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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3 ...

  •   七月三日
      在齐珂大学附近的一家冰点店,齐珂坐在吴晴的旁边,对面是她的两个大学舍友,都是本校的在读研究生。简短的介绍后四个女孩聊起了大学时那些共同的话题,坐在吴晴对面的是一个微微发胖的女孩,叫王娟。旁边的那个长的小巧玲珑,看起来有些刻薄,名叫李佳玲。
      “真是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去年这时候齐珂还土的掉渣呢,是不是,王娟?”李佳玲指着齐珂问王娟。
      “齐珂本来就漂亮,这样一打扮更漂亮了。”
      “嗯,哎,咱俩啊,就继续土着吧。”
      “成天和数字厮混在一起的人,这样就行了!”齐珂调侃道。
      “哎哎哎,你们看,那是不是ST?”
      “ST?”吴晴问。
      “啊,外号。不过为什么叫ST来着?”
      “self-treatment。”
      “嗯,他是个兽医。在那边有个宠物医院,好像是大三时开的,我们每次来这家店,他不是领着一个新女朋友就是在和旧女朋友say goodbay,也算是有能耐,哈?看来是这次是后者,好可怜的女孩,还挺漂亮的。”
      “兽医。”吴晴脑中顿时闪过刘哲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一边想一边朝窗外望,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那个重心不稳的身影还是映到了她的眼里。
      “哎呀,”吴晴小声说,却也足够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了,“完全忘了,之前同事托我办的事还没做,不好意思,得先走了。”“这么急啊?再坐一会儿?”齐珂看着她一脸带着歉意的惋惜,示意性的挽留了下,并没坚持。“是啊,早该做的,怎么就忘了呢。难得一起出来,好久没过这么惬意的周末了,改天再聚,一定叫上我!”“嗯。”
      “好啊,那你路上小心。”齐珂其实一直在找一个合适时间点问问他们的事,昨天对夏杰的逼供只得出了一句“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但在她看来,怎么都觉得,“不是女朋友”不可信,更相信他们是因为闹了什么矛盾。
      “嗯。”说完转身就走了,像是真的有什么急事似的。不过想来这也确实是件急事。
      吴晴不近不远、似有似无的跟着那“可怜女孩”一直到冰点店的盲区内,离十字路口还有十几步远。吴晴用左手拍了下女孩右肩,几乎没用力,但她还是明显的晃了一下,缓慢又茫然的回头,眼神像是感知到了平行存在却不可视的另一个世界。脸上尽写着绝望而非愤怒,想必这不是第一次分手辩论赛了。
      “你没事吗?”打开了交流的通道。但女孩没回答。“你看起来不太好,送你去医院吗?”
      “我没事。”正欲关上通道那边的大门。
      “我是想问你,你知道叮当宠物医院怎么走吗?”一个漂亮女孩没带任何宠物在陌生的地方找一家小宠物医院,不是以此作为标识就是去见宠物医生本人。可怜女孩眼里顿时有了光亮。
      “就是你吗?那个人!”她本想对吴晴大吼一声,但因为气力不足,听到的只是一个气音。“三年多以来,就算他不停换着女朋友但只要我不多说,他就从来没赶我走过,就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她想抓住吴晴,但眼泪挡住了视线,模糊了远近,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不会太久的,没人比我在他身边的时间长,没人比我了解他,没有多久他就会甩了你的,像以前一样。自从他那个冷血的妈妈将他留给那个酗酒成性一事无成的父亲以来,就从没真的相信过哪个女人,他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爱情!根本不是!可现在他居然说或许会和你结婚,那根本不可能,他不可能会结婚,他从骨子里鄙视着恐惧着那种东西。他很快就会意识到的,没人比我了解他,包括他自己!没人能…”女孩的激动情绪引得来往路人不住的驻目,但为此停下脚步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你可能误会了,我朋友和我约好在那家宠物医院门口见面的。”吴晴忙做解释,但这是在想要的信息收到之后。
