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阳光》三叶小屋

6、对不起

　　当爱好变成了工作，热情也会随之变为疲惫吧。
　　冬月想起当年初学画的时候，喜欢得不得了，看到什么都想拿起画板，身边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的鲜艳可爱，全部值得用画笔去一一描绘；而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画画，却反而没了热情，尤其是在无数次的修来改去之后，真的有种冲动想要马马虎虎交稿算了。
　　冬月暗自抱怨着从制作组回到办公室，却意外的看见一个高挑漂亮的身影，此刻正背对自己站在办公桌前，是沈文琦。不自觉地，昨晚小敏说过的那些话就一下子涌到了耳边，冬月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
　　文琦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声音，转身看向冬月。
　　“你好。”客气的语气，无懈可击的微笑。
　　“你好，”冬月轻轻颔首，“杨光出去办事儿了。”
　　文琦却笑着说，“我不找他，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有事儿么？”冬月还是站在门口，一时想不到有什么事会让沈文琦找到自己。
　　“你不进来么？”文琦有点奇怪的看着一直站在门口与自己对话的冬月。
　　“哦，”冬月也意识到自己的怪异，终于清醒过来，走过去放下手中的画稿，有点尴尬的解释说，“不好意思，刚还在走神儿呢，你要喝点什么么？”
　　“谢谢，不用麻烦了，我刚刚从这边路过，就想问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喝杯茶。”
　　“……我今天要回公司一趟，恐怕不行了。”冬月并不讨厌沈文琦，可也不想与她有太多的接触，也许是因为杨光的关系吧，不再深想，只是抱歉的笑了笑。
　　“明天呢？提前预约行么？”文琦脸上还带着笑意，目光里却多了一抹坚持。
　　“……”冬月不知道沈文琦到底找她有什么事儿，为何会如此坚持，犹豫了下也只能说一声“好”。
　　“那就说定了。对了，还不知道你的电话？”文琦随意将手中的杂志放在案头的一摞画稿上，掏出手机与冬月交换了号码。
　　“明天电话联系了，”文琦笑着拿起杂志，向冬月扬扬手走了出去。
　　冬月收回视线，命令自己不再去想关于沈文琦和杨光的种种，只是简单收拾了桌面，匆匆赶回点石设计。

　　站在新任艺术总监办公室的门外，冬月发现自己还真的有点紧张的感觉了，估计是拜小敏那颇具宣传效果的描述所赐吧，听到一声“请进”，她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
　　入眼先是让人印象深刻的黑白对比，线条简洁，层次明朗，然后是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发型衣着都很整齐，带着眼镜，却不会给人斯文的感觉，反而是那种很强势的风格。
　　“尹冬月？”不待冬月自我介绍，对方倒先开了口，而且内容与口气竟是如此的熟悉，冬月一怔，自己何时成了名人了？
　　“公司里我还没见过的员工就只有你了，所以并不难猜，我是何以轩，请坐吧。”
　　“谢谢，”虽然对方的语气仍是平淡，可冬月就是觉得有那么点不舒服，低声解释道，“我前一阵子在荣腾那边办公，一直也没能回来，对不起。”
　　“那边的设计还顺利么？”
　　“还好，主要的人物方面的原画已经定稿了，还有些辅助性的，应该不会拖得太久。”
　　“是么？听说你是第一次独立负责设计案？”
　　“是的，”隔着眼镜，冬月看不清对方此刻的表情，也猜不到他问这句话的用意，可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至今没看到你的设计，我没办法评价你的专业水平，不过我希望我们公司推出的设计起码在我看过之后再决定是否定稿，”停顿了一下，何以轩似乎也在观察冬月的反应，不过只是片刻，便又继续说道：“我看过你的简历，高中毕业，有参加过设计师资格认证的考试，仅此而已，虽然学历并不代表一切，可是你既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也没有足以证明自身实力的作品，今年刚刚二十四岁，却可以超过公司内很多资历更深的前辈，而有机会独立负责设计案，你觉得自己凭的是什么？”
　　冬月完全没想到，一次例行公事的报到，自己就这样被新任上司问得哑口无言，是啊，自己凭的什么？是张叔叔一直以来的关照吧，可笑自己早上还抱怨那反反复复永无休止的争论与修改，可事实上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是何其幸运却不自知……
　　“我今天说这些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是怀疑你的实力，不过是想提醒你，无论是凭借何种关系，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把事情做好，”何以轩见冬月仍没什么话说，便道，“就这样吧，我希望明天早上能够看到你的设计稿。”
　　“……好，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冬月再不知道能够说什么了，何以轩说的全部都是事实，自己没办法辩解分毫，只是机械的走了出去，也许脸色太难看，小敏一看见她就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冬月苍白的笑脸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是不是那个何总难为你了？”小敏皱着眉把冬月拉到茶水间，劈头问道。
　　“说了没有，他只是问了问荣腾那边的进度。”冬月半靠在小敏身上，轻轻说，“小敏，有你在，感觉真好。”
　　“啊啊啊，你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学会肉麻啦！”
　　冬月只是笑着，无论怎样，她还是幸运的不是么，有悉心关照自己的长辈，有真心为自己着想为自己紧张的好友，至于被质疑的资格，她会努力去做好每一个设计，画好每一幅画，迟早自己的努力会被大家肯定的吧……

