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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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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六日
最难改变的是日常,无论是惯于出其不意的日常,还是一沉不变的日常。
如果有人问起夏杰,“吴晴是个怎样的人?”他思考后大概会说出一个有些荒诞的答案,但那并不是故意的。对他来说,她像是不同的什么物种。她会哭会不知所措,对他来说都是如科研发现一样带有惊奇感。他绝非不想了解她、支撑她,也不是不想与她说话,不想开导她,只是他从不觉得他们在同一个平面上,也不是说谁高谁低,只是不能相连的两个平面。有着臂不可及的遥远和目不能移的神秘,他从不觉得他们能坐在一起我问你答的沟通,他从不觉得他能明明白白的了解她的一切。但他并没有想过这些,它们支配着他,他却不知道它们。他只是茫然的进行着一如既往的日常。
工作并没有什么新挑战,环境并没有什么新变动,加班也没什么新福利,连午饭叫的外卖都没有任何改变的说不上难吃更提不上好吃的没滋没味。他正惯性的一口一口往下咽,电话响了,是齐珂。果如她所料被调到了这里,名义上也算是升职,又有能一起玩的朋友,她倒是也挺开心的。说是晚上请他们吃饭算是庆祝一下。其实她可以在接到调职通知时就告诉他的,但这样突然袭击一样的行动方式几乎已经成了她的风格。而且夏杰本就是个半闲人,性格又被动,这种方式也不觉得困扰。而且这个时候,能让吴晴出去走走或许更好,但他有点担心,虽然昨天晚上开始她的状态好些了,但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出门。
“喂?”电话响了好久,他感觉马上就要听见“对不起”的声音时被接了起来。他本来都泄气了,这像被暗箭一样的声音让他顿生一阵莫名的紧张。打电话这种事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件需要勇气的事。“抱歉,找电话费了点时间。”她接着说。如果是一个陌生人听见她那简练沉稳的声音,一定觉得她是正争分夺秒处理什么紧急事件的白领,连夏杰自己都有点恍惚是不是拨错电话了,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的确是那个在床上长了几天的菌落女。
“齐珂打电话来说晚上想一起吃顿饭,要去吗?”对方没有立即接话,本来没有期待,却因这段沉默滋生了些出来。刚刚压下的紧张又顺势猛长。
“好啊,去吧。”
她很清楚不能总这样下去的。该怎么做,一早就知道,却拖沓到现在。夏杰的性格帮了她很大忙,可以不用去解释,也不用在他问起打算的时候说谎。但终究还是会让他痛苦,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六点刚过,在夏杰公司附近稍偏离主道的路边上,从外面看是家门面不大的饭店,上了二楼才发现内部空间不小,似乎谁家正在办婚宴。205在左侧,是间不大单间,但人这么多,还能有单间已经很不容易了。夏杰在前面推开了门,正坐在里面点菜的齐珂闻声抬头看过来。
“来的真快。看看还想吃什么?”她依旧一副活力四射的样子,笑容极具感染力。
“已经点过了?”大概是习惯了的原因,他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浪费那笑容。
“嗯,我想吃的都点了,看你们还想吃什么?”她看起来总是处于相当自在的状态,很随意,但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夏杰粗略看了遍菜单,边问服务员都已经点了什么,边把菜单递给吴晴。两人都觉得已经点了不少,“就这样吧。”
“这样就行了?”齐珂没给服务员接话的空隙。“没什么想吃的?”又转向吴晴问道。
“本来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刚刚听他报了菜名,倒是有几道想尝尝的。”
“是吧是吧!听起来就很有食欲。我来过这几次,味道挺好的。不过不巧今天有结婚的,乱糟糟的。不过,虽然不认识,但也能跟着沾沾喜气。这个新郎是个老师,新娘是个会计。是新郎学生的家长接受认识的。也挺有意思的,是吧!”
“你才来了一会,就知道的这么详细啊?”夏杰显然对外面的新人八卦不感兴趣。
“刚刚司仪说来着。”她并不在乎他感不感兴趣。“对了,上次我去你家那天,你们去参加婚礼来着吧?去哪儿度蜜月了?我也好想去旅游啊。”
“她没去度蜜月。”他说话的语调表明他肯定不明白为什么之后齐珂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为什么没去?”