      “不是你吗?”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怀疑。
      “你真没事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那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比我更爱他吗?”她显然又恢复到了一片茫然中。
      “很可惜,但并不是那样。”吴晴想,不由得真心可怜起这个女孩了。梅艳是一个无论何时都会保持感情付出的天平倾斜于对方的那种人,自己的那端永远高高翘起,确定对方持续加重,便慎重的适当的跟着加;而只要稍稍意识到自己这方下降就会毫不犹豫的收回一个砝码,就算最后两人都输掉了整个托盘,也是损失少的一方。——感情游戏永远都是同输或同赢,最多也不过是某一方一开始就拥有者某种治疗包,而吴晴就是靠这种治疗包为生的人。总的来说,如果男朋友请她吃饭,告诉她这顿饭吃完两人就分道扬镳,她会哭的梨花带雨,凄楚可怜,好像整个世界都要毁灭了,没了他自己就活不下去。但如果那男人够心狠,一定要分手,没有任何余地可言。那她会干脆的擦擦眼泪要求在加两个菜,走时不忘打包。
      女孩努力着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你这样会出事的!不如打电话给朋友让谁来接你吧。我陪你在这等。”虽然只是相处了这不多的一会儿,她却是真的担心她,觉得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自己是有责任的。
      “放心好了,就算每秒钟都有人死,这一分钟轮到我的概率也是六十几亿分之一。况且,司机们是一定会谨慎避让的,谁都不愿意粘上这个一脸倒霉相的女人的晦气。”声若游丝,眼神涣散,不再言语了。“她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吴晴觉得。
      两人一起过了十字路口,吴晴又目送了她一段。转身选了一条能绕过冰点店中人的可视范围的路,往那家宠物医院去了。至于为什么要做的这样繁琐,弄得和特务执行任务一样,她自己是完全不知道的,应该说她完全没意识到没必要如此。

      阿尔弗雷德奥斯汀说:“窥其园知其人。”
      进门时趴在门口笼子里的金毛犬只抬眼睛撩了一眼,不知是因为这里不是它家,还会因为身体还不舒服。宠物医院面积不大,干净整齐。与为人类治病的医院不同,这里倒是充满了情趣,究竟是源于动物的喜好还是动物主人的喜好也不得而知。虽然也有宠物医院装修的如一般医院一样,大概与经营者的理念与规模有关。进门左侧一张大桌子上放着几个装有小宠物的笼子,大家都安静的、好奇的盯着刚进来的人,在它们看来等级性的,还是寄生性的呢?只有两只鼹鼠在笼子里上串下跳,不知所措,就算天性如此,也多少过于焦躁了,可能还没从刚刚发生在这里的风波中平静下来。在听不懂人语的它们看来那或许是喜欢的医生受到欺负的场面吧。动物总是出乎意料的敏感,又哭笑不得的任性。
      “刘哲?”没见他人,吴晴喊了一声。
      正在洗手准备开始工作的刘哲闻声从洗手间探出头来,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回忆看是哪个小动物的主人,但只一瞬就想起来了。“你是梅艳的那个朋友?”
      “嗯。你是天生记忆力这么好,还是只对女友的朋友们过目不忘?”
      刘哲笑了一下,没有任何防备。
      “刚刚来的路上碰见了个女孩,哭得真叫一个伤心欲绝。你说甩了她的那个人也会记得她的朋友们吗?”吴晴说着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已显示了她的目的。“我说这些宠物不会是用来作为招揽客人的幌子吧?”
      “你来有事吗?”刘哲不自觉得穿上了“盔甲”。
      “不是你买来充数的吗?”吴晴笑的像只发现了老鼠的猫,“这些宠物。”
      “她和你说什么了?”试探表露了他的紧张。
      “无非是些蹩脚小说的情节,没准是她编得也说不定,反正我不喜欢,不过,说不定梅艳会喜欢呢。她很喜欢这类狗血的言情小说的,最近在看什么来着,叫......”
