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风景都看透》叶慕色

6、6

　　许漠觉得，程然是他见过的人里最省心的恋爱对象。
　　许漠前前后后也交往过好几个对象，但是从来没有人像程然这样，省心的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们是在恋爱。忙的时候绝对不打扰，绝对不会提任何让你感到一丁点儿麻烦的要求，需要的时候尽心尽力的照顾你，更不会有什么误会啊不信任的狗血的事情发生，以至于许漠觉得，他所说的试试，真的只是无聊的时候有那么个人而已。可是从行为上来说，程然无可挑剔，许漠经常会想起那一夜，程然失控的样子，可是那之后，他见到的程然永远是冷静、理智的，甚至理智的让他觉得有些冷漠。
　　与程然确定试试的三个月后，许漠想了一大堆措辞，准备周末找个机会跟程然谈谈。星期天一大早，许漠早早的起来，把车开到了工地上，准备给程然一个惊喜，刚下车准备进门，门口已经认识他了的保安很诧异地看着他：“程书记说家里有事，今天一早就请假回家了。”末了还补上一句，“咦，他没跟你说吗？”
　　“大概是太急了，没来得及吧。”许漠淡淡的回了句，心里有些别扭，一边往车上走，一边给程然打起了电话，拨了三次，一直正在通话中，想了想，又十分不情愿的拨通了许青的电话。
　　许青电话接得也快，很快便交代了情况，昨晚上宋扬的妈妈在路上被车撞了，本来身体就不好的爸爸一听这情况就晕了过去，也进了医院，宋扬买的今早的第一班飞机已经出发了，程然听到情况，也已经一早先赶了回去。电话里的许青也有些慌乱，准备跟公司请个假明天也回去看看，许漠安慰了许青几句，挂了电话，一向淡定的他也忍不住烦躁的抓了两下自己的头发，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涌上心里，并不是说程然做的哪里不对，也并不是不理解程然的做法，正因为这种理解，反而让他有了深深的落差，而这种可能永远都追不上的落差，又让他觉得特别的无力。
　　其实程然并没有想那么多，就算没有宋扬，宋扬的爸爸妈妈对他也一直很照顾，他肯定也会回去的，更何况，半夜接到宋扬电话的时候，宋扬已经失魂落魄的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只能一边安慰宋扬，一边赶紧请假回去，至于许漠，他只是觉得周末早上许漠可能要睡懒觉，不想吵到他，然后一路又是自家爸妈的电话又是忙着联系家里那边能认识的医院的熟人，许漠的电话才一直打不进来。
　　程然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赶到了医院，医院门口的走廊上已经站了不少人，程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手术室门口低着头的宋扬，也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旁边有人劝他去坐一会儿他也只是机械的摇了摇头，程然跟自己爸妈打了声招呼，就走向了宋扬，宋扬家的亲戚基本都来了，现场有些吵。他走到宋扬身边，拍了拍宋扬的肩膀，宋扬抬起头，看了一眼程然，眼神里没有焦距，平日神采飞扬的人显得有些迟钝和呆板，程然只觉得心里一疼，安慰的话到了嘴边，硬是一个字也没有蹦出来，只好伸手搂了一下他，又轻轻放开。过了一会儿，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医生出来了，摇了摇头，宋扬呆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抢救室的门口顿时发出了呼天抢地的哭声，现场乱作了一团。宋扬的爸爸现在还躺在医院，没有人敢告诉他这个消息，程然只好叫了他一声，提醒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宋扬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着一个绵长的噩梦，怎么都无法摆脱，很多手续需要家属亲自去办，他只知道程然拽着他，在医院里走来走去，亲戚们的哭声不停的在他的脑子里回响，他甚至记不清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销户口，办丧事，宋扬的爸爸身体一向不好，得知噩耗之后又晕了过去，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下不了床，幸而肇事的司机已经抓到，酒后驾车造成重大事故，现在还被关着。