“不知道,忙吧,她比我可忙多了。”
“忙也要去请假啊,之后不知到什么时候能再有机会出去呢,放假人又那么多。而且,两个人又难能配合上都有时间。”
“她大概没有那样的烦恼,听说对方好像是自己干了点什么。反正似乎是条件挺好的,时间也自由。”
上次三个人一起吃饭正是刘璃结婚那天,当时吴晴怎么也没能想起来为什么对陈悫有种熟悉感,现在她却想起来了,她确实见过他,但只有一面之缘,是在一次宴会上,当时她正未接近一位“王子病”重症患者而称职的扮演着灰姑娘,整个会场只有两个人不和别人说话专心致志的吃着东西,一个是她,一个就是这个陈悫。他当时是被哥哥拉去的。
“那她是要辞职吗?”
“为什么?”
“找了那样的老公,结婚、辞职、生孩子,这不是既定流程吗?”
他们当时确实说过话,而且为了引起“王子”的注意,在打扮上着实下了功夫,多少应该会留下印象。她因惯于掩饰,才没有显出与他见过的样子,对方又是如何呢?如若知识单纯完全忘记了也就算了,但明明记得却装作没见过就大有问题了,毕竟只是曾一同出席过一次有一大半人都不认识的宴会,并没有什么好掩饰的,除非他知道她身份不单纯。她觉得这个人真是有趣啊。
吴晴愣了个神,他们俩就不知为什么热切的谈论起了女权这样的话题。不知中间经历了怎样的延伸。直到服务员端着他们的第一道菜进来才打断,突然谁也不说话了,气氛诡异,像是刚刚在密谋着什么,恐怕被伪装成服务员的间谍窃取到。一会儿,威胁走了,夏杰先开口问道:“你还真被调过来了?”刚才的话题就戛然而止了,可能是发现刚被装了监听器。
“是啊,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不过没关系!等着姑娘我逆袭给你们看!有什么大不了。”齐珂一边用力的搅拌着凉菜,黄瓜丝们正面临着斩腰极刑的危险。看来她是认定了监听器就藏在黄瓜里。
“说不定只是单纯对你的肯定而已,也别想得太黑暗了。”
“黑暗不黑暗,工作卯劲干。与某个消极怠工的人可不一样。这样规勉的话还是多给自己说说吧!”拿夏杰打趣,齐珂是手到擒来的。“吴晴怎么了,心情不好?吵架了?不说话啊。”
“没什么,几天没出来,都有些不适应了。”吴晴笑了笑,表示她并没有哪不好了。只是自己的状态这样清楚的被指出来,让她有种异样感,她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毫无掩饰,还是只是条件反射式的在夏杰面前的伪装。
“几天没出来?”她已经没在看吴晴了。排骨已经被端上来,她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像在品那肉的味道,又像在品刚刚她说的话。“醉驾吗?”她突然问。吴晴一时没反应过来。
“连个自行车都没有,驾鹤啊?”夏杰也正在吃东西,状况外似的插到。和齐珂在一起,他更放得开。在家人面前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那就可以直接西去了。”
又陆续上了几道菜,对话变得可有可无,最后的茄盒上完后,服务员小姑娘说了句:“菜上全了,请慢用。”之后就再没人进来了。
“辞职了?不是刚开始,怎么就辞职了?”齐珂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菜不再能占据她的注意力了。
吴晴余光扫了夏杰一眼,他筷子停了一下,辞职的原因也是他想知道的,只是他自那天后从没问过。
“还是不太适应吧。”这是很好的借口,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
“工作不顺心趁早换也好,省的浪费时间,又没有效率。不过就算辞职也要多出门才行,一旦在家待惯了,就更不愿意出门了,哪天一起上街逛逛怎么样?也叫上那两货。”吴晴总是忽略自己比齐珂小这件事,但对方似乎并没忘。
只是对这个话题夏杰始终没有说话,像是全没听见一样,吴晴分不清这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嗯,你们什么时间有空,找我就是。”
“这样我可真方便了,没事儿就可以去你家蹭饭。”齐珂斜眼看着夏杰,俏皮的笑了。
“来吧来吧,尽管来。”
“你怎么这么高兴,一般人都得烦死了。本来还想逗逗你,你怎么就傻了!”