      “你想怎样?”“不是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
      刘哲刚刚的戾气像吹过头的气球,破得粉碎。瞪得溜圆、充满血丝的眼睛已全无神采落到了空气中的某个虚点。“我不知道。”那声音不像是由声带震颤产生的,倒像是由落寞组成的。“或许她该知道的。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厌烦,只是这次不一样,我不知道,我不该伤害她的,如果你想就告诉她吧。总之,我已经和林佳说清楚了,我知道早该这样的,但现在已经都处理好了,但是你想说就说吧。”
      他有些语无伦次的絮絮叨叨,一点一点缩坐在椅子上,恍惚间吴晴看到了一个小小受伤的身影,那女孩说的没错,这明显就是那个呆呆望着母亲身影的小男孩。她又突然想到,梅艳是因为什么爱上他的?从第一次见这个人,吴晴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人看起来并不是梅艳会选择的人,现在看来更是如此,那究竟是为什么呢?梅艳真的喜欢他吗?或许,是怜悯?不会。更可能是不了解,他在梅艳眼里或许只是一个虚像,一个有她自己添加了各种形象的虚像,真正的他并没被看见。
      “林佳,是那个女孩的名字?但我并不想说她的事,你说的没错,在发现之前都解决好了,又何必再翻出来。不过,你应该了解梅艳的,你家……”刘哲猛地抬头,双眼瞪大,瞳孔紧缩,嘴唇紧闭,面部因为紧张轻微抽动着。没错,这是他的死穴,绝不会用以骗得怜悯的死穴。“他们没什么意见吗?”
      “是我自己的事。”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那种放空的状态像是由于巨大的体力消耗而迫切需要暂停一切身体机能去吸收宇宙能量。
      吴晴也深吸了口气,“那个女孩,未免太可怜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就像现在不想看到你一样。仅此而已。”
      “‘和我一样’,是啊,我和她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我们的存在都让你想起过去,不想看到的并不是我们,而是自己。你又何尝不是和我一样呢。”这些话并没有进入刘哲的耳朵,也没在这家小宠物医院留下任何痕迹,它只属于吴晴自己。
      窗边一只灰色垂耳兔一动不动望着窗外,不像是活在这个空间的生物。吴晴想什么人出于什么理由养了它呢?若只因为像玩具,为什么不直接买只玩具彼此自由呢?兔子似乎感受到了视线,向她转了下头,一双塑料制品一样的眼睛盯着她。“所谓的自由早已经无法适应了吧。”
      “你想怎么样?”刘哲突然的声音让兔子一惊,吴晴才回过神来。
      “对梅艳说......”
      他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像是因惹了祸正在忐忑不安中却突然被揭穿了的胆小的孩子,像是把头插到沙子里吓的瑟瑟发抖的鸵鸟突然被人抓住了脖子。
      “或是不说,说到什么程度,都是你自己的事,不是吗?”
      “给我点时间。我不会伤害她的!我希望我不会。”
      “梅艳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坚强。但结果如何却无关坚强。”因对刘哲的不好的印象,第一反应就是想确认梅艳会不会受到伤害,如今看来确实正好相反,眼前这个孩子一样的男人,梅艳大概从没见过吧。吴晴觉得他们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现在徒徒让他多伤心一次都是因为自己的多管闲事,不免有些同情他又有些自责。
      “什么意思?”