　　许青公司有急事，说还要晚几天才能过来，宋扬接到电话的时候连跟她吵架的心情也没有，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了地上。殡仪馆搭建的灵堂里还响着亲戚们喧嚣的麻将声，没有人注意角落里的动静，陪着守夜的程然默默的把手机捡起来，塞到宋扬手里，拽着他走到了外面。
　　因为早就不允许在居民小区里私设灵堂，殡仪馆隔出来了好几间不同大小的灵堂，好几间里面都是亮着，反而成为这个城市在半夜里最热闹的地方。
　　即便到了半夜，这个城市的夏天依旧闷热，程然掏出烟，给自己点上，看了宋扬一眼，终于开口：“别为这个跟许青闹了，我知道你难受。”
　　宋扬盯着程然的脸，他知道程然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烟，却是第一次见到，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两天程然帮着他忙里忙外，看起来又瘦了一些，细瘦的肩膀却依然让他觉得可靠，好像从小到大，总是帮他扛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照顾着他，在最方寸大乱的时候，还是他在旁边默默的帮着他。
　　“哥，”宋扬靠近了些，本来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拽着他，但凑近了，发现他比程然还要高上一些，才觉得两人真的都已经不是小孩了。
　　“嗯。”程然抬起手，想要再搂一下他，最后停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你知道我妈一直脾气大，爱吵吵，我从小不听话被她叨叨到大，就想赶紧摆脱她省得心烦，后来出去了，在外面受了气，又觉得还是家里好，偶尔回来看看，还有点想她，但是在家里呆上几天吧，又觉得她烦了想出去，就这么一年一年的折腾，好像我再怎么折腾怎么跟她闹，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在的，想念的时候，她总是能跟我接着叨叨的。”宋扬说着，抬手擦了擦眼睛，把快要冒出来的眼泪给压回去，“哪知道突然有一天，这么个人就没了，两人闹了二十多年，还以为以后会继续闹下去呢，说没就突然没了，我一想到以后再回家里，就听不到她骂我了，就特别难受。但是我爸现在这样子，我难受又有什么用呢，我要是只顾着自己难受，我爸怎么办，这家里那么多事儿怎么办。”
　　程然听他说着，把没抽完的烟踩在地上，一把搂住了宋扬：“你要真想哭的话，我不会笑你的。”他拍了拍宋扬的背，“没事，还有我呢，我一直在呢，你看你哪次回家，我不都在吗。”
　　“你去了C城之后，也不怎么搭理我了。”宋扬推开他，“现在家里都这样了，我老婆也不回来看看。”
　　提到许青，程然怔了怔，觉得刚刚那根烟的余味有些苦涩：“你都成家的人了，难道还要我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转。许青挺通情达理的，不也说后天怎么也会赶过来嘛，别闹别扭了。”
　　“行了我知道了。”宋扬看了看后面的灵堂，“这几天幸好有你帮我。”
　　“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程然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下，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许漠，程然看了看对面站着的宋扬，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把电话的听筒声音调到了最小。
　　“这么晚还没睡呢？”程然问，大半夜打电话，实在不像许漠的作风。这两天许漠也跟他通过电话，他都正帮着宋扬忙的焦头烂额，交代了一下情况也就挂了，没想到这么晚许漠打电话过来。
　　“想你呢。”许漠随口接道，没等程然反应，又接着说，“白天你不是忙嘛，我就跟你说一声，我明天过来，看有没帮得上忙的。”
　　“啊不用了吧，”程然一楞，“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
　　“就这么定了，你一会把地址发我一下就行。”许漠打断他，“我不想每次问你什么事情还得去找许青。”
　　察觉到了许漠的不高兴，程然沉默了一会，答应下来，挂了电话，看到宋扬正望着自己，只好解释道：“许青的表哥，你们见过的，听许青说了情况想要过来看看。”
　　“哦。”宋扬点点头，想起许青说过这个表哥人特别好，也挺照顾程然的，顺口问了句，“你俩关系挺好的？”
　　“他人不错。”程然把捏着手机，把自己家的地址一个个输入进去，给许漠把地址发过去，“进去吧，外面蚊子有点多。”
　　一只不知名的小虫飞到程然脸上，程然顺手拍掉，有些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