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韓若羽

5、第 5 章

　　魑魅峰上，奇詭的洞穴處處皆是，其中更不乏能容下好幾十人的巨大洞穴。

　　清兒緩步走進其中一個洞穴，穴口上掛著一幅大大的匾額，上題『百妖洞』。

　　駭人的洞名表明了這處洞穴的危險，但清兒毫無顧慮：因為這是她的家。

　　穿過較為狹隘的洞口小道，腳下的步履輕輕一轉，眼前的景色倏然變換，由一開始的灰暗低矮轉變為金光燦爛的挑高洞穴。

　　熟稔地彈開幾簾帶有劇毒的蛛網，越過幾塊機關石磚，清兒總算來到洞中央，五架石椅排成一個圓弧立在高檯上，上頭已經坐滿了人。

　　「清兒，」中心的石椅上，一名畫著濃妝的冶艷女子，用著嬌嗲的嗓音開口喚著，「姊姊們有要事得跟妳說。」

　　「是。」乖巧地點了下頭，清兒睜著大眼，看著眼前的五位女子。

　　她們便是將她帶回這座山的姊姊們，各個都擁有驚人的美貌，以及各自的特色、氣質。

　　現在和她說話的這名女子，名喚錚姬，是五姝之首，艷冠群芳，嬌媚的氣質更是能讓人酥麻。

　　「清兒來到山裡，也有些年了罷？」

　　「是，不過清兒也記不得到底是幾年了。」有些遲疑地開口，清兒努力地在心底計算她來到這兒的年份。

　　「無妨，」輕笑數聲，錚姬在舉手投足間，充滿了迷人的風情，「那麼…妳有沒有發現，姊姊們和妳，甚至荷蓉，遲遲沒有長大、變老呢？」

　　點了點頭，清兒靜靜地聽著。

　　「很好。姊姊來告訴妳為什麼吧，」錚姬惑人的眸子閃過一道詭芒，她續道：「因為呀，姊姊們和荷蓉，以及現在的妳，都是『妖』。」

　　「『妖』？」愣愣地重複錚姬的話，清兒眨著水眸，無法理解這個字的涵義。

　　「是呀，『妖』。」錚姬輕彈一下手指，原先端坐上位的其他四位女子突然消失，一陣輕煙，她們紛紛變成了四隻龐大嚇人的蜘蛛。

　　倒抽了一口冷氣，清兒連連往後退了幾步，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姊、姊姊？」

　　「別怕，妳變回原形也差不多是這副模樣的。」錚姬安撫著驚呆的清兒，一邊將身旁的四姝變回原先的美人模樣。

　　「清兒也是蜘蛛麼？」小小聲的，清兒問出心底的疑惑。

　　「不，妳不是蜘蛛。」似乎是被清兒純真的模樣逗笑，錚姬呵呵地笑了幾聲，透著窒人的酥媚，「妳這個孩子，是隻美麗的小蝶精呢。」

　　「蝶兒麼？」喃喃地說了句，清兒開始想像自己變成一隻蝶兒的樣子；接著，她想到了那名男子，那個叫做翰煬的男人──

　　「姊姊！」有些急切地呼喊，清兒不知不覺中洩漏了情緒，「那麼，清兒變成了妖，可以喜歡一個人嗎？清兒是說…可以喜歡一個男人嗎？」

　　聞言，錚姬為首的五姝煞白了臉，被清兒的話語震住。

　　半晌，錚姬勉強開了口，問道：「清兒，妳…有喜歡的男人？」

　　察覺到自己的粗心，清兒連忙搖頭，掩飾眸底的熾熱，「不、不，清兒沒有。」

　　瞇了瞇眼，錚姬才吁了一口氣，口氣帶著難得的嚴厲，警告著清兒：「沒有是最好的。清兒要記住，男人全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是因為男人，姊姊們也不會變成『妖』。」

　　無語地點了點頭，清兒的心彷彿被狠狠地劃了一刀，疼痛難當地淌著血。

　　「好了，」一反方才的肅厲，錚姬放柔了聲調，輕道：「別想那麼多了，姊姊知道清兒是個好孩子，不會騙姊姊們的。從今以後呢，妳是『蝶精』，就是魑魅山上百妖洞的一份子了，知道嗎？」