      “当我没来过吧。打扰了。”说完转身走了,留下刘哲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仿佛中了神奇教母的咒语,呆呆的直到那条金毛犬的主人来领它回家。

      七月十日
      几天来一切如常,如游乐场事件前的常。至于那功臣昨天又被叫回公司了。
      只是期间终究没来得及八她哥哥的卦,大概有些失望吧。
      今天是夏杰比赛的日子。也是吴晴决定搬出去的日子,却不知道一整天都干了什么,意识到已经没什么要做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既然已经这时候了,去做了饭再走吧。”吴晴这样想。但告诉自己没有理由等他回来再吃饭。只是米饭好像做的太硬了,吃起来很不舒服,就放下了。
      进屋开始收拾行李,明明没填什么东西,却花了来时近两倍的时间,“‘说西方佛祖养了只鹰在东方,每天早晚两次去西方取食,可是相同的距离为什么晚上用的时间是早上的两倍呢?’‘两倍时间?’‘因为晚上好晃眼睛啊,所以只能用一只翅膀来遮眼睛。’”吴晴想着夏杰说这个笑话时的表情和动作,又笑了起来。
      收拾完东西已经将近8点了,吴晴坐在客厅努力再想几个笑话,可除了“脚趾变绿了”和“精神病洗澡”外再想不起其他的了。
      “八点半再不回来我就走,是留张纸条好呢还是发短信呢?”吴晴计划着。
      为了打发这点时间于是拿出手机开始推箱子,结果推过8关发现已经九点多了,又进屋检查了一遍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出来时又觉得现在走的话,夏杰可能马上会回来,就好像电视剧的愚蠢桥段,等了这么久也白等了,不管怎样也要打个招呼再走。就像很多时候的那种无意义的固执的坚持。其实可以打个电话问一下,但吴晴从没打电话问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因为觉得那种电话是专属于夫妻之间的,朴实的暧昧。便又坐回椅子上,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将近十点时夏杰才回来,开门前钥匙已经握在手里,动作却犹豫了。他告诉自己吴晴一定已经回去了,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期许着。开门的一瞬像是翻开了命运的塔罗,而展开的正是那张恋人牌正位的出现;但若从里面看,或许会是那个站在悬崖上意气的青年。
      吴晴睡着了,夏杰犹豫了一下,想她毕竟是为了知道结果才等到现在,就决定叫醒她。
      这是夏杰第一次看见吴晴睡着的样子,自然散落在桌子上的没有染颜色的头发,没有上妆却依旧看不出瑕疵的侧脸,睫毛微微颤动着,“她果然很美。”他不由这样想着。又觉得即便不是这样的美人,有人等待着自己这样的生活也让人依恋。他冲着吴晴左耳里吹了一下,却又立刻发觉这样的举动太过暧昧,一时有些羞涩的笑了。只见吴晴肩膀和头呈V字形向内缩了一下,睁开眼睛被他的一张笑脸感染了。又听他说:“醒了吗?”
      “没有!”不觉竟撒起娇来。
      “嗯?”吴晴的反应不仅让夏杰吃了一惊,自己也下了一跳,突然从刚刚的气氛中醒过来,顿时有几分尴尬,而这份尴尬又更加感染到了夏杰。
      “比赛怎么样了?”像是为了缓解气氛,而不是真的好奇结果。
      “比预期的评判时间长了一些,三天后出结果,大概不会太差。”回来的路上闲逛了很久的事他并没说出来。
      “是嘛。早点睡吧。明天又要开始上班了。”说完进到那个已经习惯当做自己房间的房间去了。
      “嗯。”夏杰应着。
      回到屋里的吴晴懊恼于自己刚刚的举动,后悔没说出要走的话,躺在床上,看见自己的行李,又懊恼于现在没能有力气拉起行李就走出这间房子。再次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离开,这次必须离开,是真的要离开了。这么想着稍安心了些,却也无论如何睡不着,打开电脑写了辞职信,看了几个之前比较满意的城市的房屋租售信息,貌似搬家也必不可免了。
      搬家于她而言从不陌生,一直以来都不曾定居在什么地方,相对于“流浪者”而言,“逃犯”更恰当。习惯了“逃亡”的生活并不害怕也不会过多留恋,只是现在的心情却分明是不舍和由这不舍生出的恐惧,怕离开还是怕离开他?怕这不舍的软弱还是怕不舍的是他的这份情感?
