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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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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婉望着一栋一栋的别墅,她五年前的确来过秦思政家里做客,但年代实在太久远,早就记不清他们家住在哪儿了。她只隐约记得一个大致的地点,便只好在那附近停下。
灯火摇曳,一个个亮着灯的窗口里时而闪现着忙碌的身影。现在是饭点,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饭菜的香味,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火炉与烧鹅的模样。
她咽了咽口水,想到一家人其乐融融围着温暖的火炉吃烧鹅的情景。这样的生活已经离她太遥远,也因此才更让她无比怀念。以前她倒是经常和顾景明一起来秦思政家里吃饭,秦思政的父母都很热情,常常亲自下厨盛情款待他们。她至今还记得秦思政的妈妈做烧鹅的手艺,香甜酥脆,散发着好闻的果木香味,令人食欲大开。多年没见,也不知道他们现如今都在哪里。谢婉思绪万千地站在灯火通明的别墅前,耳畔仿佛传来千家万户的欢声笑语,让她此刻又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孤独。
不远处沉重的大门吱嘎一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身体随之一定。
远处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那熟悉的身影,她不用走近都认得出是谁。
送走了顾景明,秦思政终于腾出空来。他匆匆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又把秦知曜在沙发上扶正。秦知曜酒品一向不错,喝醉后异常乖巧,此时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甚至不顾形象地打着震耳欲聋的呼噜。
秦思政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半多了。他有些焦躁不安,说好的一个小时,也太不守时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一边想着,他把外套往身上一披就匆匆往外走,想去看看谢婉到底上哪儿了,是不是在小区里迷路,找不到他家地址了。
他一路疾奔出了门,正准备四下里到处找找谢婉的身影,没想到刚出了院门,便在楼下远远地看到了两个身影。那个拄着手杖的人无疑是谢婉,而顾景明在她不远处的地方,正朝她那个位置走过去。
看见顾景明和她站在一起,秦思政这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如释重负地转身回了家。
家里还有一个醉得一塌糊涂的等着他回去收拾残局,他这会儿忙得不可开交,其他的事情也就轮不到他操心了。
“谢婉?”
谢婉没有料到顾景明会出现在这里。他迈着平稳的步伐,向她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就像是刚刚吃完饭出来散步一般自在。
见她不答话,顾景明又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忘带家里钥匙了,本来想去秦助理那里住一晚上。”她解释道。
谢婉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他解释自己和秦思政的关系,但显然顾景明已经猜到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深究便发话道:“上车。”说罢,他没等她回答便走向附近停着的一辆黑色的轿车,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室里,发动了车子。
谢婉微微一怔,又见他已经将车子发动起来,便跟了上去。
她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室里,不忘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秦思政,告诉他自己碰见了顾景明,今天晚上就不用住在他那里了。
电话里秦思政一如既往的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你爱来不来,我也懒得伺候你。”
未及谢婉回话,他便已经挂掉了电话。谢婉气冲冲地收起了电话,方才留意到顾景明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还没吃饭吧?”他问道。
谢婉摇了摇头。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才八点,我先带你去吃饭。”
谢婉的注意力完全被他手上的那块表吸引了。他手上戴着的不是过去她送给他的那只手表,而是一块她从未见过的。
她知道那应该是一对情侣表,不知道另外一只戴在谁的手上。正当她尚在百般猜测的时候,顾景明瞄了她一眼,已经缓缓开动了车子。
他没有告诉她要带她到哪里去吃饭,谢婉只得维系着车里略显沉闷的气氛,直到她看到他半开的抽屉里放着一包香烟,才终于十分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抽烟?”
顾景明余光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地伸手将抽屉关上了,只是淡淡解释一句:“不是我的。”
那大概就是秦思政的了。谢婉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举止有些过于亲密,不由生出了一丝懊恼,很快便又沉默下来。
不过,没沉默多久,她便开始心猿意马:顾景明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烧鹅的味道,一直钻进她的鼻息中。
她感到舌尖又荡漾起烧鹅油而不腻的味道了。她下意识地习惯性舔了舔嘴唇,看来是秦思政的父母回国了。她不由得问道:“顾总,您吃过晚饭了?”
