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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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后一个暖风微醺的日子，伊娃抱着一大堆刚刚晾干的床单走进宿舍，准备趁着孩子们在室外活动时将床铺焕然一新。
刚刚步入舍内，伊娃忽然顿步，小声惊呼了一下，怀里大堆的床单掉在地上。
在宿舍内一扇窗户边的小木床上，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全身裹着半透明的白纱窗帘转来转去。
“你在干什么？奈奈。”伊娃用手半捂着嘴，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奈奈。
“公主！”
奈奈用手掀起下半身的白纱窗帘，身子左右摆了摆，眯着眼，灿烂地笑着：
“像不像公主的裙子？伊娃！”
伊娃缓缓上前几步，恍然大悟地叹息了一声，苦着脸道：“哦，也许……但是，可能玛格利亚不会很喜欢……”
奈奈头一歪，顺着伊娃的目光望去，发现身后窗户上方原本固定得不太牢固的白纱窗帘被自己扯下一大半，还有一小半吊在窗前。
“噢！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没过多久，玛格利亚便出现在宿舍内，对着被扯下大半窗帘的窗户，不自觉地用英语愤怒地叫道。
奈奈没听懂玛格利亚说的什么，但从其神情中就可以知道她有多么生气。
“对不起，玛格利亚……”
奈奈躲在伊娃身后，小声道。
“噢，够了够了！”玛格利亚竖着眉头道，“出去出去！别在给我捣蛋了！”
奈奈被伊娃带出了宿舍，虽然没过几天窗帘又被重新安上，但此后奈奈见到玛格利亚便有些害怕。
“对不起，玛格利亚……”奈奈见到玛格利亚时总是不自觉地说道。
玛格利亚严肃地摆摆手，厉声道：“行了行了，自己到外面玩去，我还有活要做呢！”
室外活动中，裕子和其他的小朋友们都在草坪上追逐玩闹。
奈奈一个人缩在墙边，低着头发呆，对于窗帘的事情仍然很抱歉。
几只红蜻蜓从奈奈面前飞过。奈奈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扭过头向着声音寻去，拨开墙旁小铁门边的绿草丛，发现一个上方被戳了两个小洞的纸盒，里面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
奈奈轻轻打开纸盒的盖子，顿时“咦”了一声，露出惊喜的神色。
一只巴掌大小、浅棕色毛发，耷拉着两只小耳朵的小狗一下子窜了出来，在原地转了转，这里嗅嗅，那里嗅嗅，一溜烟跑进了小铁门。
奈奈连忙跟着跑了过去，紧跟在小狗身后，叫道：“别跑，别跑！”
“咦？小狗！”
在草坪上玩耍的孩子全部停下了正在进行的游戏，兴奋地向小狗追去。
那只乱窜的小狗在一群群小孩的围追之下，不一会儿就被围在中间，惊慌地坐在原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哇，好可爱！”周围的孩子发出赞叹声，伸出一双双的小手去抚摸小狗的脑袋。
小狗渐渐没了反抗，蹭了蹭孩子们的手心。
“出什么事了？”
阿兰德修女有些奇怪地走过来。
“有只小狗！”孩子们道。
阿兰德奇怪地俯下身，瞧着小狗道：“噢，哪儿来的小狗？”
孩子们面面相觑，摇摇头。
奈奈举起手道：“从小铁门外的纸盒里出来的。”
阿兰德听后走到小铁门外，看了看遗留在墙边的纸盒道：“可怜的小家伙，被人遗弃在这里了啊……”
小狗忽然窜到了奈奈脚边，用鼻尖闻着气味，奈奈弯下腰，很开心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阿兰德回过身，对奈奈道：“是你发现它的吗？”
奈奈点点头。
“它看来和你很亲近呢。”阿兰德瞧着舔着奈奈手腕的小狗，思索了一会儿道，“希望它留下来吗？”
奈奈使劲点头。
“那么，你得作为它的主人永远守护它哦！”阿兰德道，“不能只在自己高兴时才理会它，而是要永远永远和它在一起，要常常陪它玩耍，像家人一样信赖它、爱护它，认真聆听它的心情，就算有了新朋友，也不要忘记它，让它远离孤独和被遗弃的噩梦。”
阿兰德慈爱地看着奈奈：“这便是主人的责任，可以做到吗？”
奈奈瞧着面前的小狗，喃喃道：“信赖它、爱护它……”
小狗又“呜呜”叫了几声，用身子蹭了蹭奈奈。
奈奈心里顿时觉暖暖的，微笑着点点头。
在詹姆斯的提议下，奈奈为小狗取名“尼欧”。