      辗转反侧一夜,将近天明时终于还是睡着了。

      七月十一日
      吴晴醒时已经将近十点了,天气很好,完全不是为了烘托分别气氛该有的那种阴雨天。
      简单洗漱后打了个车带着行李回家了,一路上竟没遇到一个红灯。
      下午时去公司递辞呈,老板什么也没问,所以也省了脑细胞编借口。“看来确实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一切都很顺利。”吴晴心想着。
      “吴晴!”到门口时夏杰叫住了她。“刘璃说你辞职了。”
      “哦,本来不想当面告别的,因为...”吴晴本想说个新颖有力的理由,但一时却想不出来了,于是推出了一款经典微笑,设计巧妙,造型完美,只是不知哪里透漏着那么点尴尬。
      “是因为我,是因为我给你造成了困扰吗?”一脸认真相看得她竟笑了。
      “你希望是呢还是不是呢?”夏杰愣了一下,吴晴立即察觉到自己又用了如此挑逗的语气,她觉得自己有时会不由自主地被其他意识控制,说出让自己都意外的话,这种症状是近期出现的,就像一台程序混乱了的机器,但她仍不能判定这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不是的,你不要多想。回去工作吧。”“嗯。”“啊!对了,我的东西我已经搬回去了。”“哦。那你注意安全。”“嗯。”说完转头走了,向着各自的方向。夏杰没有继续问下去让吴晴松了口气,别人大多觉得辞职十有八有是由于有还地方跳槽,所以也好解释才入职就辞职的原因,但对他就没办法这样搪塞过去。本没想他会知道的这样快,刘璃不知道他们相熟的事,也没必要特意去和他说吴晴辞职的事,究竟如何得知的她并没想到。但反过来,接收的这样轻松,又让她不放心,不知道他心里是怎样理解的,终究不想让他有什么自责的想法。
      在公交站等了一会,公交来时却突然觉得不该浪费了好天气,就决定走走,累了再坐车。
      “吴晴。”一小段路后,前进的脚步又被夏杰的声音阻断。“我送你回家吧!”
      她想问“怎么了”,但转念一想,他或许是想知道她家在哪吧,反正也要离开了,知道也无妨。“嗯。不过工作没关系吗?”
      “嗯,本来也没什么事,就请假早退了。怎么没坐车?”
      吴晴想:“不是没事吧,就算平时再闲,几天不去还是积了很多工作的吧。但他既然已经出来了,说那些也没用。不过刚刚如果坐了那趟车就见不到了吧,也真巧。”就回说:“天气这么好,想走走。”
      “一直走回去?”
      “累了再坐车,还是有点远的。”
      夏杰没有接话,吴晴也再没说什么,气氛被游丝般的尴尬填充着渐渐形成了絮状,好像不短地这段时间在同一个房子里住的这两具身体搬进了新的灵魂。
      吴晴觉得有必要打破这沉默,想着:“如果我是他,就会说‘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夏杰觉得这种尴尬必要结束,想着:“她或许会说‘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或许是‘还算开心,以后可以偶尔吃个饭。’或者,我该说‘或许以后可以偶尔吃个饭。’”
      不知是因为距离太阳慢慢远了,还是离开了闹市区空气流通好了,吴晴极其敏感的察觉到了温度的降低,不觉的步子快了,走了很远也不感觉累,回过神时竟已离家很近了。
      “啊,前面就到我家了,说累了就坐车的,结果居然真的走回来了,也没问你累不累。”一路上竟就什么也没说,若是别人定会难受死,但两人似乎也没觉得走了多久。
      “这就到了?比想象的近了好多,一点也没感觉累。”一边说一边告诉自己“一定要说出来,至少要说‘以后偶尔一起吃个饭’这样的话。”
      “嗯,要不要上去坐.....”吴晴正说着话,余光却扫到了什么,“易启?”