顾景明瞥了瞥她,眼神意味不明,随后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车座前的抽屉里还塞着一只烧鹅,大约味道有点大,让她察觉了。不过顾景明并不打算把这只烧鹅分享出去,只是任由谢婉虎视眈眈地觊觎了一路。
谢婉想到他已经吃过饭了,还专门带自己去吃晚饭,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况且自己也没带钱包,这样免不了又会欠下他的人情。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客气地开口道:“既然顾总您已经吃过饭了,就……”
话还没说完,车却已经在一家饭店门前停下了。顾景明解开安全带,打断了她:“我们到了,走吧。”
谢婉识趣地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乖乖地下了车。
顾景明带她来的这家酒店她以前从未来过。他们上了电梯,谢婉跟在顾景明身后,看他轻车熟路地迈着随意的步伐一路通往包厢。她注意到周围富丽堂皇的摆设,廊道上来往的尽是些穿着不凡的男人,由此可以窥见这里必定昂贵的菜价和高额的小费。不过,直到迎面碰见了好几个浓妆艳抹的女郎,又陆续听到包厢里传来的一阵阵隐约可辨的男女嬉笑声,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居然是半个声色场合。
她顿时有些犹疑,以前她和爸爸来过几次这种地方,那却绝非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好在那时候爸爸将她照应得很好,考虑到有她跟在身边,他们通常也只是来谈生意,吃顿饭就走,从未久留。
没想到顾景明竟带她来这种地方吃晚饭,她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忍不住伸手去拉走在前面的他的手臂。
迎面擦肩而过一个喝得七荤八素的醉汉,被女人架着踉跄而行。谢婉刚一伸手,他便不偏不倚地撞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左肩被猝不及防撞得生疼,手里的拐杖也在同时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顾景明听见响动回过头,眼疾手快地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腕,防止她摔倒在地上。
“死瘸子,看路!”醉汉东倒西歪地咒骂了一声,醉意朦胧地朝她斜睨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空气中夹杂着刺鼻的香水味和浓烈的酒气。顾景明的眼睛一暗,抓着她手腕的手也不自主地一僵。
谢婉惊魂甫定,站稳身体,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手杖。
他的眼神一时暗了暗,看着她把手杖捡起来,随后便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冷淡如常:“就在前面了。”
她点点头,尾随他到前面的一个房间终于停下。顾景明推门而入,她也跟着走了进去。
“你想吃什么?”他脱下外套,随口问道。因为已经见过几次面,顾景明的态度和缓了许多,也不再称呼她“谢小姐”,有时直接就说“你”了。
谢婉也就不好意思再恭敬地称呼“顾总”,也换了称呼:“你来点吧,我吃什么都可以。”
“这么随意?”顾景明玩味地笑起来,还是将菜单递给她,“我吃过了,你来点就好。”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形状堪称完美。谢婉接过厚厚的菜单,视线扫过他压在封皮上的手指,与装帧精美的烫金图案相得益彰,不免让人心神不定。
谢婉在美食上向来是很挑剔的,刚细细翻阅了几页菜单,门外便敲门进来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人。她转过头去,来人满面热情的笑容,进来后便殷勤地向顾景明打招呼,态度毕恭毕敬。原来是酒店领班听说老主顾来了,特地来向他打声招呼的。
顾景明客气地略略同他寒暄了几句,领班注意到餐桌这边背对着他正翻阅菜单的女人,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作为一个声色场合,干他们这行的当然也是有自己独特的操守的。只是他知道顾景明向来厌恶那些女人,一般都只在这里谈生意,何况这回难得还带了这么个气质不俗的女伴来。久经沙场的领班一时有些难为情,两难之下,还是象征性地使了个眼色给顾景明。
顾景明淡淡地说了句“不用了”,招呼他们从房间里退出去。
他相当厌恶和这种场合的女人打交道。她们的傲慢和与生俱来的偏见,无一不带有从前旧人的影子。