“你好，我叫奈奈！”奈奈对小狗尼欧道，“我今年五岁，有祖母和妈妈，从今天开始，我会作为尼欧的主人，相信尼欧，爱护尼欧，永远不忘记尼欧！”
尼欧“汪汪”叫着，欢快地摇着尾巴，舔了舔奈奈的手背。
奈奈给尼欧带上了项圈，每天都会牵着尼欧到草坪上玩耍，跟尼欧诉说自己的喜乐，晚上对尼欧说“晚安”。按时给尼欧洗澡，虽然经常尼欧都会头顶一团泡沫从澡堂里冲出来。
玛格丽特似乎又不太高兴，嘴里总是碎碎念叨：“这下好了，我们这里不但是孤儿院，还成了流浪猫狗的收养所了！”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伊娃笑道，“小狗宝宝就和孩子们一样可爱！给孩子们带来了多少欢笑啊！”
玛格利亚冷哼了一声：“如果再多一些，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因为尼欧的出现，奈奈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只要有机会就会和尼欧在一块玩耍。
一个夏日的午后，奈奈正坐在阶梯上翻着图画书，尼欧忽然跑过来。
“尼欧，你去哪儿了？”奈奈奇道，“刚刚怎么都找不到你！”
尼欧摇着尾巴，嘴里含着一朵百合花。
奈奈眼睛一亮，从尼欧嘴里接过花朵，瞧着那洁白的百合花，凑近闻了闻，清芳的花香瞬间涌入心底。
“好漂亮的花啊！”奈奈惊喜道，“尼欧你从哪儿找到的？”
尼欧汪汪叫着，从阶梯上跑了下去。
“等等，尼欧！”
奈奈连忙合上书页，紧跟在尼欧身后。
穿过一道道长廊，攀上一层层木质阶梯，奈奈跟着尼欧跑到了孤儿院中另外一栋木质结构的楼层中。
这里奈奈从没来过，只记得许多护理人员常常出入这里。
“汪汪汪！”
尼欧在一间房门外朝奈奈叫了几声，然后跑了进去。
奈奈喘着气，小跑进那间房门。
午后，金色的晨光从窗外洒入，风轻掀起半透明的白纱窗帘。床边洁白的床铺上，半躺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薄衫，面色白皙异常，少了几分血色，垂眸微笑地瞧着不停摇尾巴的尼欧。
在床旁边的木柜上，一束纯白的百合花沐浴在日光下，绿色的枝叶点缀成这里唯一的生机。
奈奈呆立在原地，注视着百合花衬托下女孩苍白的面颊，见女孩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着自己，墨色的双眉，淡红的双唇，双眸闪着纯净而明亮。
“你是……”少女缓缓道，语声轻柔微弱。
奈奈一怔，挠着脑袋道：“我是……奈奈，山口奈奈！”
“山口……奈奈？”少女眉头微蹙，“你也是这里的孩子？”
“嗯！”奈奈点点头，双眼眯成两湾月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你……你呢？”
少女轻笑了一声，道：“千惠，白鸟千惠。”
“千惠？”奈奈眨眨眼，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白鸟千惠！”
少女噗嗤一笑，忽然咳嗽了几声，续道：“这是阿兰德修女给我取的名字，我自己选了一个姓氏叫‘白鸟’，但还是觉得千惠更顺口，不过……没有姓氏的话，总觉得很尴尬呢……”
白鸟千惠低下头，掩饰着眸中隐隐的哀伤。
奈奈皱着眉，没听得很懂，道：“千惠为什么不出去玩呢？”
“我身体不好，必须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才能出去逛逛。”白鸟千惠笑了笑，将目光转向旁边的百合花，幽幽道，“很漂亮吧？”
“嗯！”奈奈举起刚刚从尼欧那里得到的百合花道，“很香，我和尼欧都很喜欢！”
“尼欧？”白鸟千惠瞧着坐在地上摇尾巴的尼欧道，“它叫尼欧吗？”
“嗯嗯！”奈奈连连点头。
白鸟千惠微笑着看着尼欧：“很可爱的名字呢！”
奈奈细细瞧着白鸟千惠在阳光下淡淡的笑靥，觉得就和百合花一样的美丽，不知不觉就和白鸟千惠说了好多好多关于尼欧和自己的事。
奈奈发现自己和尼欧一样，都很喜欢千惠。
“我能再来看你吗？”奈奈道。
白鸟千惠点点头，露出格外开心的笑：“当然，能和奈奈、尼欧说说话，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白鸟千惠？”
事后，奈奈将遇见白鸟千惠的事情告诉了伊娃。
“是那个住在护理楼三层的白鸟千惠吗？”伊娃思索着，叹了口气，“那个孩子啊……患有先天性疾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出生不久就会被人放到院门口。那时我和玛格利亚都还没来到这里，是阿兰德修女发现了在襁褓中的她……身子真的很弱呢，从小就靠着药物治疗……”