“高兴你来就是傻子,聪明的都得烦你?那你还真是个不错的分类标准。”
三人只管一边吃一边说话,也不喝酒,吃得倒也快。七点刚过就准备回去了。
夏杰觉得吴晴的状态比前几日好多了,在心里又给齐珂记了一功。但心情却反倒不安起来了。吴晴的颓废让他担心,是一种对她本人的担心。这几天里,这种担心压制住了他一直以来的另一种担心——对她的存在的担心。此时,随着吴晴的状态慢慢变好,习惯的焦虑又回来了。
刚刚吴晴说的辞职的原因他不是不相信,“不适应”这个借口可以解释很多事情,但这就像用事情本身解释事情,原因应该是更本质的,但当时她没说,现在再问她会说吗?他对此并不抱期望。或者说他对过去并没有对未来更有兴趣。他想问她,想知道她的计划,但又觉得她或许会先通知他,至少是一小部分,有关他的,或有关的他的房子的。可她什么也没说,终于已经看得到小区了,他不想再重复那天的事了。
“有什么有兴趣的工作吗?”
“虽然没什么确切想做的。但想找的话很快就能找到的。”
“是嘛。”他想起了自己找工作的时候,觉得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谢谢你。”
她说话时的表情让夏杰的不安骤增,“没什么。”他匆匆说到,还想再说点什么,把话题接到无关紧要的方向去。可一时间,他觉得所有的话都会把结果引向他不想面对的地方。
“我已经没事了,虽然太晚了,但......”夏杰听着她的话,想“太晚了”是什么意思,七点多而已,为什么说太晚了?她却停下了,夏杰惯性的又走了几步,回头看过去,发现她目光直直的盯着什么,像在做最后检验工作。夏杰刚刚一直半低着头,目光持续落在他前方五米左右的地上。不知道她子看什么,便顺着看过去,与视线相交的是一辆停在路灯下车,标牌看不清楚,红色烤漆却格外扎眼。旁边阴影处站着一个人,夏杰的第一反应,“会不会是那个人?”但凭轮廓看那无疑是个女人,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她身材极好。显然吴晴认识这个人。他们又向前走了几步,能看见她歪着头像是正盯着他们看,再走近些,她的笑容就映入眼帘了,当然还有呈现笑容的这张精美的脸。足可以可以被称为通行证一样的脸。夏杰第一次理解了为什么历朝历代总有些背上祸国殃民之名的女人,所谓红颜祸水就是大概就是如此了。好像从这张脸上的涂着艳丽口红的丰盈嘴唇张合间所发出的一切指令都应理所当然的被服从、被满足。她的视线就那样毫无畏惧的射过来,直逼对方的眼里、心里。如果用“魅惑”来形容她是恰当的,但又少了点可爱,稍显美中不足。像是自然生成的有着生命的头发个性却也温顺的拢到右胸前,露出不大不小坠着长耳链的左耳,无论是那头发还是耳链都因车身的反光映上了红色。黑色紧身背心上的流苏越过黑色短裤延续到膝盖以下,一双有着特技效果的高跟鞋让夏杰有些担心她的稳定性。吴晴无疑已是个少见的美人,但却不同,这个人身上的气质让人联想到“妖气”。他本能的觉得注视她太久绝对是个危险的举动。他努力调整了视线,勉强落在她倚着的车上,却和主人一样的妖艳。
“美一!”吴晴先开了口,那声音有让夏杰收神的作用。
“真是奇妙哇!这么强烈的违和,却看不出来。你还真是能融入到各种情景里面,站在这么一个一无可取的人身边怎么也要显出些突兀来才行啊。”不知为什么被她说“一无可取”让夏杰觉得十分贴切,当然并不只是因为她是美人的缘故。这两个人身上有着某种相似的东西,虽然吴晴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并不是一无可取的人,说不定有着稀有配型的内脏呢。”夏杰意外于她的答话,他答话的语调、表情。它们不一而同的证明着眼前这个人对吴晴来说与别人不同。那是更像是朋友间才会有的气氛。