      “嗯?一,什......”惊异紧张无措,吴晴的表情像极了去游乐场那天的早晨,只是更复杂了许多,让夏杰没能把话说完。捋着她的视线找到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男孩。确实是个男孩,并不是说年纪有多小,而是看起来竟似是稚气未脱的一张脸,不该用帅气来形容,更像是清秀,很容易让人忽略年纪。倚着一辆银色跑车,却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羸弱的身体配上高个子,加上一张苍白的脸,像是漫画风格。不得不让人生出同情来。
      夏杰跟着吴晴走进了几步,再无法逃避镶在这张白纸一般的脸上那双满是怨恨与伤心的眼睛。
      “易启。”呼之欲出的泪水积在眼眶,“第一次,第一次看见吴晴的眼泪。”夏杰想。
      “原来都是真的。”男孩开口说着,那声音却不是少年的声音,沉稳却动听。只是此时却带着无尽的悲痛,嘴角偏偏带着一丝笑容,令人心生寒意。“‘吴晴’?名字还真是合适。”或许他是想嘲笑她,听起来却像极了自嘲。
      “对不起。”夏杰以为她会想那时一样,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但这次她却没有,相反,是一刻多于一刻的落寞,他分不清那落寞里都有什么。
      “对不起?就一句‘对不起’?”如蒸汽机般喷涌而出的气愤,令他本就淡薄的身体颤抖不已,绝没有再喷发一次的力气。“或许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告诉我你们只是长得像而已,或许干脆说因为受伤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什么的,编个理由于你而言不是很容易吗?”眼泪如珍珠落地有声,声声回荡在她的耳朵里。
      “我能说的也就只有对不起了,如果你原谅不了,我也没办法,”吴晴深吸了一口气,“要知道这只是我的职业。如今被逮到了尾巴,是我躲得不够好。”看得出她在极力控制自己。“你要是来要赔偿的的话,我会把因为你赚到的都还给你,全当学费了。其他的我也没办法,毕竟当时也是你自愿的。没人逼你。”越说越没了刚刚的难过,越说越当所当然,在眼睑的防御在几近崩溃时成功倒流回身体化成了哺育恶语的唾液。就算是在全不知实情的夏杰听来,这最后一句话也太伤人。
      “你一直在骗我!你不惭愧吗?”
      “‘惭愧’?骗子都懂惭愧了,那可真是大同社会了!”
      “你没有一点伤心?”
      “抱歉,我的词典里没有那种高级词儿。”她成功的控制了自己,但看起来还是勉强的明显,但对于一个被情绪淹没的人来说,这些都看不到吧。
      “原来,”易启顿了一顿,想停下自己的眼泪,但并没能如愿。如果是其他男人这样哭一定会显得尽是狼狈,让人鄙视,但面对这样的人,却只会感到同情。他接着说:“原来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那自嘲的模样带着绝望。“他又是什么,现在是明着骗都可以的技术了吗?还是遇到了一个比我还傻的白痴?”
      “我说是后者,你就能欣慰了吗?”
      “好,好,我,我祝你幸福。”任何一个听到这话的有感觉的人,都一定会把这句话定义为“诅咒”。
      易启的车刚开过转弯处,吴晴便瘫倒在了地上。
      “吴晴?”
      “扶我一下,可以吗?”她低着头说,夏杰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声音却全没了刚刚的嚣张。“谢谢你什么都没说。”
      夏杰把吴晴扶进家里,就离开了,因为她说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并告诉他她不会有事,明天会给他打电话。他虽然还是担心,但觉得独处才能让她彻底发泄出来,以吴晴的性格来说,并不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但走到楼下他又想起她曾说过她“姐姐”自杀的事,想她该不会那样吧。不由抬头想看看她的窗子,但并不能清楚分辨究竟哪扇是。呆呆站着,有路过的人都奇怪的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身体僵硬,混沌又焦躁的回去了。
      计划中精心选择的城市,带着憧憬布置的房子,不奢华,看起来也没什么特色,竣工时多么满意,如今却显得这般滑稽。每个房间都堆得满满的,似乎怕留下一点空间都会生增寂寞。当初那计划已是妄想,简直是一场愚蠢的梦。从窗帘到墙壁,整个房子都是满满的暖色调,毛绒玩具多的过分,像为刚刚独自一个睡的小女孩准备的公主房。到处都不伦不类,让人很不舒服。“为什么原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梦中再荒唐的事都不觉得奇怪一样,这果然是场梦啊。”吴晴想着。刚刚易启的话又恍惚响在她耳边,“你没有一点伤心?”继而那张苍白的脸也浮现在了眼前,她觉得他比之前脆弱了很多,看起来更像个孩子了,与她第一次见他时判若两人。易启本来比吴晴大一岁,现在看着却像比她小了。虽说这样与之前作为目标的人再见面并不是没有过,但他到底是不同的,一方面是在投入的感情上,一方面也在于当时抽身的方式。“‘你没有一点伤心?’本是不该有的。”吴晴心想,“但这痛苦却是真的,无论它名为伤心还是愧疚。骗过那么多人,唯独他最不想见,当时选的终究不是好方式来结局。”在见到那位杨夫人的时候,她就隐约预感到了今天,却还是没立即离开,也没想过要如何应对。以后呢,又要怎样?易启会这样算了吗?各种事各种情况需要考虑,各种决定需要落实。一时间吴晴觉得自己从没这样混乱不知所措过,她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刚刚忍下的眼泪成了引井水,此刻像要抽干她的身体般涌出。她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感情去描述它。它只径自流,各种事项充斥着大脑,要炸开一样的疼。