　　「清兒知道。」清兒柔順地應道，低垂的螓首泛著說謊的潮紅。

　　從今天開始，她的名字改為『蝶精』，她失落的心，能不能也從翰煬身上消失呢？

　　＊　＊　＊

　　「小通子！」一跨進『漢揚宮』，禔風喚著自己的寢宮總管。

　　小通子自小便是他的隨身護衛；現在他早已過了要被人保護的年紀，武術又已臻上乘，自然不必讓他再時時跟隨，索性便讓他留在他寢宮當個總管。

　　「三皇子殿下，找奴才有什──」小通子嚷嚷著跑出來，在看見主子懷中的人兒時，應答句自動轉變成問候，「蝶清姑娘！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

　　蝶清甜甜地道：「謝謝通哥哥的關心，清兒很好。」

　　小通子還想繼續攀談，卻在瞥見主子帶有強烈殺氣的眼神後，機伶地閉口，只敢以細微的音量問道：「請問殿下有什麼吩咐？」

　　「喚來幾個宮女，替清兒更衣、打扮，待會兒我要帶她去賞花宴。」冷冷的語氣，讓懷中的蝶清有些不解。

　　「是！」為免自己再多看一眼蝶清，便會腦袋分家，小通子接到指令之後，三步併作兩步地奪門而出。

　　「風哥哥，」她扯了扯禔風的襟口，輕聲問道：「你在生氣麼？」

　　「沒有。」語氣瞬間放柔。

　　禔風抱著蝶清走入位於大殿後方的寢房，讓她安坐在炕上，「清兒，待會兒乖乖地讓宮女替妳梳妝，風哥哥到外頭等妳。」

　　柔順地點點頭，蝶清目送他走出房門；一度碎裂的心，輕易地因為他的溫柔而充滿了暖意。

　　半晌，幾名宮女總算簇擁著蝶清走出，將她帶到立在門口等待的禔風身邊。

　　禔風一回頭，黑眸就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娥眉淡掃，朱唇因為輕含胭脂而更顯紅灩；如瀑的黑髮被挽成一個典雅的焉只髻，以玉簪固定住，又綴以幾個水滴狀的珠飾，配上紫紗八幅綢裙，精心妝點過的蝶清，擁有傾國傾城的姿容。

　　將柔荑放在禔風伸來的大掌中，蝶清有些羞赧，眼波流轉間，更顯嬌媚可人。

　　「清兒…」他低聲輕喃；真想將她就這麼珍藏在自己的寢宮中，不讓任何人窺見她驚人的美貌。

　　忽地，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禔風毅然改變主意，摟過她的纖腰，邁步往御花園走去。

