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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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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先生性格孤僻,喜欢清静,入住的时候把整个会所全部订下了,所以顶层的餐厅也只有她和顾景明两个人。
难得的两人独处时间,谢婉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顾景明。他刚刚在大厅坐了一会儿,晚餐的时候还换了一件外套,看起来更正式一些。
玻璃窗外是万家灯火,明镜般的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谢婉盯着自己的影子呆愣愣地看了很久。
玻璃上的人依然是白皙红润的一张脸,瞳孔乌黑明亮,藏着一抹狡黠的笑意,一如往昔。如果她不说,恐怕没人知道这具身体里藏着的是一个即将走向枯竭的生命。
“在想什么?”他冷不丁地发话。
“我在想,外面这些灯火好像给我点的一根根蜡烛啊……”谢婉自言自语道。
顾景明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好端端的,怎么会说这种话?”
谢婉怔了怔,转过头看向顾景明,想象着五年前两人曾如此面对面吃饭时的光景,有一瞬的失神,旋即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样反而有些烛光晚宴的氛围了。”
他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又换了个话题:“看起来谢小姐和肖先生私交甚笃?”
“啊?”谢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几年前见过一面而已。”
顾景明随意“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他们之间的气氛骤然沉默下来。谢婉的心绪芜杂,无法忍耐这种片刻的寂静,她低头摆布着桌上的餐巾,仿佛自己正在忙于将它铺得平整而没有时间开口说话。
这儿的饭菜上得可真慢。她暗暗抱怨,感觉到顾景明坐在对面向她投来的视线,仍有些紧张,便想随便聊些什么以缓解气氛,不觉脱口而出:“我听说您和秦小姐分手的事情……”
这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便立刻又收住后半句没有说下去。顾景明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私事。
好在他没有生气,只是客气地回应道:“迟早的事。”
一道道菜陆续被端上来了,谢婉盯着桌子上的菜,一点食欲也没有。土豆色拉、芦笋浓汤、三文鱼、油焗蜗牛……这些应该都是顾景明爱吃的菜,因为知道谢婉不喜欢吃,以前顾景明每次带她出去吃饭都不会点这些。好在他那时候不同她计较这些,谢婉点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管是他不喜欢的红酒烩鸡,或是令他难以下咽的荞麦煎饼,他都能镇定自若地吃下去。但谢婉面对着这一桌子的生鱼片可就没那么冷静了,刀叉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还是以毫无食欲告终。
顾景明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也完全察觉不到她的愁容满面,细嚼慢咽享受着他的晚餐。
最终她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汤,喝汤时又忍不住想起往事:距离上次他们两个这样在一起吃饭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了,一切又恍如回到五年前。她一边走神,一边习惯性地伸手给顾景明顺便夹了菜。
她夹菜的动作十分流畅,惹得对面的顾景明动作顿了顿,接着抬头紧紧盯着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但他很快又移开视线恢复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顾景明用餐时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在饭桌上聊天,谢婉深谙这一点,所以席间都是安安静静的,直到她饥肠辘辘地结束了晚餐。
等她和顾景明出了会所,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空气中尽是晚风的凉意。
“今天就先到这里了,谢小姐,下次再见。”顾景明扔下这句话拔腿就走。
谢婉顿时一怔:难道他是准备就这么把自己扔在这儿了?
上回在酒店碰面的时候,他还坚持要送她回去,这会儿居然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落差太大,她一时没能消化过来,正还愣着,那边顾景明却已经走远了。
她咬了咬牙,这里离市中心还有几十分钟的车程,何况她还是半个残疾人,大半夜的打不到车,又不能走着回去。处境不利,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果断拄着拐杖追上去:“景明……”
前面的背影立刻停下了。
顾景明转过身,一脸狐疑地在远处看着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谢婉偏头避过他警觉的目光,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
他好像有些生气,冷冷地轻笑一声,转身就走。谢婉匆匆跟在他身后,结果步伐太快,脚下没踩稳,摔倒在地上。
听到她倒地的声音,他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谢婉摔了一跤,又拍拍尘土,爬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挑了挑眉:“谢婉,我是你的上司,谁让你直呼我的姓名了?”