“这样的话,那要不,现在就取出来看看如何?”她一边说一边操纵着两只叉子般的脚替换着着地点。看起来像是某种极刑。她走过后车座时顺便从车里拿起一大束玫瑰。刚刚有一定距离所以没发现,到眼前时才觉察她如此高挑,或许是高跟鞋的原因,她比吴晴高了有将近十厘米左右。夏杰觉得自己看她时要稍微抬头才行,但那也有可能是彼此气场差别的原因。“吴晴穿着这双鞋是什么样子?”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中闪过,却想象不出具体的情景,大概是因为吴晴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与这双鞋完全不靠边吧,但是,为什么要拿着花?他正盯着那花想,就见它赫然升起又落下隔在他和吴晴中间,顿时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夏杰向边上闪了一下,余光刚好扫见她在吴晴嘴上亲了一下。这样近距离的看她的脸,眼影的颜色、睫毛的颤动、细腻粉底细细的珠光,闪着水润光泽的口红都定义着她的妖女身份。虽然夏杰十分吃惊,但即便是这样一副奇怪景象在她做来仍不觉有任何奇怪。
“想我了吗?”妖女灿然一笑,吴晴用手被擦了下嘴,好像刚刚只是试了下新唇膏,然后发现果然不喜欢这颜色。怎么涂上的这种事根本不重要。
“感觉上,像是正要想了的,大概是来太早了吧。”
“再晚点恐怕没等想就忘了吧。” 恐能把人变成石头的妖眼一转,“给你吧。”那表情、语调、动作都让夏杰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有幸刚好出现在她眼前的垃圾桶。又瞬间深谙变脸绝技一般冲着吴晴明媚一笑,“我们出去玩吧!刚好还有开车提包的。”
夏杰觉得自己是个会开车的垃圾桶真是太智能了,不禁幻想了一下满大街都是可以代驾的垃圾桶的未来世界。
“现在?”吴晴在犹豫,但这样说并不确切,也许该说吴晴在核算。
“嗯!”妖女期待的表情有种话剧效果,但也把她那用“魅惑”本能描述的方面表现了个尽致。
“不去。”她说话时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为难也没有泼冷水的意思,她只是阐述了核算的结果。
“无聊。”妖女嘟了下嘴,但却看不出有多少失望,夏杰反倒觉得她似乎笑了一下。“那你送我回酒店吧!”垃圾桶代驾的工作来了。
夏杰觉得这要求完全不过分。但和妖女单独相处让他有些抗拒,可要是推脱也实在不合适,而且处于某种私心,他确实想去。
“回酒店,你要住下?”吴晴显出了意外,同时夏杰对吴晴的意外觉得意外。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不会住下来。
“是啊。怎么?不放心?”妖女脸上有一种不受控制的狡猾的笑容。
“是啊,怕你吃了他。一会没事吧?”这后半句是冲着夏杰说的,他点了下头,表示没事,可以送她。
很显然,吴晴的反应没让妖女满意,出乎意料的不满意。夏杰觉得她或许根本不想让他送她,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她不想吴晴愿意他送她。但为什么?他完全想不到。
他同样想不到的是该怎么处理手里的这一大束花,虽然可以吴晴带回家,但他并不想这样。还是决定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没有阻碍物视野立马开拓了,好像连细小的东西都看得见了,没错,就像那花束里有个小东西这种事一眼就发现了,调整晶状体,放大目标。是的,那是一只小盒子。
吴晴已经往小区里走了。他斟酌了一下,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那个人,兴化给你的那个人,他当时没说什么吗?”
“嗯......‘我们的关系可能不会再像原来那样了。’这么说来着。怎么了?”
“没,那然后呢?”
“我说好啊,然后就来这了。”
“中间一直没联系?你走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的吧?”
“好像是吧。”
“我想你可能误......”
“真是个拖沓的男人,好在结束的还算干脆。”
夏杰不自觉藏起了戒指,好像这样至少能保住另一个男人的自尊。但他还是要感谢这个求婚被彻底无视掉的可怜男人的,至少他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话题。现在夏杰已经感觉不到和妖女单独相处的抗拒情绪了。
“想想,你是自己开车来的吧,为什么回去要人送?”
“能用就用。这样的答案你满意?”