　　正午時分，賞花宴如時展開，各妃嬪、官夫人、千金，無不使出渾身解數，用盡全力扭腰擺臀，期望得到皇上或是皇子愛慕的一瞥。

　　當朝皇帝舒適地斜倚在湖心亭中，身邊坐著嫻雅淑德的皇后。

　　「皇后呀，」皇帝接過皇后遞過來的一顆已經剝好皮的葡萄，若有所思地道：「妳有沒有發現，似乎少了個人？」

　　雖已年老，但仍深得皇帝寵愛的皇后，除了憑藉娘家在朝中的地位，以及產下最得皇帝寵愛的三皇子之外，靠的就是她溫柔敦厚的氣質。

　　皇帝雖然後宮妃嬪眾多，但各個爭風吃醋，因此皇后的嫻靜讓她得以坐穩這后座。

　　聽見皇帝開口，皇后掩嘴一笑，「皇上可是在說風兒？」

　　「唔。」皇帝應了聲，繼續津津有味地吃著皇后剝好的葡萄。

　　這葡萄不錯，改明兒要番國再進貢幾大箱來。

　　「方才臣妾拜見母后時，她向臣妾說風兒會帶著清兒同來，怕是這會兒正等著清兒梳妝呢。」

　　瞭然地點點頭，皇帝繼續努力吃著葡萄。

　　「對了，皇上，母后同臣妾說了幾句話，希望臣妾向皇上提醒。」皇后猛然想起，適才皇太后對她耳提面命的事。

　　「哦，什麼話？」皇帝總算提起興趣，轉頭望向皇后。

　　「母后請皇上下旨替風兒和清兒指婚。」

　　聽聞此話，皇帝險些將口中的葡萄全噴了出來，「什麼？風兒和清兒？」

　　點了點頭，皇后知道皇帝之所以震驚的理由。

　　眾所皆知，當今皇帝最屬意的皇子，便是她的親生兒子──三皇子，因此他可以說是未來的太子人選，甚至皇帝人選。

　　既然要當皇帝，身邊皇妃的位置自然重要，而清兒這丫頭雖然甜美可人，善體人意，卻就是因為太無心機，況且眾人對她的智慧議論紛紛，怕是對風兒的皇帝之位有所影響。

　　「這…朕可得想想。」皇帝停下吃葡萄的動作，擰眉沉思。

　　皇后坐在一旁，看著皇帝思考的樣子，忽然走向亭邊，俯身抓了一隻龜，放在石桌上。

　　「皇后，」皇帝疑惑地看著她，不解她這個舉動，「妳這是做什麼？」

　　「皇上，瞧見這隻龜了嗎？」皇后輕撫著牠綠殼，說也奇怪，受到驚動的龜竟然沒有任何保護動作，安靜地任由皇后輕撫，「我們總說龜不好，說龜遲鈍，甚而用牠來比喻壞事。」

　　點了點頭，皇帝讓她繼續說下去。

　　「可是，牠真的壞嗎？牠從來不會害其他生物，只是安靜地自個兒生活，」皇后的眸光和皇帝在空中交會，她知道，皇帝明白的，「牠又真的笨嗎？或許牠遲鈍，可牠總是會到達目的地的，是不？」

　　皇帝笑嘆了口氣，牽起皇后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皇后，朕娶了妳，是朕的福氣。」

　　「皇上過獎了。」皇后微笑；在年老色衰的後半生，至少她還保有智慧。

　　當禔風擁著蝶清走進御花園時，已經是近未時了。

　　一路上，禔風的大掌總是牢牢地將蝶清鎖在自己懷中，以免一個個的登徒子對她意圖不軌。

　　但還是有些不識相的呆子偏偏要伸出鹹豬手往她襲去，他只好『輕輕地』以折扇點了他們幾下；這可夠他們幾個月之內沒辦法再正常的使用雙手了。

　　「風哥哥，我們快到了嗎？」蝶清有些疲憊地開口問道。

　　她從小便和皇太后一起住在較為僻靜的聆音園，甚少出來走動，也因此，她從來不知道皇宮竟然有這麼大！

　　聞言，他憐惜地輕捏了下她的俏鼻，看著她的習慣動作──小嘴微噘地揉著鼻子，輕道：「清兒乖，再一會兒就到了。」

　　點點頭，蝶清總算發現，不知何時，身旁圍繞了一群又一群的人，紛紛對著她指指點點，不禁讓她往他的懷中瑟縮了下。

　　察覺到她這個細微的小動作，禔風先是勾了一抹微笑，爾後俊臉一凝，冷冷地對周圍的人下令：「在我失去耐心把你們丟出皇宮之前，最好儘快離開我的視線。否則──」

　　眾人不待他將後果說出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四面八方逃竄而去，讓蝶清微張著小嘴，呆愣地望著一片…寧靜的柳樹林。

