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于飞》叶慕色

2、3~4

　　三
　　彼时的南方，繁华似锦，毫无战争将来的预兆。
　　李沐烟从火车上下来，一袭墨绿色的旗袍勾勒出她的曲线，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的大衣，刻意压低的帽檐将她的脸遮去了大半。她一眼便望见月台上一个熟悉却苍老的身影。她快步迎了上去，轻轻地唤了声：“福叔，我回来了。”
　　那人抬起头，满脸惊喜，嚷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上个月你就说要回来的，我日也盼月也盼，你怎么现在才到呢？”
　　“回国要办一堆手续，很麻烦的。”她往四周瞄了瞄，“言诺呢？”
　　“噢，安少爷最近比较忙，所以让我先接小姐你回去。”福叔接过李沐烟手里的箱子，当先领路，一路唠唠叨叨，“小姐你好不容易从英国回来了，就不要再去了吧，少爷这几年一直惦记着你呢。”
　　“嗯，不走了。”李沐烟跟在福叔的身后，坐上了安家的车。
　　带来的箱子被随意地扔在了一旁，李沐烟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在心底深深地叹息。那天晚上，当她激动地打开箱子时，却发现里面只有两个空空的酒壶，仿佛在嘲弄着她的天真。她再返回与谢鸿声见面的地方，那里已空无一人，四处寻访无果之后，她才不得不接受现实，赶回上海。一路辗转，她早该想到，谢鸿声怎么可能会轻易的让她得手。她为了看看这尊雕塑，从英国奔赴中国的西北，好不容易找到遗失的东西，用尽心思，却发现到头还是一场空，真是讽刺。她只好安慰自己，这样美好的东西，总算没有让那群强盗得手，运出国去。等有机会，她还能再去寻找。
　　到了李家，李沐烟刚安顿好自己，便接到了安言诺的电话，通知她去大富贵酒楼，为她接风洗尘。李沐烟答应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又叫来司机，开车过去。
　　好久不见安言诺，她的心里有一丝期待。
　　车子在大富贵门口停下，李沐烟下车上楼，走进订好的包间，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斯文的青年——多年未见的安言诺。李沐烟朝他笑笑，他闪身让路，李沐烟踏进房内，房门正对面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轻佻的神色倒颇有几分纨绔子弟的风流样子。
　　那人见到李沐烟，也是一怔，继而扬起一抹暧昧的笑容，开口叫道：“媳妇儿，你怎么来了。”
　　“言诺，这位先生是谁，怎么如此失礼。”李沐烟扭过头，朝安言诺囔道。她也没想到，遍寻不得的谢鸿声竟会独自来到上海。还会在这样的方式下见面，更可气的是，他这样分明就是故意挑事儿。
　　“谢先生怕是认错人了吧。”安言诺貌似不经意地挽起李沐烟的手，向着谢鸿声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妻——李沐烟，今天刚从英国回来。”他又朝李沐烟道，“这位是来跟我谈生意的谢先生，正好今天有点事情要谈，就一起吃个饭。”
　　“原来是李小姐。不好意思。”谢鸿声似乎有些狼狈，拍了拍衣襟下摆，站起身，抱歉地一笑，“上个月我媳妇儿跟人跑了，脑子还没转过来。”他走过来，对安言诺抱拳行礼，“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了。”他朝安言诺伸出手，“再联系吧，安老板，合作愉快。”
　　安言诺伸出手，与之相握：“合作愉快。”
　　“谢先生慢走。”李沐烟朝谢鸿声点点头，谢鸿声笑着伸出手，李沐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一握。
　　“那再见了。两位。”谢鸿声咧嘴一笑，这才飘飘然地走了。
　　安言诺与李沐烟几年未见，要说的话很多，从李沐烟在英国的生活一直聊到他们准备怎么办婚礼。
　　他们的婚约是小时候就定下的，李沐烟母亲早逝，她出国没有多久，父亲也因病去世，李家的生意便都交给了安言诺打理，这次回来，除了因为那尊雕塑，就是要与安言诺完婚。