　　和小敏闲聊了一会儿，路上又遇到堵车，冬月回到荣腾时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
　　办公室的门还锁着，估计是杨光一直没有回来，打开门，直接走向办公桌，随手翻向案头，寻找那个差点上香祭拜的文件袋。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冬月只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那个文件袋不见了！！！不会的，不可能的，也许夹在画稿里了，深吸口气，将那摞画稿又一张张的挨个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尹冬月，冷静一点，大楼里有保安，外人不可能进得来，所以画稿不会丢的，肯定是自己随手放在哪里又忘记了，好好回忆一下，自己都什么时候看过画稿，又会把它放在哪里？
　　可是好半天还是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冬月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自己来这边只是临时办公，带来的东西用眼睛扫一扫就数得过来，根本没有那个档案袋的影子，或者会不会是杨光要用就顺手拿走了？对，很有可能是这样，虽然他应该会跟自己打声招呼的，可也许比较匆忙所以一时忘记了也说不定，冬月一边想着一边拿起电话。
　　“杨光么？”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冬月隐约觉得有一点安心，“昨天你拿给我的原画还记得么？”
　　“嗯，你后来有没有看到过？”
　　“没有？你确定？也许临时用到就先拿走了——”
　　“你肯定么？”听到否定的答案，冬月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没什么，只是一时找不到了，肯定是我放在哪里忘记了，我再找找看。”冬月强自镇定的挂掉电话，杨光似乎还没有说完，可是自己实在听不下去了。
　　原画不见了，且不说责任有多大，只是想到大家这半个月的努力，冬月都无法原谅自己，还有何以轩的话，也在心里反反复复的翻涌着，“你凭的是什么……你凭的是什么……”
　　一定要找到，一定找得到……
　　冬月再一次翻遍可能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是椅子下面，桌子下面，沙发下面……一遍又一遍……她不敢停，也停不下来……
　　然后，一个身影停在她的面前，是杨光。

