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秦时良颜同人）》鸾子

2、第 2 章

　　【壹】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大群和我一样的奴隶孩子中间，以一个最卑微最落魄的样子。

　　那一年，我十一。

　　在我有记忆以来的生命中，这就是我的世界。最下等的街市，最低贱的人，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那天他一袭青衫，骑一匹白马，轻盈地踏入了这场梦里。他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后来我知道，他的确是路过，轻佻地一晃而过，如梦如幻。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漫不经心地穿过街市，漫不经心地经过我面前，踏雪马，青玉衫，桃花眼，仙人一般，与我站在不同的彼岸。

　　然后他忽然勒马回头，风清月白。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不知道，我以前有过很多名字，可我现在还没被买走，我不知道我现在叫什么。”

　　“阿念。”他揉了揉我的头，“从今以后，你就是阿念。”

　　是的，我只是一个奴隶，一个被他买下来的鄙薄之人。

　　“阿念。”我开口念了念我的下一个名字，不十分高兴，也并不十分悲伤。

　　阿念阿念，念我念谁？

　　我听说很多贵族都会圈养一些童脔来玩乐，他看起来是个贵族样的雅士，又买下了我这么个劳动记录不佳的奴隶，让我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小小的猜测。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并无大错，可他绝不是那些贵族式的人。

　　我的身体不好，腿又在之前受了伤，在工头准备把我丢弃自生自灭的当口，他骑着白马出现了。他弯下腰一把将我捞上马背，我看着自己污秽的麻衣和他的青衫交织在一起，羞愧地低下头去。然后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从那时起，他就是我的主人，他叫张良。

　　他将我带在身边，有人问起就说这是我的小管家。我知道我的主人是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与他交往的人都是很厉害的人。我见过他念诗作赋，胸有成竹，眸子神采飞扬。我见过他剑舞如风，在无人处跳起一段浪迹江湖的舞步。我见过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我最怕的是有些晚上，见他抱着一把没有剑刃的剑唱安魂曲，那歌声迷离低回，如烟如雾，而他本人，静望夜空，好像可以就那样枯坐千年。

　　我的主人，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对所有人都温和淡雅，对我也是。他叫我阿念阿念，声线雅致好听。

　　他从没有把我当成奴隶，就算在那样的一天，他也只是问我，阿念，你愿意不愿意？

　　我怎么不愿意？我心甘情愿，简直甘之如饴。

　　他进入我的时候并没有多么难受，毕竟之前已经被他那么细致地照顾过了。热流在我的体内绽开，一股灼热在心底前所未有地疯长。

　　他致密地吻过我的面容和眼睑，然后把头埋进我的颈窝。他的全部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很沉。然后我感觉到冰冷的液体流过我的脖子。

　　他低哑地说：“对不起。”

　　一瞬间我的眼泪哗地淌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一年，我十六。我的主人找到了他要跟随一生的主君。

　　再后来，我的主人啊，就变得越来越矛盾。一面快意，一面痛苦。他在战场上指挥若定意气风发，眉宇间满满都是豪情。可在他闲下来的时候，我经常会看到他痛苦的表情，看见他捂着心口在黑夜中颤抖。他会低着头抚摸那柄没有剑刃的剑，面色淡然，眼底却沉重粘稠。我知道他在回忆一些过去的痛苦，他喜欢用回忆来折磨自己，他总是用回忆来折磨自己。

　　他从不向我开口，说痛当奈何奈何。

　　可是我知道。

　　他的愿望那么宏大和辉煌，然而他的故人们都站在了彼方。他的手中握着绝世的利剑，乱世迭起，那力量摧枯拉朽，凌厉挥斩，要把过去的岁月和那些岁月里面的恩怨情仇都拦腰斩断。

　　如何痛如何痛，如何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唯有一次。我跟在他身边的二十年，唯有一次，他对我说了真话。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垓下之战前夜，霸王项羽山穷水尽。四面楚歌声起，是主人的手笔。

　　那个晚上主人坐在月下弹琴，我站一边奉茶。我看到他的犬耻扣进了他的嘴唇，然后有血涌出来。

　　我问他，疼么？

　　他说，不疼。

　　我知道，他在说谎。

　　又弹了一会儿，连错几个音之后，他让我拿酒来。

　　然后他酣畅淋漓地醉了一场。

　　他将我压到一旁的槐树上，雪白的花朵纷纷扬扬坠下。他看着我的眼睛，低头来狠狠地吻我。

　　那个吻带着清冽的酒香，又混杂着烈酒的浓烈。我们的舌头纠缠悱恻，我感觉到了他的欲望，还有他的绝望他的疯狂。

　　这不像他，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在我被他吻得几乎晕厥的时候，我听到他嘶哑破碎的声音。

　　他颤抖着说：“师兄……我很害怕。”

　　我还记得与他初遇时他说过我的眼睛很像一个人，然后我有了现在的一切。

　　却失了心。

　　我很感谢那个人，也很恨那个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