      回到家的夏杰一夜未好眠,担心之余难免有些好奇。勉强睡着就会出现些混乱的梦,不是因害怕而惊醒就是因为自己也觉得梦中的事过于奇怪便清醒了过来。睡了醒,醒了睡。有时醒时混沌,梦景却清晰;有时即便醒了,再睡却还能续梦;有时明知是梦却还在梦中。睡比不睡更累。

      七月十二日
      很早夏杰就醒了,想打电话过去,又怕吵醒吴晴,就决定去她家看看,想在路上想好怎么说,做好心理准备,可直到了楼下还是什么都没想到。昨天的事他猜得到大概,但具体怎样却不知道,他觉得这个人应该就是上次那个来找她的女人提到的人,之后吴晴故意避开了他的事就让夏杰很在意,但一直没能有机会问,现在的话,吴晴大概会说吧。只是他却犹豫了,一种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矛盾心情折磨着他,就像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盒子,好奇着又畏惧着,这样的情况,等别人来拆总比自己主动面对容易一些,于是到了门口却没能进去就又离开了。并不是所有人在好奇和畏惧之间都会选择压制好奇,他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源于性格里懦弱犹豫的特点吧。
      吴晴说今天会给他打电话,但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类似于“改天再见”“下次再聊”那种惯常的交际辞令,但还是一整天都在等。本来就够心神不宁的了,偏偏又事事不顺,直捱到下班,等的电话始终没来。午休时他曾打过一个电话过去但没人接,想再打过去的时候,有无论如何按不下拨出键,安慰自己:她不会有事的,下午会打电话的。电脑一天过去了,再怎样也确实担心,又打了几次电话还是没人接,冲忙赶到家里却没人应门。“或许真的出什么事了,不会已经晚了吧,怎么办?该报警吗?”但他从来没报过警,这可以说是件与他的生活毫无关系的事,一瞬间有种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怀疑。刚掏出手机就感到了震动,差点没掉到地上,定睛一看,吴晴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喂。”夏杰迅速的条件反射式的应道,霎时“她在家里,不然为什么电话来的这么巧?听到敲门声才打电话的吗?”“她在家为什么不开门?没办法开门还是不想开?”“她不在家吗?去了哪?和谁一起?为什么现在打电话?”这些想法几乎是并列着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甚至没有形成的过程,在对方答话之前就完成了。
      “您好,夏杰夏先生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他完全搞不清楚了,这个声音是谁的?没有任何印象,他甚至在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根本不是吴晴的电话。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来接一下这个电话的主人吗?”对方干净利落的给出了答案,经过培训一样礼貌的声音还是掩盖不了这个赖在酒吧不走的女人让他们很困扰的事实。
      夏杰一边询问地址一边移动,但终究放心了些。
      “吴晴,还好吗?”按电话里说的找到地方时,吴晴正坐在门口地上。夏杰看了看旁边的年轻服务生。
      “她执意要出来。”年轻服务生尴尬的笑笑,听声音就是刚刚打电话的人。表情态度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从容,像是见惯了各种奇形怪状。
      “好得很,特别开心!”吴晴抬头看他,双手抱膝像个小姑娘。
      “开心就好。”夏杰无奈的接话。
      “这开心的可真不容易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女孩这么能喝。都担心她会不会出事。”阅人无数的年轻服务生表现出了对这个让他的怪人纪录再创新高的对象的兴趣,这让夏杰清晰的认识到了眼前这个看起来一副未成年样子的女孩究竟喝了多少。
      “不多!这还多,完全没醉呢。”
      “我送你回去。”
      “回去?回哪去?”吴晴似乎在努力靠转动眼珠来帮助大脑运转。“啊!那里!那里啊,不要,那多无聊啊,一点也没这儿热闹。你自己回去吧,喏,给你钥匙。”说着就开始在长带单肩包里翻腾,“呐,给,不用客气。拜拜。”
      夏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吴晴,既觉得有趣,有为那个人对她的重要程度感到诧异,又因此产生了痛苦。
      “那我们换个热闹的地方玩吧?”
