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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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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柳葵。
“嗯,多大啦——?”一只肥头肥脑的胖子,眯着他浑浊的双眼略略扫视了一遍我的简历,时不时地用他发黑的舌头舔舔肥厚的下唇。
“二十了,经理。简历上都有写哦。”我假惺惺地朝他笑笑。
“我怎么看你只有十六、七岁,还没有发育好嘛。” 这个胖子,爆起他的鱼目,贪婪地盯着我的胸部,一脸坏笑。
我忍住心口泛起的一阵恶心,扯起嘴角,半眯起双眼,献媚地笑道:“经理,您希望我十六、七呢,还是——六、七十呢?”
胖子盯着我的脸凝视了半晌,裂开的嘴角边都快滴下了口水。
“歌倒是唱得不错。”他伸了一记懒腰,顺便在我大腿上扭了一把。“那就录用你看看吧。”末了,他又添了一句,“是试用,明天晚上8点准时到,时薪200块。你好好唱,我不会亏待你的。”
“知道了,谢谢经理。我会努力的!”陪着笑脸,我转身离开。
我合上经理室的门,愤怒和屈辱让我羞红了脸,在泪水蓄满眼眶之前,我使劲收紧自己的眼皮、眉毛、鼻子。我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葵,我必须这么做,我告诉自己。单凭白天在花店做临时工只能勉强养活自己,可是我不能一辈子得过且过,我需要更多,我要赚更多钱——我要上学。这样,只要屈辱一次就行了,这一时的羞愧会是我的转折点,将来我会有钱念书,会有更好的工作,再不会受冻,再不担心哪一天醒来身无分文,而饥饿的空虚已经占据了我的每一个细胞。
第二天。
寂寞寒冷的初春清晨,五点的光景,天还是漆黑一片。丝丝絮絮的薄雾弥漫,街上清冷得没有一个人影,仿佛所有的人都怕极了被这薄雾感染一抹空寂的忧伤。
我走到打工的花店门口,脚边依然是一束怒放的向日葵和一封早安信。它们是来自“苏格拉底”的问候。我弯腰捧起花,打开信封:
“
早安。我亲爱的葵!
你是否想过,你的房间已经蛛网密布,而你的田野依然春草青青?
开始暖和了,我的孩子。
多么美好的季节啊。
花会暗淡,但你可以摘下它,
在飞蛾的时节,把它藏到你的暖怀里去。
爱你的,
Prado Red”
“这是第几封啦?”阿月笑嘻嘻地拍着我背,从我背后把头阁在我肩膀上。这个姿势正好能把我手里的信念得一字不差。
“阿月姐,早啊!”我回头看到她笑盈盈红扑扑的脸袋。阿月,温婉如月,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父母离异,两方都要重新立家视她为累赘,心灰意冷的她为了生活下去不得不放弃念大学而开始开花店维生。
“吾,真是奇怪啊,这人每天都写信来呢。”
“嗯,这封是第一百零九封了。”我轻轻叹道。
“这人也不留地址,每次都是让快递公司五点以前送到,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嘛。”
“那个人是我的苏格拉底大人啦,哈哈。”
“傻丫头,你当是写小说呢。哪有这样的事情。这种事情一定是暗恋你的人干的啦。”
“阿月姐,你以为是拍电视剧呢。依我看,写信的是个老年人。你想,哪个年轻人那么无聊,没事写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寄给人家,还不敢留姓名。一定是哪个居住在附近的老人觉得生活太无聊,找个人寻一抹诗情画意。”
“唉,亏你想得出。小小年纪就这么无趣,一点也不浪漫。要是我啊,一定希望这信是我的白马王子写来的。然后有一天,他会来接我去他的皇宫。”
“然后你就麻雀变凤凰。”
“嗯!幸福地和我的…”
“白马唐僧生活在一起了。”
阿月鼓起嘴巴,狠狠地向我吹了口气,“小葵,你,太枯萎了!”
“这年头,开宝马的都能是个专职司机。骑个白马是个唐僧就不错了,怎么说人家唐僧同志还是公认的相貌堂堂美男子一名,‘扶风摆柳,风姿英俊,天朝上国之男儿,南赡中华之人物’,迷得妖精凡人团团转。要是个胖呆丑骑个白马,可好?”