“你要这样说,我也不好问下去吧。”
“我说的也是原因,”美一笑了一下,“另外鞋换来换去的,太麻烦。”
“诶?你倒看起来像是被抓也无所谓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像失足少女?虽然确实是少女,抓不抓到也并不十分在意,可万一出了事故才是要命的!这可关系到世界上最稀有物种的存亡问题!可不是什么稀有内脏比得了的。”夏杰觉得这个梗已经种下了,也算了吧。随即应和了声“哦”,以为谈话就此结束了。
“你这人真让人心烦。”妖女突然开口了。
“咦?”夏杰觉得自己并没做什么让人心烦的事,话也没说几句。“后悔让我送你了?”
“本来让你送我只是想试探一下她而已,但结果很不让我满意。明白?很不满意!”
“不明白。拿我试探她能试探出什么?而且她最近状态不好。不然,我想她是会和你出去玩的。”
“呵呵,她确实是状态不好,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这不是拒绝的原因,而是没能拒绝的完美的原因,她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一些,但算不上多。”
“她有一个叫‘Lydia’的名字,知道?”她间他点了点头,“出去玩这种事,她是不可能同意的,因为那是不符合现在设定的行为。就算知道,你不会明白的。她是没有‘我’的人,所有行为、决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核算过的,绝不会走错一步。说起名字来,我叫‘美一’。”
“夏杰。”他随口应道。想着一直以来所感到的距离感,就是因为这样吗?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吴晴给他的第一印象,他想仔细回忆她的每句话每个举动,来验证这种说法。
“因为做的太好,你甚至都没感到过违和吧!”反光镜中她狡魅一笑,他只能把思考留到一个人的时候了。
“你们是朋友?”
“像吗?”夏杰想起刚刚的“唇膏”事件,说了声“或许吧”。“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但我不知道会归为肯定,她不知道会归为否定,就是说,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朋友,也没有别的朋友,我会觉得我们就算是朋友;而她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朋友,也没有朋友,会觉得那也不算是朋友。我说明白了?”
“那你们,”夏杰想问的话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好太打听,“没有朋友?”
“嗯,”她停顿了一下,“都是骗子。”答了他心理的问题。“但也不一样,相对于她而言,我的行为更纯良些,就算你不这样觉得也没关系,心理上你总要偏袒她一些的。但她骗人类似于一种职业方式,而我骗人是生存方式,虽然不想提起,也没有博取同情的打算,但我家的情况有点问题,我自己也有问题,如果争气的话,或许也能走上不错的道路,但高中磕磕绊绊的念完,怎么也考不上大学的,另一方面也没有学费。虽然去哪个饭店或商店做服务员售货员的也能活着,但那样不是太浪费资源了吗?对吧!会因为人们都来看我把店门挤坏的!”但凡是个别人说这话都让夏杰有为他买面镜子的冲动,不过,是她的话,最多也只能说有点夸张了而已。“我天生就是要过这样的生活的,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意图,只是满足自己的需要而已,对方觉得我这张脸值多少就给多少,我也尽量配合他的喜好,仅此而已。感到不平衡了就分开,不是挺公平的游戏。”说到这又看了他一眼,但似乎并没期待他回应。“我们就像是小骗子和大骗子,小巫见大巫一样。我第一次见她时真下了一跳,想知道?”
“嗯。”
“你肯定是想知道的,跟我来就抱着想知道点什么的目的,自己却只字不提,真是心烦,好像别人说了,你就听了;你问了,别人再说了,你就要承担什么法律责任了似的。”
不得不说美一看人是极精准的,不仅如此,她还能极精准的把它描述出来。与Lydia不同的是,这种能力会影响她的看法,但只能影响Lydia的手段。夏杰觉得她这样说未免夸张,却也无力反驳。只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却变了,起初妖女的印象淡化了很多,反而比吴晴更好相处,他们处在相同的世界,是可交流的实体。就算他与她是第一次见面,就算她会说些他不懂得话,就算他对她一无所知,这种真实的存在感是吴晴没有的。或者说吴晴身上的飘忽疏离感是他不曾在别人感受到的。
“你们认识很久了?”
“大概三年了吧。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奥运会之前。当时和我交往的人,交往的人,诶?叫什么来着?”
“随便找个代号不行吗?反正我也对他的名字不感兴趣。”
“可是我想知道啊,问她,她一定记得。号码,电话号码是多少?”
“你不知道?”
