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秦时良颜同人）》鸾子

4、第 4 章

　　【叄】

　　我点燃最后一根蜡烛，然后最后一次擦拭我的弯刀。

　　寂静的夜晚，红衣惨惨。

　　有人在我身后说：“姬，大王已经在等你。”

　　我起身，吸气，抬步的时候心中只剩下一滴水。

　　“大王。”我跪到他面前。

　　他一身铁甲，正襟危坐，面前摆满了酒器。旷野的风穿过帘幕撩起他的发丝，他的眉宇明明还是当年的模样。

　　忽然，寂静的旷野上响起了一些歌声，然后重重叠叠，一浪一浪。那声音浑厚凄婉，好像是从千千万万个人心底发出的慰叹。

　　楚歌声起。

　　他突然笑了一声。

　　我问他：“大王，您笑什么？”

　　那是一个苦笑的表情，有点无奈，又有着绵延至骨髓的悲伤：“石兰，你说我的三师公他，是不是个太厉害的人？”

　　那个人啊，怀着残酷的雅致，怀着温柔的冷漠，把心和脆弱都踩在了脚下，无心无血，无爱无恨，怀里只框着一个天下，再没有给情分留下半分位置。

　　我很恨他。

　　当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撞见了那一幕。

　　“二当家，出什么事了啊？”在垂钓的楚南公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嗓音却混杂了内力，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颜路驾驭快马一路急行，听闻此言，稍稍勒马，回答：“晚辈在找一味药。”

　　楚南公笑道：“可是子房不好了？”

　　颜路愣了愣：“是。”

　　“二当家要去找什么药？”

　　“琉忧草。”

　　“琉忧草啊……”楚南公高深莫测地笑，“我这里恰有一味，不过是磨成了粉的，不知道二当家嫌弃不嫌弃。”

　　我掩藏在树的枝桠间，看到颜路从楚南公手中接过那包药，然后勒马往回跑。

　　楚南公继续垂钓，浓厚的白眉遮住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我正欲离开，他忽然开口：“移魂换命的国度，幸好你是蜀山的最后一位公主。”

　　我道：“你给他的什么药？”

　　“没什么，不过是老朽平日用来治腰痛的药，只是方子奇葩些，不妨事。”

　　“为什么？”

　　“呵呵，小姑娘问问题就是直白。”楚南公耸耸眉，“为了天下啊。”

　　我说：“我不懂。”

　　“张良要颜路，可是天下要张良。它要一个……无牵无挂无爱无恨的张良。他不用心狠手辣，但他要无所顾忌。”说完他已经开始打呼噜。

　　那时候我仍旧不懂，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过来。

　　本该离开上月的颜路，三日之内赶回了桑海，赶上了那场大火。

　　再之后，有了这个张良。

　　如果不是天命使然，天下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威能呢？

　　我真恨他。那个笑若桃花心冷如铁的男人。那个翻云覆雨，把我们逼上绝路的男人。

　　我真恨他。

　　此时此地，深夜，垓下，末路穷途。

　　我说：“鸿门宴上你不该放了刘邦，或者至少你应该杀了张良。”

　　“我不像他。”他说。他侧头望着被风撩起的帘幕外，月光温柔地勾勒出他的轮廓，那一瞬间，他仿佛还是当年的他。然后他看向我，许多许多年，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曾经的项少羽的那种目光，而不是西楚霸王的，在这个我们已走投无路的时候。

　　他仍旧苦笑着，一字一句：“我不像他，已经无悲无喜，无牵无挂。”

　　看到他的这个笑，我知道，他还是原谅了那些人，他输了。

　　“大王，让我再为您跳一支舞吧。 ”

　　“石兰，叫我的名字。”

　　我滑开步子，挑起弯刀，向他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红纱翩飞。

　　我可以看见过去的岁月的残像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我看见蜀山的樱花，看见曾经爱过的人。看见张良，看见他青衫飘舞，与颜路一同走在小圣贤庄的阳光下的样子。看见人才济济的墨家。看见平静繁华的城市。看见暗潮涌动的黑暗和那些不失希望的抗争者。看见三个少年意气，身负悲运却勃勃生机的年轻人。看见那个少年英姿勃发，自信满满，壮志凌云的模样。

　　看见在那很久之后的一晚，潦泼大雨中，那个已经成为男人的少年，跪在雨里，抱着头，痛哭流涕。

　　“石兰……石兰……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为什么啊？！是我推翻了暴秦，是我拯救了天下！他们为什么啊？天明……三师公……他们都应该……为什么啊！石兰，你说……是不是我做错了？”

　　那一刻他痛苦绝望，歇斯底里。那是他成为西楚霸王以来，唯一一次的歇斯底里。

　　为什么呢？

　　因为你变了。

　　我陪着他长大，我看着他的变化。我不得不感慨这天下果真是个有毒的东西，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他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模样。

　　刚愎自用，争强斗狠，坑杀降军，火烧阿房。

　　有一回他拉着我站在山上，一眼望去一马平川。他拽着我的手，笑得让我有点害怕：“石兰，你看，很快这就是我的天下，大楚要光复了！以后我是霸王，你是我的王后。看！这是我们的天下！你看！美不美？”

　　那一刻，我看见他眼睛里，明耀得不正常的火，知道拉着我的人不再是那个项少羽。

　　这一刻的大雨里，他那么绝望那么痛苦地问我，他是不是错了？

　　他问我，为什么那些人要说着失望然后离开？

　　他说，石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错了吗？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赢的人就是对的，输的人就是错的。如果天下的轨道既定，他注定要输，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他的女人。

　　我在大雨里紧紧抱住他：“你没有错。是他们错了，你没有错。”

　　我疯狂地旋转，看见眼前红纱飘舞。蜀山秘术，成群的紫蝶围绕着我形成漩涡，将我包裹。

　　我对他说：“少羽，奈何桥头，我等你四十年。我等着看你东山再起，君临天下。”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眸亘古。

　　我一笑，抬起弯刀。

　　最后那一刻我看到，他侧着头看着军帐外，眼泪迎着莹白的月光，好像淌下熠熠生辉的银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