡胤素来节俭,以身作则,身上连点珍贵的装饰都没有,还时不时把自己补了丁的衣服赠与朝臣,让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别奢靡行事。
赵光义曾劝他别再穿旧衣,如今贵为天子,好好享受一番岂不好?
但他回道:“身外之物,口腹之欲,何须贪图?你我在夹马营时日子艰苦,也不过如此。”
赵光义羞愧,再也没提过此事。
这点令阿荣很佩服,要知道,柴荣都喜欢一些精致玩意儿,而她也曾穿过翠羽锦衣。
不过,再节俭,天子大婚也不能潦草行事。
大宋的新年号经过文臣们战战兢兢的翻阅史书,正式确定。在新年号启用的第一年,赵匡胤将迎娶他的新皇后,左卫上将军宋偓的长女。
宋氏小他二十五岁,比他的长子赵德昭小一岁。
阿荣心算,柴荣大她十一岁。不过,柴荣纳她又不是喜爱她,除了因为她是符彦卿之女,也是为了让她能照顾好姐姐的儿子柴宗训。
可她,自命运与柴荣交际之后,心情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他先是她的姐夫,而后成为她的丈夫。
阿荣时常想,如果柴荣不曾是她的姐夫,那么她就可以纯粹的爱他。如果她只是柴荣一个普通的嫔妃,她也可以单纯的怨恨他,为何对她如此残忍。
可惜,都不是。阿荣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成为柴荣的妃子后才对他动了心,还是在大周亡了后,在日日的愧疚思念中爱上了自己想象中的人。
大宋天子迎娶皇后这么普天同庆的热闹日子,阿荣却兴致怏怏,真真是几人忧愁几人欢。
欢的人,从来没有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