“知道还用得着问你!直接把电话拿出来吧。”
“哦。”他一边应着一边把手机交给美一。难道她们并没有联系,他想着吴晴看见她时的样子,似乎确实不知道她会来。那她又是如何找到吴晴的呢?他正想问,电话却已经打通了。反正联系方式也有各种各样的,不知道电话号码也没什么影响。这件事就被他放下了。
在美一的指挥下他们已经驶进了停车场,夏杰觉得这家酒店绝对是在美一说出名字时开始建,刚刚竣工的,因为他曾多次从这里路过却从来没留意过有这样一栋建筑立在这里。
“原来是叫张望,张望啊。是个不能穿高跟鞋的人,”夏杰对她这第一句概括感到既惊讶又不理解。车已经停下了,他看着美一认真的表情又不好说什么。“但凡穿双有跟的鞋就要比他高了,他又不喜欢身边的女伴比他高,多痛苦。”她接下来这句话确实解释了前一句带给夏杰的困惑,但又带给了他新的困惑。唯一明白了的事她对高跟鞋是真爱啊。他已经开始怀疑她即将开始的叙述的真实性了。“那天我们正开车去哪儿,去哪儿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只是兜风也不一定,总之就是在开车。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辆摩托。它跟了一会儿,我们也没在意。结果转了一个弯,它突然就绕到了左侧。如果只是超车也罢了,小孩子里也有这样的。但你猜怎么的?她掏出彩喷在我们的车上留下了电话号码!想想就知道这个出场能给人留下多深刻的印象了吧?首先,我坐在车上,花枝招展的坐在副驾上呢,任谁都不会觉得我是妹妹或什么普通朋友的,对吧!其次,那有多危险啊,你知道吧,不是个特技演员出身,不是找死?我都吓坏了,万一目睹了交通惨案晚上会影响我的睡眠质量的。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就算迫不得已也要雇个专业人士。但那确实是她,就算戴着头盔,也确实是她本人。真是可怕的女人。你想象不到吧?”夏杰点点头,他确实想象不到,却相信她做得到。即便这种相信并无根据。“反过来说,没人能忽视这件事,没人能忽视她。有一串巨大的手机号码在车上也很难不介意,从各种方面来看都是忍不住要打电话的。而且张望这个人,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如果你和他见面时打招呼的方式不和他的心,他会一整年都看你不顺眼。但如果你第一次见他时把他打进医院了,那他就觉得你是个可交的人了。他喜欢话题,喜欢掌控话题,即便那是自己的丑闻也无所谓。当然最好不是丑闻。他会在我身上花钱这一点就是证明,因为无论到了哪儿,我都能成为话题,对吧!但就算再精彩的人生也不会每天都有话题的。所以这样的出场,就算是个男的,他也要看上两眼,何况还是个女人。当时我就觉得这棵摇钱树招了不得了的风。我虽不十分在乎,但也不能不战而败,我是没有任何理由对任何女人不战而败的。见面是在那天之后的第三天,地点是我们指定的。要知道,但凡两女一男的情况都是战场,啊,刚刚的不算,我对你的心肝脾肺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有肾。我可是着实打扮了一番的,万无一失准备迎战的。结果她却只穿了t恤和牛仔裤。在所有人都装模作样的那家法国餐厅有多显眼!不用多说,她又成为话题了。但这样做是有极大风险的。要么不得了,要么不可惧,我正在猜是哪个的时候,店主来了,一副熟稔的样子和她聊起天来了,别看是我,法语说的并不怎么好,但听还是听得懂的。‘怎么来了也么告诉我?’‘是别人约我来的。’之类的说了几句,因为还有我们在,很快他们的谈话就结束了,正题也就开始了。
‘你是什么意思?’张望开门见山的问。
‘搭讪。不够明显?’
‘但当时我身边是有女伴的,现在也是。’
‘与她有关?’
‘与我无关?’虽然我已经决定不再搅和进去了,完全是抱着看戏的心情,但也不能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美一力图用向右看、向左看、直看以及变换不同的声调区分三个人。如果这不是在车里,有足够的空间,那一定会是个不错的小剧场。
“‘我对谁搭讪,什么时间搭讪,在哪儿搭讪都是我的事,为什么与别人有关?要国家颁布《搭讪自由法》才行吗?’
我当时真想说‘国家虽然没颁布《搭讪自由法》,但早颁布了《交通法》。’
‘或许是这样,但搭讪的结果总与搭讪的对象有关不是吗?’
