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是故国》题安瓶

6、花蕊夫人

　　在准了孟昶三日假后，赵匡胤设小宴请他来饮酒对谈。

　　晚霞红似火焰，美酒佳肴，丝竹管弦，很平常的一顿晚饭。

　　阿荣依旧在旁，服侍赵匡胤用餐，低眉听着他们的谈话。

　　烛光小曲中，阿荣想起中午时，赵匡胤午休醒来，他也不知怎地了，声音里有丝迷茫，问：“我睡了多久？”

　　阿荣答：“不足一刻。”

　　他怔了怔，有丝疲倦的淡笑：“做了一个梦，让我以为睡了很久。”

　　“今日是几日？”他又问。

　　“六月五日。”

　　他已完全清醒，听到阿荣的回答，一言不发。

　　阿荣又道：“今晚官家设宴，邀秦国公前来小叙。”

　　良久，他“嗯”了一声，意味不明。

　　阿荣很想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梦，能让他觉得疲倦，悠久。

　　很可能不是好梦。

　　他们开怀畅饮，孟昶在京城的这些时日早已被赵匡胤的气度折服，与赵光义结伴同游，也令他倍感荣幸。

　　“夜色已深，你我再饮一杯，就早些回去吧！免得过了门禁。”赵匡胤笑道。

　　“是，臣多谢官家款待，臣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了！”孟昶的声音有些微醺。

　　内侍给孟昶添满酒，不知为何，他端着酒壶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孟昶已有醉意，未察觉。

　　赵匡胤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小内侍，视线落在孟昶身上，眼底一片清明，看着他满面笑容的饮下了那杯酒。

　　酒宴散，一片寂静，赵匡胤未入睡，在书房里看书，他很清醒，也在等着什么。

　　阿荣立于侧，也在等待。

　　许久，有侍卫匆匆进来，呈上邸报。

　　赵匡胤没有立即打开，他盯着邸报，表情竟有一瞬间的悲哀。

　　这是一个帝王，对一个亡国之君的恻隐。

　　有些人不必杀，因为他没有威胁。有些人必须杀，因他还有威望，他的子民，还在思念他。

　　孟昶一死，就断了蜀国的寄托与希望。

　　关上门，阿荣刚走到住处，就听到了板子声，还有张德钧的责骂，似乎是在处罚一个小黄门。

　　次日，孟昶暴病而亡的消息传来，满朝震惊，举国哗然。

　　赵匡胤深感痛心惋惜，辍朝五日，追封其为楚王。

　　孟昶之母李氏绝食而亡，赵匡胤听罢沉默，他曾许诺李氏，将来平定北方的刘汉后，送李氏归太原故里。

　　他食言了。

　　阿荣知，他本不想。

　　过了月余，赵匡胤慰问孟昶的家人，宴席上还有几位孟昶生前很喜爱的妃嫔，其中有一位很是不同，阿荣也听过她的名气。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孟昶为她写下了这两句诗来夸她，她是众多花蕊夫人中的一位——徐氏。

　　她坐在人群中，素服淡妆，清丽绝伦，不卑不亢，叫人一看就难以忘记。

　　阿荣看向赵匡胤，他果然也在看她，目中有惊艳，这种眼神里并无急色，倒像是真的在观赏一朵娇艳的花。

　　酒宴过半，赵匡胤颇感兴趣的看向她道：“素闻夫人善宫词，不若此时即兴一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徐氏身上，她稍作思考，清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阿荣怔住，听她的这几句诗百感交集。

　　孟昶死了多时，徐氏赴宴虽没有白衣缟服，但一身素服也表明她仍怀缅孟昶。

　　满堂寂静，都在等着赵匡胤的反应。

　　蜀军十四万，宋军五万，前者败，后者胜，她对故国感伤又愤慨无力，又对宋军的勇猛折服。

　　“哈哈哈哈～好，好。”愉悦自信的笑声响起，赵匡胤拍手称快，看向她的眼里多了一层欣赏。

　　单有美貌如何入得了大宋天子的眼，才情与傲骨才能让他探索占有。

　　张德钧何等聪明，席散，就去拦住了走在出宫路上的徐氏。

　　“夫人，这边请。”阿荣道，她总得换身衣服。

　　徐氏看到阿荣时微怔，美目中有不解疑惑，薄唇轻启：“你……”

　　她拖长了调，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对阿荣轻轻笑了笑，屈膝道：“有劳。”

　　阿荣也对她报之一笑。

　　帷幕放下，屋门紧闭。

　　阿荣踢了一脚还想偷看的张德钧，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在宫里怎么混的。

　　张德钧靠近阿荣，脸上有不争气之意，低声道：“阿荣，你整天都在官家身边，怎么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阿荣觉得他真是个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