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山第一楼》尹河明

4、2-1阿楼

　　感知到强大的扭力，它落在一件有着其妙形状的物体里了。
　　它静静的躺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是树叶在夜风中的叫嚣。
　　每当这时候，它总要十分兴奋，但是，它开始听见风中隐约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声响有时候是单音，有时候，同时有两三种声音在对话。偶尔，它可以听清楚他们在唱着什么，有时候也只不过是无意义的旋律，虽然不懂，但是悲伤空茫是声音一贯的主题。它不懂悲伤空茫，只是那些声响搅拌过滤以后，让它产生一股节奏性的悸动，悸动超越一切，凌驾于兴奋之上。

　　一阵莫名的焦虑，不知多久，它就一直处在这暧昧的悸动中。
　　它正是被那节奏性的悸动唤醒。

　　当它用力睁开眼睛的同时，胸腔中有奇怪的跳动节奏，那是「噗、咚、噗、咚」跳动着的节奏。它吓了一跳，用力按住那躁动的地方，同时它感觉奇怪的气息从鼻中窜入，它不知道怎么形容，它贪婪的嗅着，开始运用这些它前所未有的感官，兴奋害怕紧张困惑一瞬间爆炸开来，它忽然就冷静了。它转过头去，朝那个『味道』来源的地方看。温度来自于那个地方，声音也来自于那个地方，同时，也是死寂脆弱冰冷的一个气息。此刻，静静的躺在它旁边。

　　存在稀薄如空气，是它对那个存在的第一个念想。
　　──它身在何处？
　　这是带着冷凉的一片空白。
　　山嵦。
　　它左右转动着脑袋，抬起手看，又抬起腿，慢慢站起来。『嗡』地一响，无穷的体力突然自四肢百骸涌出，它撒开腿、奔跑起来，顷刻间，它已绕着山崕跑了四圈，这陌生新奇的感觉让它感到舒适。它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呼呼呼」，一瞬间，山崕也似乎欣喜的笑，隆隆回响着。

　　它就这样无拘无束的在这里呆着到处摸摸弄弄，它在水潭边被它自己的样貌吓到，也在夜晚的树林间徘徊。只是，那石穴它一直不敢再回去看看，因为那个味道在那里。四处闲荡的日子很快变得无趣，它想要离开这里，马上要走，只是走前它又跑回那个石穴。那个『味道』还在那里，一点也没变，它有些好奇，于是俯身凑近那个味道，一股冷而疏离的感觉让它莫名不悦，在那个味道周围徘徊，它不甘心这样走，又不知如何是好，然后，那个味道叫住它。

　　“阿…楼。”
　　它弯着腰，低头看。
　　纷纷散逸的音符下，是蠕动的苍白的唇。
　　细碎音声流泻。它有些好奇，更贴近那发声的源头。
　　直到它与那处贴合在一起，它突然安心，彷佛再自然不过，彷佛曾经这样做过千百遍。那一瞬间，它瞬间明白了：这就是它先前没想到的方法。然后，它望进那两簇奇妙的光芒里。呆然地，它看着那个『味道』、影块、形体，……那是什么？
　　它脑中又是嗡嗡嗡的炸开响。

　　“阿楼，右边。”

　　时间流淌而逝，它发觉一切变了。
　　那一瞥的印象气味有了形状颜色。它不知道那声音是什么。它不知道的时候，就站在这山洞口了。后来，味道告诉它，那些歌唱的东西叫做字。

　　它不知道，也不关心，老是阿阿阿的叫，『味道』不会理它，久了以后，它学会沉默，直到那天，它学会味道这两个音。第一次它叫味道，「味，味，味」，断了一条胳膊，它一怒，也要拔了味道的胳膊，却失去自己另一条胳膊。第二次它叫味道，又断了一条腿，第三次，它失去了另一条腿，只能在洞里眼巴巴等味道回来。

　　后来，它学会道歉。
　　味道帮它装上四肢，同时，教它两字：『主人』。
　　原来，味道叫做『主人』。

　　──虽然很多时候，它并不明白主人是什么东西。但是，更多时候，它孜孜不倦的奉行着每一个指令，每一条诫律，冰雪溽暑，刀山火海，恍若一条忠心的犬一般，只消一个姿势、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使它展开兽一样的蛮力、源源不绝的精力，跨越一切，驱骋向主人的目的。

　　它开始叫味道『主人』的时候，味道似乎又变了，变得十分好看可爱。
　　“阿楼，楼。”
　　主人在叫它。它依着兽的本能，轻轻跃起。如一头衔着棍棒的猎犬，追踪着主人谜样的呼吸以及每一样指令。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那样了，或许是那个什么一天变一点的形容字句，它又忘了。总之，那气味变得像是它新懂的那些词句，带有点醺醺然的甜味，又像是山崖迎来的春天。它一向不懂这些，怎么回事它想主人应该都会告诉它。

　　它越来越是喜欢待在味道身边，喜欢搂着味道睡觉，喜欢摸摸味道的一切，喜欢看着味道，喜欢跟着味道，喜欢……
　　好多好多。

　　它喜欢碰触主人。
　　这一开始，它老是失去腿或手，有的时候，没了脑袋，没了『冬冬乱跳的节奏』，但它知道这一切都没什么，它不在乎，也不想管，因为它自己是存在的，不会因为缺少了那些配件就消失。它想，味道不过是和它玩。它这么相信着，因为那十分好闻的「味道」后来就妥协了。尤其是，它叫主人的时候。

　　它想自己本来是喜欢这些完全不熟悉的温度、空气和风景，也应该喜欢听不懂的话，虽然它主人很少说话，但那些奇妙的声音、吐息、反应，都让它着迷。如果主人不刻意的沉默，或是恶作剧的玩那些拆卸的游戏……。

　　此刻，它黧黑的颜面依旧无所喜乐，它一面运用着精神力感知那些声音，一面，用兽一样的眼光盯着『主人』，聆听着他的下一个指令。它将『主人』一切举措收纳。它是不惶惑的！

　　──它的主人，在它心中应该是，十分重要的吧。
　　如果有一天它失却了它的味道，它的主人，它将何以为生？
　　它祇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不会与主人分开。

　　它曾经问它的味道它的主人说，阿楼，是谁？
　　它这么问，主人告诉他说，阿楼就是它。
　　既然如此，它就是阿楼。
　　阿楼是主人的。
　　而主人，是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