“对不起……”她生平第一次被他这么对待,加上肚子饿,却只能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朦胧不清。
顾景明没答应,反问道:“腿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腿刚瘸的时候摔跤是家常便饭,一时半会虽然站不起来,但只要休息片刻就好。
“那就自己上车。”他掷下这句话便转身向车子走去。谢婉在后面匆匆跟上,下意识地想抓住他的手臂想让他慢一点,结果因为脚步太快,还是跌倒了。
顾景明转头看着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既然腿脚不便,就更应该仔细看路。”
她被他扶了起来,手上还微微用力攥着他的手臂,辩解道:“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她的心里还是动摇了。
顾景明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她的。
她以为顾景明和秦绛绾分手是因为认出她的缘故,可或许对他来说这本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甚至无关紧要的事情。
还有那双尺码刚刚好的鞋……她一直都在说服自己顾景明是骗她的,没想到他这哪里还像心里顾念半点旧情的样子。如今看来,过去他曾向她温柔倾付的一切,却都好像一场幻灭的梦境,统统都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情地拆穿了。
顾景明将她抱上车后座,自己也坐到后座,随后吩咐司机先送谢婉回去。
谢婉向司机报了地点,车子开始缓缓行驶。她有些疲倦,旁边的顾景明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原本在后座上搁着的报纸,车里一片静默,她很快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又梦到了顾景明,她梦见很久以前他拿着一双精致的高跟鞋送给她,笑着对她说“婉婉,生日快乐”。但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是许久未见他的笑容,觉得甜蜜。
她累极了,睡得极沉,似梦非梦间又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对她低声说:“婉婉,不要隐瞒我。”可惜还没来得及细想,她便又陷入了无休止的梦里。
车子驶入一个旧式小区,顾景明略微有些讶异,谢婉薪资不低,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想到这儿,他瞥了一眼身旁睡得香甜浑然不觉的谢婉。
等车熄了火,他亲自下车替谢婉打开车门。
感觉到响动,谢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无意识地依偎在了顾景明的怀里。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叫醒她:“到家了。”
“景明……”她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叫他的名字。
他皱了皱眉,又伸手拍了拍她:“谢小姐。”
她这才困倦地睁开眼睛,终于清醒过来,忙坐直身体,拿好东西下了车,并向顾景明低声道谢:“谢谢您送我回来。”
他跟着她下了车,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没有路灯漆黑一片的住宅楼,开口问道:“用不用我送你上去?”显然,他对这里的治安颇为不放心。
“不用了。”她婉拒道,“我自己没问题的。”
他没有坚持,朝她点了点头:“谢谢你今天陪我一起参加展会。”随后顿了顿,又礼貌地补充道:“如果工作上有任何的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婉心里最后一点儿带着希冀的小火苗也被这句话立刻浇灭了。这口气简直和秦思政的一模一样,原来他真的是把自己给忘了,不是骗人的。一阵复杂的情绪潮水般翻涌上来,她在黑暗里凝视着他的眼睛,顿感五味陈杂。那双如同五年前一样深沉漂亮的眼睛,如今却让她再也看不透了。
顾景明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话,想想又打住了:“那我就不送你了。”
谢婉点了点头:“顾总也回去吧,谢谢您送我回家。”
她上了楼,身后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她站在楼梯上转身再回过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谢婉有些莫名的伤感。她才刚刚见到他没多久,就已经厌烦了这种只能远远望着他的生活。
对她而言,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若不能尽情享受这最后一段时光,于她,死而有憾。
这么多次每一回见到他,她都只恨不能直接扑上去沉入他的怀抱里——正像她往日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有时是近在咫尺,有时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无论何时,哪怕是多么不合时宜的场合,他也总会纵容她,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
她渴望再重回那些旧日时光,尽情享受他的怀抱,享受那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纵容。
但她亦十分清楚:倘若她这样做了,等她死了,只会叫顾景明倍加怨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