想到这里,他向谢婉看了一眼,她似乎还在犹豫着挑选哪道菜,不过她捏着菜单的手指已经久久僵持在同一页没有动作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婉手里还拿着菜单,却忽然失去了食欲。双眼茫然地来回扫视着上面的东西,兴致缺缺地只随便点了一道凉菜一道热菜。
两个菜当然远远不够,况且只摆上几个小碟子的晚餐未免太令人兴致乏然。顾景明见她一副沮丧的样子,毫不客气地把菜单夺了过去,一边轻轻一笑:“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料想到你在这上面会很为难。”说罢,他自作主张替她又点了三四个菜,然后吩咐服务生上菜。
谢婉看着他阅读菜单时候的样子,脑海中又浮现出刚刚他递给她菜单时的那双优雅修长的手。她想,那双手是否也曾在这间房间里像刚刚那样递给别的女人,而被他照顾而受宠若惊的那个女人当时又会想什么?是否也曾经像她这样对此想入非非,还是这五年间,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多到他甚至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难以抑制地浮想联翩,甚至描绘出了无数场景:一个身姿丰韵的女人就坐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本菜单,眼神却时不时地偷偷落在顾景明身上。兴许她还会出声询问他爱吃的菜,并把那些菜名一一记在心里。而他丝毫不介意,只顾着在餐桌上与她谈笑甚欢。偶尔顾景明会难得地露出笑容,甚至纵容她大胆的依偎而没有推拒。这些臆想的画面足以让她嫉妒得要命,几乎要让她因此而生起气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手中的刀叉已经不慎掉在了餐盘上,发出了极大的响声。
顾景明诧异地看着桌上散乱的刀叉,视线上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好听:“怎么了?”
谢婉看上去沮丧极了,她缓慢地摇了摇头,情绪有些低落:“我只是饿坏了。”
顾景明没再说什么,一阵沉默后,忽而又开口问道:“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征询的目光投过来,谢婉怔了怔,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复道:“一场车祸而已。”
顾景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多变,不过很快又变得神秘莫测起来,随即恢复了那张让人难以看穿的陌生面孔。
谢婉有意避开这个问题,便岔开话题:“这几天休假,顾总有没有什么度假计划?”
果然,他答道:“我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说罢,他停顿了一下,明显是在斟酌着字句,又生硬地开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你不必客气,直接叫我顾景明就好。”
谢婉悻悻地暗自腹诽:上回叫你名字的时候可是被你义正辞严地教训了一顿。她可不敢再一时忘乎所以,没大没小地直呼他的名字了。
顾景明显然是把这件事情给忘在脑后了,丝毫没有意识到任何的不妥。他这方面的记性向来不太牢固。
饭桌上出现了短暂的冷场,这让她有些不自然,便极力地搜肠刮肚想找出点共同话题聊聊。
只可惜她的心思全被他给搅乱了,刚才回想起上次被他教训的事情,使她又陷入了那场回忆之中,后知后觉地想到她上次在他面前差点没忍住的泪水,那一定让他又惊愕又厌恶。实际上,恐怕也没有哪个举止得体的人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上司的情况下,这样放肆地流眼泪。
这当然也仅仅算是她曾经无数的缺点之一,这些年她为了想要做一个不那么让他讨厌的人,已经努力地改掉了许多。但有些仍然很顽固地保留了下来,比如在饭食方面的挑剔,还有骨子里根除不净的那份傲慢。
也难怪正常人如秦思政那时候会那么反感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顾景明是怎么能一心一意地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恐怕搁在别人身上,早就足以起无数次杀心了。
但顾景明没有。他唯一一次真正动怒,就只有最后见面的那个夜晚,他毫不留情地摔门而去,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背影,直直在她那个冰冷空旷的梦里徘徊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