　　「走吧。」禔風滿意地摟著她往湖心亭走去。

　　「風兒，你們總算來了。」尚未走入亭內，一道威嚴的聲音已經從層層紗簾內傳出。

　　禔風讓蝶清在亭外駐足，自己先進入亭內，單膝跪地，「兒臣拜見父皇、母后。」

　　「起來吧。」皇帝點點頭，伸手比了比亭外的蝶清，「怎麼不讓她進來呢？朕有話要同她說。」

　　「父皇，向兒臣說也是一樣的。」微挑劍眉，他的神情有些戒備。

　　他太了解他的父皇了，根本就是一隻已經得道成仙的老狐狸！

　　不先弄清楚他想做什麼，他是不會讓單純的清兒進來的。

　　「還沒成親，就已經有丈夫的責任了？」皇帝詭異地一笑，向亭外喝道：「來人啊！把蝶清姑娘帶進來。」

　　禔風不等外頭的人有所動作，先一步搶出亭外，將蝶清護進自己懷中，輕輕一躍，轉眼又站在亭內。

　　已經習慣兒子對蝶清的佔有慾，皇帝傾身向前，笑道：「清兒，許久未見，妳出落得更像柊夫人了。」

　　蝶清迷迷糊糊地被抓進來，還來不及有思考的空間，就被上面傳來的聲音給嚇到。

　　她驚慌地抬頭望向聲音來源，發覺這兩人似乎有些面熟……

　　「清兒，先行禮吧。」禔風圈在她腰際的手臂微微收緊了些，提醒她應有的禮節。

　　對了，她想起來了！

　　「蝶清拜見皇上、皇后娘娘，皇上萬歲、娘娘千歲。」蝶清微微福身，嬌軟的嗓音讓人不禁陶醉其中。

　　皇帝讚許地點點頭，向皇后拋了個眼神。

　　皇后會意的點頭，向蝶清柔聲道：「清兒，來，讓本宮瞧瞧妳。」

　　蝶清柔順地走向皇后，卻發現禔風一直擱在她纖腰上的大掌，紅著臉輕聲道：「風哥哥，皇后娘娘正喚著我過去呢。」

　　禔風不情不願地鬆開箝制，黑眸中有些不耐。

　　安撫地對他投以一笑，蝶清走上前，安靜地任由皇后端詳著她。

　　「這娃兒個性倒和妳有些像。」皇帝忽然說道。

　　「是嗎？那可是臣妾的福氣。」皇后輕笑，不意瞥見兒子一副要衝過來擄人的眼神，便對蝶清說道：「好清兒，過去罷。」

　　蝶清微微一笑，才剛往回走了幾步，便被拉進一堵熟悉的懷抱中。

　　「父皇、母后可還有事要交代？」他實在無法忍受他的清兒被人這樣打量著；況且，他們沒注意到她眉眼間的疲憊嗎？

　　「別急，還有一事。」向來沉穩持重的兒子也有急躁的一天呀！皇帝涼涼地開口，「關於你和清兒的婚事……」

　　禔風這才想起，自己會帶著清兒來這兒也是為了這事兒。

　　被皇帝這麼一鬧，他險些忘了這次的目的，幸好他自個兒倒先提起了。

　　「兒臣請父皇賜婚。」為了他和清兒的將來，低聲下氣一時也無妨。

　　「唔…但是平丞相似乎有意將他的千金許配予你──」

　　「兒臣無意迎娶平丞相的掌上明珠，兒臣只求父皇應允兒臣與清兒的婚事。」

　　喲、喲，才說了一句，就這麼急著撇清呀？

　　暗暗地在心中笑了幾聲，皇帝眼底閃過一抹狡黠，微微傾身向前，以只有他和禔風才聽的到的音量輕道：「那麼朕前幾日向你提起的那件事……」

　　果然是老狐狸！

　　心底低咒了聲，禔風仍然揚起一抹陽光般的笑容，道：「兒臣自然曉得該如何做。」

　　滿意地點頭，皇帝總算答允，「朕明日即下旨。」

　　聽到承諾後，禔風不等皇帝、皇后有所反應，撂下一句告退，便抱著蝶清躍出亭外，揚長而去。

　　亭內的皇帝和皇后面面相覷，卻也無可奈何地一笑。

　　「清兒，累嗎？」禔風將她抱到御花園的一座池畔，溫柔地拂過她落於肩上的幾綹髮絲，問道。

　　「清兒不累。風哥哥呢？」蝶清嬌俏地一笑，仰頭看著他俊逸的側臉。

　　「不累。」輕輕一扯，他將她摟進懷中，大掌撫著她粉嫩的雙頰，「清兒，為什麼不想去賞花宴呢？」

　　在他的記憶中，清兒一直很喜歡花花草草的，總是拉著他的衣袖，請他順道給她帶幾朵花去。

　　聞言，蝶清的笑容有些僵住，「清兒…身體不適。」

　　「身體不適？是嗎？」他扳過她的臉，強迫她與他對視，「清兒，妳的眼睛不會騙人。」

　　微震了下，她的神情狼狽，顫聲道：「風哥哥，清兒…清兒不能說……」小心翼翼掩飾的傷疤又被揭開，從心底冒上來的痛讓她幾忽暈厥。

　　她知道，其實大家心底都清楚她不去的原因。

　　她是眾人口中的傻子呀！

　　縱然她的風哥哥不介意，皇太后不介意，伺候她的宮女們不介意…可其他人呢？難道一樣不介意麼？

　　「清兒…」輕嘆口氣，禔風柔聲安慰：「告訴風哥哥，是不是有人在妳耳邊胡說八道些什麼？」

　　搖搖頭，蝶清只是眨著無辜的大眼，什麼也不願多說。

　　「既然妳不想說，風哥哥也不勉強妳。不過，」加了個但書，禔風捧起她的臉，「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告訴風哥哥，好嗎？」

　　禔風的溫柔，讓蝶清的心彷彿裹上了一層糖蜜，甜甜的、暖暖的，讓她不知不覺的又濕了眼眶。

　　「風哥哥，清兒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蝶清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項，迭聲喊道。

　　唇角泛著溫柔的笑，禔風環住懷中的人兒，眸中盈滿暖意。

　　這一幕，落入了旁邊花叢後的一雙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