　　四
　　待李沐烟絮絮叨叨地将国外的留学生活讲完，天色已不早，安言诺开车将她送回家，李沐烟站在楼上，待安言诺的车从目光可见处消失了，才从随身的小提包里掏出一坨折了又折不及指甲盖大小的纸条来。这张纸条是谢鸿声临走时趁着与她握手递给她的，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展开，上面写着一串模糊的数字。
　　她走到电话前，拨通了这个号码。不一会儿，那边就传来了谢鸿声嘲讽的声音：“李小姐啊，我可找得你好苦，我辛辛苦苦帮你跑路可是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捞到。”
　　“你让我找到你不是只为了讽刺我吧？”李沐烟接道，“现在，要谈的话告诉我地方。”
　　电话那边传来谢鸿声略带得意的笑声，随口报了个地址，他挂了电话。李沐烟立马换了件黑色的大衣，又换了一顶帽子，寻着谢鸿声报的地址而去。
　　谢鸿声住得偏僻，李沐烟七弯八拐的才在一条小巷子里的小阁楼上找到他，刚租下没多久的一间小屋子，里面十分凌乱，倒是下午见面时穿的西装，正整整齐齐地平铺在床上，像是还来不及收。李沐烟进屋后四处瞄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
　　“电话号码是外面一间西餐厅的，你不用找了，我这破地方怎么可能有电话。”谢鸿声将床上摊着的西装搭到床头的沿上，这才坐在了床边。
　　“我只是看看你这能破成什么样而已。”李沐烟站着，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居然比我想象中还要乱，真是佩服。”
　　“因为缺个会收拾的女主人啊，李小姐要不要考虑下？”谢鸿声暧昧一笑，“我不会把你怎样的，你不用离我这么远。”
　　李沐烟悻悻地走过来，挨着他，在床边坐下。
　　“之前的事情我也不计较了，说出你的身份，目的，和你知道的情况，我们再谈。”谢鸿声道，“李小姐，上海是你的地盘，你比我熟悉得多。”
　　“我没有什么特殊身份，最多是我父亲有点钱，几年前把我送去了英国学画，我在一位收藏家那里见到了一张照片，就是那尊菩萨的雕塑，我一眼就喜欢上了，所以照着照片画了下来，后来回国，就想先去敦煌见见那尊菩萨，去了才发现，那尊菩萨只剩下了身体，头已经被人盗走。于是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头已经落入了一伙专门倒卖文物的人手中，因为我从英国回来，他们的头儿又跟英国人比较熟，所以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但是我一个人没办法下手，只好去找你帮忙。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就是这样。”李沐烟笑笑，“没想到东西还是到了你那，还被你带来了上海。”
　　“这种东西只有在上海才卖得出去。听说安老板在这里很有人脉，和各国都有生意往来，我想他一定对这个东西有兴趣。”谢鸿声道，“李小姐既然是安老板的未婚妻，你就去给安老板说说，他开个价，东西我卖给他也算是卖给你了。”
　　“事情没你想得简单。”李沐烟摇摇头，“实话跟你说吧，这尊头，英国那边早就有好几家出了高价要买，你既然见了他，现在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手上的东西了。安言诺就算出钱从你手上买了它，他也只会再高价转手出去。甚至，他可能已经跟买家谈好了。”
　　“我现在比较想知道，这个东西到底值多少钱，才值得你这样东奔西走？”
　　“价值连城。”李沐烟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我不是为了钱，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照片，我就喜欢上了这尊雕塑，觉得这辈子总得去见一次才好。而且关于这尊雕塑，还有个十分动人的故事。”她正要开头，突然觉得不太对劲，端坐的谢鸿声朝着她就扑了过来，顺势一滚，两人都滚到了地上，一声枪响响起，子弹穿过窗户，从刚才坐着的地方飞过，将床头洞穿。
　　“走。”谢鸿声一把拽起她，从床头掏出一只箱子交到她手里，就朝门口跑去。
　　“小心。”李沐烟往前推了一把谢鸿声，谢鸿声回头，就见一人正扒在床沿上，枪正对着他，两声枪响同时响起，那人的枪打在了李沐烟肩上，谢鸿声的子弹也正好穿过他的头，那人扒在窗沿的手顿时松开，往下坠去。，
　　谢鸿声拉开门，一人堵在门口，黑洞似的枪口正对着他，谢鸿声一愣，只听咚的一声，李沐烟手里的保险箱重重地摔在地上，门口举枪的人眼神禁不住往那箱子一瞟，又一声枪声响起，谢鸿声已开枪打中了他。
　　李沐烟立即弯腰拾起箱子，谢鸿声拉着她的手往外就跑。
　　“啊。”中枪的肩膀被这一拉扯，痛得李沐烟忍不住出声。谢鸿声立马换了个方向，握住李沐烟拎着箱子的手，继续往外跑。
　　“去我家。”李沐烟忍痛开口，报上地址，起先还能给谢鸿声指引一下方向，到后来整个人就变得迷迷糊糊，满脑子里都只是觉得疼，话也说不清楚了，最后的记忆是谢鸿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了，整个人好像漂了起来，又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