“这样？”奈奈眉头深锁，心里阵阵难过，“千惠的病多久能好呢？”
伊娃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阵道：“不知道呢，这得看上帝的意思。”
奈奈嘟着嘴，低头闷闷不乐。
伊娃摸着奈奈的额头，柔声道：“不过，奈奈可以常常去看千惠的话，千惠也就不会那么寂寞了，病说不定就会有好转了呢！”
“真的吗？”奈奈眨眨眼。
伊娃点头微笑道：“至少这能使千惠开心些。平时她的话都很少呢……”
奈奈瞬间灿烂地笑道：“嗯！我要和尼欧一起去看千惠！”
从此以后，奈奈又多了一个朋友，虽然奈奈和白鸟千惠年龄相差8岁，但两人交流起来却奇迹般地毫无隔阂。
奈奈在千惠面前可以很自然地说出任何事，包括平时因为害羞而不敢跟别人说的，自己变成公主躺在床上等待王子亲吻的梦。
而白鸟千惠总是很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发出痴痴的笑声，惹得奈奈也一起笑起来。
“所有的人像潮水似地从城门口向外奔去，要看看被错当成巫婆的艾丽莎公主被火烧死。一匹又老又瘦的马拖着一辆囚车，公主就坐在里面，手指仍在忙着编织绿色的荨麻……”
奈奈站在白鸟千惠床前，手舞足蹈地讲述着昨天伊娃讲的睡前故事。
“这时刽子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艾丽莎公主急忙把这11件衣服抛向天鹅，马上11个美丽的王子就出现了，可是最年幼的那位王子还留着一只天鹅的翅膀作为手臂，因为他的那件披甲还缺少一只袖子，然后……然后……”
奈奈抓挠着后脑勺，努力回想着。
白鸟千惠道：“然后，艾丽莎公主就说‘我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我是无罪的！’。”
奈奈一愣：“千惠听过这个故事吗？”
白鸟千惠笑着点头道：“原来听伊娃修女说过。”
“哦……”奈奈有些尴尬地答道。
白鸟千惠续道：“不过很久没听了呢，只依稀记得大概的情节，今天听奈奈说起，真的很怀恋呢！我很开心！”
奈奈嘻嘻笑了起来。
白鸟千惠淡淡笑着，垂下眼睑，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奈奈，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去东京了……”
“诶？！”奈奈立时瞪着双眼，良久无话。
“因为说那里的医疗设施十分完备，也有更好的医生可以治我的病……”白鸟千惠道。
奈奈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有些难过道：“那千惠还会回来吗？”
“会！”
白鸟千惠十分坚定的说道：“一定会！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只是……只是……”
白鸟千惠眸中忽然涌出泪光，双手捂着脸，渐渐抽泣起来：“我好害怕啊……我从没有离开这里，我从没有……从没有离开过阿兰德修女他们……一想到要去那个没有阿兰德修女他们……没有奈奈的地方……我就全身发抖，好害怕……好像身处于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
白鸟千惠哽咽着，慢慢难以言语，泪水从指缝中溢出，身子微微发颤。
单薄的白色薄衫下，白鸟千惠的身形显得异常瘦弱。
白鸟千惠低着头，泪水却强压不下，忽觉手背传来一阵温暖，有些惊觉地抬起头，面前是奈奈那双小小的明亮眼眸。
“没关系。”奈奈握住白鸟千惠的双手，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调道，“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无论隔得多远，我都会和千惠在一起！”
“真的？”白鸟千惠用泪眼望着奈奈。
“嗯！”
奈奈认真地点头道：
“晚上，我会和千惠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
白天，我会在阳光里对千惠说早安和午安；
天热了，我就为千惠送上阵阵凉风；
天凉了，我就这样捂住千惠的手；
当千惠寂寞时，我就坐在床边陪着千惠；
当千惠开心时，我就会和千惠一起欢笑；
……”
“我一直都会在千惠身边！即便千惠看不见我！”