‘一段时间有关,但并没延续到现在。清理的费用是多少?要现金,还是打给你?’
只有游刃有余的人才玩得起‘欲擒故纵’。就算是一向沉得住气的人也会被她逮住破绽,更何况张望的城府只有他自己看不到底。他不可能放得了手。只是当时的我竟只觉得眼前的女孩很有趣,就像张望一直以来的期望具现化后的实体。一时竟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某个人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多傻!”
“不傻。”
“傻透了!不过我还是理智且及时的敲了一笔。”
夏杰一时觉得这个叫“张望”人......
“‘真可怜’,对吧?你觉得他,接连着遇上两个骗子真是可怜。不过你要知道,大多数人被骗是有原因的,第一他要值得被骗,第二他有所图。当然遇到Lydia这样的就只能自认倒霉了,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但张望这个人会连遇两个骗子,绝不是一句“倒霉”能解释的了的。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你可怜的。虽然因为一些原因,当然是Lydia造成的,他遇到了不小的危机。但对亏了一个被他说‘娶头猪也不娶她’的女人,危机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当然,之后不到一年就离婚了,原因是什么?出轨!可怜的女人,上赶着结婚,上赶着被利用,然后毫不在意的被抛弃。只因奢望了不属于自己的爱情。弄到最后吵得头破血流,打官司弄什么人品调查,还有什么用?”
美一抚摸她涂成藏青色修剪的很漂亮的指甲,这动作似乎是她的习惯。
“你没和已婚男人交往过,对吧?”
“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感觉。”
“总之,我察觉到不对劲是在那之后半年左右。在一次聚会上,我们又见面了,很有缘分吧?现在我也能清楚的描述出她当时穿的那件乳奶色长礼服的每一个细节。要听听吗?”
“不,不用。”
“她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向下看,像幅中世纪油画。起初我只觉得她有些眼熟,她本人比我对她的记忆更吸引我,我完全没想起是她,因为没有任何额外线索提示我,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长相并不能同化她们的不同。她从楼梯上走下来,并不是作为特殊嘉宾被介绍的,也没有什么独束灯光打在她身上。就像刚去了二楼卫生间又回来了的人。但她就是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与刻意的像行注目礼那样的注视不同,是忍不住要看她一眼的,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她站在我能看清她任何表情的地方,四目相对时她微微点头表示她还记得我。你知道是什么让我想起了她?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她给我的感觉,名为挫败的感觉。我走到她面前想看她的反应,哪怕有一点儿慌张我都会得意一下的。我抬头微笑,想听她的第一句话会说出什么。
‘又见面了。’她毫无避讳的说。事实上,我对她的兴趣就是从这句话开始的。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吗?’
‘是这样吗。那看来一定是前世过于迷恋于姑娘的缘故了。’
‘若是如此,那我前世必没负你,不然现在定是蝼蚁之身了。’
恶心吧?正常人这样说话肯定恶心死了,但当时一点也没觉得,顺势就说出口了。这就像同样是捂心口的动作,西施和东施来做是截然不同的一样。”
美一从包里拿出了一只水壶,她也确实说了很久了。夏杰本想从她这知道更多有关吴晴的信息,但现在却觉得对这个人,无论知道多少还是没办法有了解了的感觉。
“前几天也有一个人来找过他,你也认识?”
“叫‘易启’的男人?”
“嗯。”
“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你。”美一直视着他的眼睛显示她并没有开玩笑。
“为什么?”
“你们什么都不懂,根本不了解她。你们看到的只是她所表现的一面而已。就算你比易启在横向上多了解一些,却没办法理解,也是一样的。没有什么词能定义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是形象而已,这样说绝不是讽刺,她是完美的形象。每一面都是完美的,但她们却并不是相关的,她们独立且完整。就像是分裂出的人格,但这并不让她痛苦,因为她根本不存在主人格,所有的她她都是平等的,永远依靠理智支配的,是根据要求制定的,可随时修改升级的。但这样的她也是可怜的,因为她不根本存在自我。你可能会觉得者很矛盾,可她不会,所谓的矛盾只是别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感情。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去感觉这些的‘我’。但明明你们什么都不懂,却在改变她!定义她!限制他!所以我才讨厌你们。我对她的执着确实有些异样,但这样的人已经绝无仅有了,能遇到怎么能不感兴趣?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看看她,无一例外每次都会让我惊讶。你觉得这也是爱情吗?”