“要是这样就只能把他称斤论两当猪肉卖了,保准只赚不赔!”
“姐姐的脑袋果然是只装钱的容器啊。”
“你这只小丫头~”阿月轻轻捏了捏我的脸庞,又抵着我的下巴转来转去地研究。
“我脸上没有金币吧?”
“嗯,有粒芝麻。”
“那西瓜有吗?”
阿月这回没有回答我,只是突然两眼放光地瞅着我。
“怎么?我脸上能赚钱啦?”
“小葵啊,你知道吗?你的妈妈一定是一个大美人。”
“你怎么知道?我都没见过我那老没良心的娘亲。”
“因为你长得非常非常,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用沉鱼落雁,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来形容也不为过啊,哈哈。”
“就算妈妈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却也是一个恶毒的美丽妈妈,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她歹毒得就像白雪公主吞下的毒苹果。”
“小葵,我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妈妈都是勇敢的女人,因为她们经历了各种辛苦把孩子诞生下来。所以不管她们之后如何对待孩子,至少对于生下孩子这件事来说,是值得感激的。如果不是你的妈妈,怎么会有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如果我可以选择,那我宁愿不要来到这个孤独的世界。我不是在这天空翱翔的鹰,却是地上肮脏的窟窿里面穿梭的鼠,唯唯诺诺,干干瘪瘪地生活。她只是按照她的意愿,把我诞生下来,这样得到快乐的人是她。而我,谁会在乎我的想法呢?即使我那时候能够大声疾呼,请不要生下我,我还是像一只佝偻的鼹鼠按照她的意思诞生在世界上。
“何况她还给了你无双的美貌。我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太夸张了吧。”
阿月姐的花店生意并不怎么兴隆,可是也不差,至少能让我们两人吃饱穿暖。我和她合住一间12个平方的亭子间,每个月房租700元,我们两人一人一半,去掉这房租,我能领取800元的工资。日子是过得紧巴巴,可我每个月依然能存下400元作为我以后继续念书的存款,当然我得存起码三年才能实现继续念书的梦想。阿月虽然是我的老板,却也不比我富有多少,咱们俩都是算着分角过日子。花店的工作比较轻松,早起进货,收拾好店铺开门做生意,傍晚打烊。上下班高峰期会比较繁忙,而其他时段则相对生意清淡,偶尔会有人打电话来预定鲜花,便需要我担当护花使者把它们安全送达。阿月则是主要负责接线、包装和记账的工作。清闲的时候,我和阿月都会看些小说和报纸打发时间,偶尔,阿月会煮些邻居和客人们送的咖啡和煎茶,就着明媚的阳光和醇美的花香,我们两人便像过节似的小资一番。
今天的早晨,也无异于往常。天亮起来,路上的人也多了许多。大多是学生,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上学去。花店靠着街角,斜对面就是一个贵族高中,在里面念书的都是些名门望族的有钱人家少爷千金。
“他就这么冷下脸,那帮A班自以为是的笨蛋全都吓破了胆,一个个拔腿就跑。可给我们班出了口恶气。”
“小宋老师啊,真他妈太帅啦。”
“小宋老师长得也爆帅!我就喜欢他那型的。”
“切,哪有子秀帅,阿秀才是天下第一大帅哥。笑也帅,不笑也帅。”
“那当然啦!子秀对我笑一下,我一天都魂不守舍。不过我还是喜欢子薰,可爱得就像小姑娘一样,对吧?”
“嗯!嗯!”
“切,一群疯女人。笨蛋!”