奈奈紧紧握住千惠的手，像被附体一样，凝视着白鸟千惠，神色异常坚决。
白鸟千惠眨眨眼，面上残留着泪痕，忽然没了声音，好似从奈奈那双小小的眼眸中发现了什么。
那天晚上，宿舍内除了伊娃的读书声，一切都莫名地安静。
因为伊娃正在讲述着生活在深海里，一只美丽的人鱼公主的故事：
有一条鱼尾的小人鱼，在一次偶然的风暴中救下了一位英俊的王子。小人鱼对王子一见钟情，为了能见到王子，从女巫那里用自己的声音换来了两条人腿，每当走路的时候，双脚就如同踩在刀尖上。但王子却没有认出小人鱼，而决定迎娶另一位国家的公主。就在他们结婚的晚宴上，小人鱼忍受着双脚上针扎似的疼痛，跳了最后一支舞……
“小人鱼把那帐篷上紫色的帘子掀开，看见那位美丽的新嫁娘把头枕在王子的怀里睡着了。她弯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吻了一下。她向天空凝视-——朝霞渐渐地变得更亮了。她看了尖刀一眼，接着又把眼睛转向王子。王子正在梦中喃喃地念着他的新嫁娘的名字。他思想中只有她存在，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但是正在这时候，她把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水面。她又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朝王子望了一眼，然后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泡沫……”
伊娃娓娓讲述，轻轻翻着书页。
宿舍内更加寂静，出现了微小的哭泣声。坐在床上的小女孩们，有的红着眼圈，眼里含着点点泪光；有的满脸早就泪迹斑斑，不停地用手擦着眼泪；还有的将脑袋埋到被子里，不忍再听。
当伊娃读完之后，宿舍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羡慕赞叹的声音，只是沉默，沉默一阵之后，满脸的悲伤。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裕子低头喃喃道。
奈奈仍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仍凭眼泪流过自己的面颊，伤心而又不解地对伊娃道：
“为什么王子没有认出人鱼公主？”
“因为女巫夺去了她的声音，她不能说话。”伊娃道。
“就这样便认不出了吗？”奈奈眉头紧皱，“如果我是王子，我只要看见小人鱼的眼睛就知道了！”
周围其他的小女孩同时赞同地点点头。
“王子太笨了！”
“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公主呢？”
“我是王子的话，我仍然会喜欢小人鱼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小人鱼爱他呢？”
“我讨厌那个假公主！”
“难道他喜欢的是小人鱼的声音吗？”
讨论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弄得伊娃最后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有时候，在大人眼中看起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孩子眼中却变得特别不可理喻。
当晚，宿舍中的小女孩们便在一片对王子的抱怨和骂声中睡去。
奈奈在睡梦中都看见那只可怜的小人鱼最后跳进大海前眸中的眼泪。
这种悲伤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千惠离开的那个上午。
在几名医护人员的陪同下，白鸟千惠被搀扶着步入前来接送的面包车内。
“千惠！千惠！”
刚要上车的千惠霎时回过身，见奈奈从铁门内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面前，顾不上擦去额头的汗水，将几个小东西塞到自己手里。
之后奈奈向白鸟千惠笑了笑，双眼眯成了两湾月牙。
白鸟千惠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心里躺着几颗小小的彩色玻璃碎块，有红的、绿的、蓝的、金黄的，在日光下闪着亮晶晶、如宝石般璀璨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