      “哪儿?”
      “跟我走吧。”他伸手去扶她,做好了用力的准备,吴晴却极灵活的稍借了点力就站起来了。显得好像他反倒才是那个喝醉了的人。他一边觉得意外一边想年轻服务生道谢。年轻服务生回以一个职业笑容,让他觉得对方像是漫画里那种隐藏的高手人物,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主人公了,而是回想起了窝在宿舍看漫画的情景。
      吴晴不想回家,夏杰也不想让她一个人,就带她回自己家了,这样的决定几乎没耗费任何考虑,对他来说这只是比理所当然稍微弱一点点的事。这一路上一惊一乍大吵大闹,路过的人不住的回头,他莫名有种“为人父母不容易啊”的感觉。但一进家门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带我来这。”还没等夏杰把情况弄明白,吴晴就开口了,声音、语调全不像刚刚,是一直以来的吴晴,听不出一点醉意,他好奇向她的脸看过去,正巧捕捉到了从面无表情到狡黠的过程,快的离谱,他觉得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或是角度不对,大量的影视作品中女妖的形象出现在了他脑子里。“不放心吗?” 她笑着看着夏杰,又说道,那样子像是姐姐在逗一个年幼的耍着脾气不肯说话的弟弟。“喜欢吗?”夏杰觉得下一秒她就要挖出自己的心脏了,但她带有定身功能的眼睛却移开了。“告诉你不要的。”说完向前走了两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看着他,“《西伯利亚的理发师》!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说到这时她抬起里右手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像是在强调。“‘我不值得,我是那种你母亲会让你小心提防的女人。’”夏杰不知道电影里原本说这话的女人用了什么样语气和表情,但此时的吴晴却带着落寞,笑容也无法掩盖的落寞。那眼神与其说是看着他,却更像是看着透过他的什么地方或什么人。说完刚刚抬起的右手作了自由落体。
      夏杰不知道说什么,分不清她是醉着还是清醒着。
      “一句话也不说看我耍酒疯有意思吗?”事实上,吴晴并没醉,或者说她醉了也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酒精没办法让她失去记忆,这赖于训练,也因为体质,像是一种骗子的职业素质。至于那些她不理解、不明白、不知道的,则与酒精无关。
      夏杰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依旧是一副笑脸,刚刚的落寞一无迹可寻,消失了,还是藏起来了?他觉得或许她已经清醒了,甚至从一开始就是清醒的,可能她根本不会醉。那为什么还喝那么多,明知道不会醉不会忘记,为什么?这样的想法啊一闪而过,随即想到她确实喝了很多,行为举止又和平时不同,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况且就算真是那样,这种表演又有什么意义呢?
      确实没有任何意义,但吴晴还是做了,几乎完美的演了这出戏,为什么?因为如果演的足够真,会有那么一会儿可以骗过自己。她在找一个理由,给逃避。
      她终于不再笑着看夏杰,一句话不说的站起身向以前住的那个房间挪去,左手拉着单肩包的长带,像蹒跚学步的孩子拉着坏了轱辘的的玩具车。
      夏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几分钟后又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手上依旧拉着她的玩具车。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那样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又缩回去了。
      在这间没开灯的说是她的却不属于她的房间里,一个人,之前并没察觉到的寂寞空气竟抽出回忆来填充,与那个人有关的种种在眼前挥之不去,眼泪是记忆的载体,未曾停歇。终究酒精发挥了仅有的作用,泪眼朦胧中跌落的梦里却也不得安宁。
      门外的夏杰对于吴晴有太多想要知道的,她总有神秘在笑容背后,她随时随地都像要消失,不安定,不安心。拿出冰箱里意不知是什么时候买来的酒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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