我把几盆盆栽从太阳底下挪开,恰巧听到了学生们的对话。绿灯亮了,他们青春活泼的身影渐渐远离我的视线。真羡慕,要是我也能像他们这般无忧无虑地上学那该多幸福啊。拍拍围裙上的尘土,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努力工作吧。就这么从半蹲的姿势站起来的当儿,已经有人立在我身边了。是一个少年,穿着贵族学校的校服。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花?”阿月说鲜花是给人带来安慰和希望的宝物,所以我们这样卖花的人是给人传递平静和幸福的使者。阳光和微笑永远都是鲜花最好的陪衬,因此我也永远都会向客人展示我最快乐的微笑和最甜美的声音,尽管我既不幸运也不幸福。
少年没有朝我看,径自伸出手指了指我身后。我扭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株枝桠上,盘绕着一茎朝颜。藤蔓攀附着优美的曲线,在枝桠的顶上,绽放着一朵桃红的花,仅仅一朵,仿佛昂着脸在对天空诉说什么。
“啊,那是牵牛花。”这小子难不成要买装饰店面用的牵牛花?
“为什么只有一朵?”这语气与其说是疑问还不如说是在思考。少年的声音清涩而微微有些沙哑,酥酥麻麻,音韵间流转着少年的清涩和男人的沉稳,却是很好听。
“花期还没有到呢。牵牛花的花期是夏秋,现在不过是春末。”我接着他的话回答道。
“嗯。”少年若有若无地答着,出神地望着那唯一的一朵看了许久,仿佛有些寂寞。我就这么望着他,刚才那个女学生所说“可爱得就像小姑娘一样”的话语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面,用来形容我眼前的这个貌美的少年还真是恰当好处。
“你知道牵牛花的花语是什么吗?”少年突然开口,我有些措手不及,慌忙地从他身上移开我的注目礼。
通常只有女孩子才会问花语什么的吧。我心里这么想,可是嘴上已经把答案都报出来了:“平实纯净的爱情。”
少年笑起来,有一点羞涩,却是满脸的幸福,“那就请你好好照顾它,不要让它枯萎了。”
“嗯!”被他的笑容电得稀里糊涂的我连忙点头。
“我还会来看它的。”
“嗯!”
……
等一下,我到底在干什么呀?什么“好好照顾它”,这分明就是我买的种子,我种的花,这家伙居然那么霸道地和我说“不要让它枯萎了”。什么嘛!自以为是!长得好看了不起呀!莫名其妙。而且,牵牛花的话,每天都会凋谢一次。因为它只在早上开花,很快就凋谢了,也给人一种幻象易逝的感觉。所以也称为“朝颜”,表示幻想的恋爱。
我正想开口反驳他,可是那个家伙却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一整天我的脑袋里面都是这少年纤细的身影和他灿烂的笑容,一丝错觉,自己仿佛被牵牛花的绿色藤蔓缠绕住无法挣脱,一抹预感,我不敢想。摇摇头,跟自己说,他是一个怪家伙:跑到人家店里什么都不买却还命令人家照顾好自己栽种的花,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傍晚时分,生意并不怎么好。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做不了几笔生意。我搬了张木凳坐在靠窗的位置,找了一本叶芝的诗集心不在焉地翻着,时不时抬眼扫一眼窗外:那家伙也放学了吧,他会再过来看那朵花吗?哈,他要是看到花已经凋谢了会非常沮丧吧。“笨蛋!牵牛花每天只开一次。”好想用这样嘲讽的口气朝他出气。
从学校门口出来的学生渐渐少了,而我仍然没有看到那家伙的身影。学校的门口停着好多辆名车。对嘛,贵族学校自然有很多学生是有专车接送的。那家伙不会已经被专车送回家了吧?还是……,早就混在人群中回家了?想到这里,我本来提着的那颗心,突然就有些松懈了,好像缓了口气似得。应该是已经回去了。学校门口都快没人了,天也黑了,想到晚上我还要去会所唱歌,便打消了继续再等的念头。我告诉阿月姐从今天晚上开始要在城东的饭店做服务生,阿月姐也并未起任何疑心,只说你不回来吃饭了那就把店开晚点再打烊,一来回家也寂寞少个伴,二来最近生意清淡晚上再加加班吧。我收拾好店铺,便离开了花店,远远地听到街角温柔的声音:“路上小心。”那一瞬间,我有些犹豫。阿月要是知道我去那种地方打工一定会生气吧?叹口气,我倔强地扬起嘴角——要相信前方一定会有幸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