夏杰确实被下了一跳,对美一的印象又有了改变。被这样一问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也不能说不是,大概。”
“但也不一样,如果说爱情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那么我的这种则更倾向于人与现象,就像有人爱死了灵异,有人会为了动漫人物办葬礼,有人沉迷于八卦传言。就类似于这样的东西,”她转头看了夏杰一眼,确定他是不是听得懂,表情似乎又变回刚刚易于相处的模样了。“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我们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拿出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来才让夏杰反应过来他们所处的环境,时间大概已经到后半夜了,突然他觉得如果自己出于什么原因在漆黑的地下停车场游荡,路过他们的车,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吧。“已经这个点了,上去一起睡吧。”那语气让夏杰觉得已经到早上吃饭的点了,对方正邀自己吃个便饭。关车门的声音点亮了停车场的感应灯。
“不了,不是很远,也想走走。你自己上去小心。”“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放心好了。”“啊不,我本来没觉得你会对我做什么,但现在觉得了。”“觉得什么?怕我会趁你睡着从你肚子里取出什么吃了?还是担心节操不保?说起来吃,我倒是真有点饿了。你不抽烟的吧?”“不......”“不知道还剩没剩豌豆。”“你现在是在暗示要吃掉我的肺吗?”“没办法,美貌总是需要代价的啊。你以为究竟为什么要拖到现在啊。”
午夜停车场,忽明忽暗的感应灯,再加一位妖艳女郎,场景确实有些诡异。紧张感偷袭了他一下。
“我送你到门口吧,你也确实太扎眼了。”“说要送我到门口的人没有一个没进门的,你确定要送我到门口?”“......我目送你到电梯门口。”“可是十六楼好高啊,你个人坐电梯很可怕啊。反正一起待了这么久,什么都做完了。不如上去洗个澡吧?”“不要!”“我的香水很特别呢。”“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不对,欲盖弥彰?无中生有?诶?那样没事也有事了!”“说不定现在房间里正有什么人在等我回去呢。”
“别再逗我玩了,抓紧送你上去。我也要回去了。”
“对刚刚才奉上情报给你的人提供点娱乐都不行?”
“我回去了。”
“你会去可以,就算真遇到什么事大概也要我来保护你。不过出于好意,你应该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很有可能是出于她不受控制的条件反射式的讨好。她刚刚脱离原来的生活模式,迫切的需要寻求一种接纳。但她根本弄不清楚普通男女朋友之间的距离,她接近你更像是种试验,试验如何拿捏进退。你很有很能只是一个牺牲品。”
不知是不是基因里的某个片段作祟,城市午夜窗外的景色有种让人沉沦的诱惑。夏杰曾多次站在窗内压制出门的冲动。而现在,真的站在外面了,他却没心情享受。除了稍冷的风,他感觉不到这夜与昼的区别。他在努力回想、消化、理解、概括美一的话。但它们太遥远,根本没办法与吴晴,他知道的那个吴晴联系到一起。但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对吴晴的过去有了实感。这有些矛盾,但它们确实产生了,没办法否定任何一方。他尽量回忆吴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完成之前被美一打断的事。他揣测着她所说的“不会走错一步”的范围。但他并没觉得吴晴哪里格外拘谨刻板,的确也没觉得她的精神有任何分裂,像是两个人。或许这也在那个范畴之内。至于她所说的“没有‘我’”,他不确定,他不确定有“我”和没有“我”的人究竟有什么不同,如果吴晴是没有“我”的人,那么他呢?他自己是有的吗?美一讨厌他的理由,他大概能理解,那就像是自己珍藏的名画被拿来糊墙了。但她显然太高估他了,他想,他从没觉得自己定义过吴晴,更被谈是限制她,他连单单理解她、追上她都已竭尽全力了。而那个同样的美一讨厌的人是不是做到了,他不知道,但想应比他好。
这段路也并不近,现在已经看得到小区大门了。他觉得美一说的内容大部分都能理解了,但却还有一点,美一所说的“完美”,是真的完美吗?还有她最后说的话......他摇摇头,不想就这样被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