　　杨光有点心疼地看着冬月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使劲儿的想推开一只矮脚柜，看来真是急疯了，可是她竟然没有哭，只是倔强的皱着眉，抿着嘴角儿，像在和谁赌气似的。杨光不自觉地想到了从前，印象中的她总是爱哭又爱笑，听故事哭，看电影哭，可只要红红她，她又会笑起来，笑得那么灿烂，哪怕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杨光默默走过去，帮冬月推开柜子，当然，什么都没有找到，冬月失神的坐在地上，喃喃的道，“没有，还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杨光轻轻将她扶坐在椅子里，然后整理了一下思路，“你最后看到那个文件袋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早……”声音有点抖，冬月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才继续到，“早上来就先看的那个，因为是早研究过的，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放回去了。”
　　“很好，那么起码今早它还在办公室里，”杨光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轻松而镇定，“你是什么时间发现画稿不见了？”
　　“就刚刚，快下班的时候，”冬月再看了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心里腾的一下子躁起来，好似着了火一般，“我明明记得就在桌子上的，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了，我已经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还是找不到，你提醒过让我小心的，我——”冬月急得站起来，似乎想再看看哪里藏得下一个文件袋。
　　“冬月，先别急，”杨光轻轻的却不容反抗的将冬月按回椅子里，“你既然都找过了，那么原画很有可能不在办公室里了，”看到冬月更加紧张的想要说什么，阳光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你仔细回忆一下，今天都有谁来过办公室，或者你自己有什么时间不在办公室的。”
　　“我……上午有去制作组那边，大约是10点钟左右，回来之后看见沈文琦在这里，”愣了愣，难道是沈文琦拿走的？“可是她没必要——”
　　“不一定是她，而且她也不一定是故意拿走的，很有可能是不小心带走了，”杨光安慰的拍了拍冬月的肩，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文琦，你现在在公司么？”
　　“没有，已经下班了，怎么了？”看到杨光的号码，文琦有点意外。
　　“你想想看你那边有没有一个文件袋，上面写着‘原件’两个字的？”
　　“那个文件袋是你的阿？我还以为是冬月的呢，”电话里文琦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能是上午找她聊天时拿错了，还想下次给她带过去呢。”
　　“在你那里就好，我明早过去拿。”杨光向冬月比了个OK的手势。
　　“是很重要的么？我还以为是没什么关系的，一忙起来就忘了告诉冬月了，”文琦的声音仍是浅浅淡淡，听不出来有什么特别。
　　“哦，没什么，”杨光想了想没多解释，“只是刚好要用，才发现找不到了。”
　　挂断电话，俯身看向冬月，轻声安慰着，“好了，画已经找到了……”
　　冬月静静看着杨光的脸，听着杨光的声音，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他还是这么耐心又温柔，声音也似带着魔力，好听得仿佛能安慰人心一般，然后他轻轻伸出手来，抚在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是自己的泪水么？
　　还是哭了啊，杨光轻轻抚摸着眼前泪水盈然的脸庞，似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合，那个眼泪和笑声一样多的月月，那个让他想用一生去保护的月月，那个眼里心里只有他的月月……
　　“月月不怕了……不用怕了……”不自禁的轻声呢喃，好像多年前一般轻柔抚慰。
　　冬月被这一刻的杨光迷惑了，他离自己是这样的近，仿佛闻得到清爽的古龙水的味道，还有他身上散发的暖暖的体温，墨色的眼眸里面隐约看得到疼惜与爱恋，然后他温润的唇落在她的唇上，那么熟悉的感觉，让她连思考都不能，只是紧紧地抓住，抓住这人、这温柔、这美好……
　　杨光轻吻着冬月，曾经刻意遗忘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那些甜蜜美好的时光，似都不曾走远，清晰而又鲜活，他也曾拥有啊，那样纯然的爱恋，那么幸福，那么快乐，让他的心仿佛也轻颤了起来……蓦然，那一句“我们分手吧”就轰响在耳边！
　　似惊醒般，阳光推开了冬月，或者说是将自己从那噩梦般的记忆中扯了出来。
　　好半天，两个人就愣愣的看着彼此……
　　“……对不起，”还是杨光先开了口，声音依旧平静，他尽量保持住脸上的自然，忍住不去看冬月的表情，然后就这样一路逃了出去……
　　对不起么？冬月有点晕眩的看着杨光离去的方向，曾经历过的甜蜜与苦涩，曾挣扎过的伤痛与割舍，曾走过的漫长岁月，到如今，也只得这三个字了么……
　　冬月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开始整理一片狼藉的房间，顺便打包自己的物品，是离开的时候了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