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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楼,无踪 ...

  •   坏了。
      他的血……
      不常此生第一次皱起眉。
      然而,下一刻,阿楼咧嘴伸舌,吸吮起那星星点点的血液。
      呃。
      模糊的音节自咧开的嘴中迸出。
      不常瞇了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对,血,他的血也有这种功用。
      他将嘴中嘴边的血液捧了括了,想了想,咬破了舌,又呕出一点血,放手上,递过去。
      呃饿。
      阿楼捏住他的手,舌尖在他手上吸吮舔刮,发出咂咂声。
      冰凉的触感在不常的手中滑过。他就着这站立的姿势,慢腾腾地说:“乖。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那似是对着婴孩说的软软语调,不常眼中有奇异的光采。饿。呃。饿。阿楼模糊的喉音粘连着,同时,慢慢的舔着那已然洁白的手掌心,忽然,循着气味,攀身而上,一下攫住了不常的头。冷冷的,凑上他的嘴。
      不常双眼带笑。一手轻轻拍抚着它的死凉的赤裸脊背。

      “师弟,你…我可找到你了。”
      不常没搭理这个呼唤声,他看着它忙着吸吮他嘴里的腥血。
      无边界处,天际那一道青蓝裂伤阖起。
      微微青芒映着那不响的脸阴郁起来,祇是那嘴弯弯的笑。
      乍看之下,他还以为师弟的形貌又变了。
      但只是不知哪来的东西搂抱着师弟的颈项,师弟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只有几声低低的声响,似是愉悦亢奋的哼哼。
      愉悦?他站立着,注视眼前这一幕,他师弟与那件事物,似乎挺开心?
      愉悦开心,很好啊,这象征着,他可以更快捷的完成这次的工作?
      太好啦。
      “师弟。”
      不响搓搓手,上前又唤了一声,走到他师弟的身畔。
      不常一把推开那缠着他的阿楼。
      同时,瞬间将手上那一面薄而软的皮,贴合在那肌理正消融的可怖的右脸板上。
      「咚」一声,不响看见师弟怀中那事物「平躺」回石上,不知撞到什么,一声响过,没有哀号。看着也替它痛起来。
      那如一把骨架的人自笨拙的玩具怀中抬起头来。
      面无表情的对上他的笑。稀疏的眉撇着,露出一脸晦气,不知是针对什么。
      不响只能继续笑。其实他和这个师弟一向不熟、非常不亲近。
      这个──
      但是…算了。
      “师尊给你的讯。”他伸出手,抖出那薄薄的纸张。
      而一只细瘦的手默默接过纸张。忽然,一连三音的语句,如一缕轻烟、空茫的在他耳际散开:“还有事?”
      不响咳了一声,絮絮叨叨说些师兄弟间地应承话,打听着他们一个师弟。
      不常没有答话。
      “师弟的魁儡之术又精进了。”
      “……”
      “它叫什么?阿楼?”
      师弟老是给他的偶取这个名字。
      “师弟,我走了。”
      不常没有答话,依旧盯着那个阿楼。
      二师兄摸摸脸,转身走了。
      终于,山嵦旷野间,又只余一人。
      不常他抖开那张纸,将信封随手向后抛。
      「死生命定。」
      不常冷冷的看着那几个字,连同中间那一个空格。
      似玄非玄的一句话,他展开来,尾端还有两字:无回。
      他愣了一下,忽然,仰天狂笑,欢喜无限的模样。
      落的雪更粗了。
      他笑得断断续续,然后,声音硬生生的拔断。
      因为他转过头,正看见它坐起,左半边脸颊滴答着血红,啊,不常想他忘了脸颊那个伤口。同时,他见它迅速将手里的一个东西胡囵吞下。
      像是怕被骂又倔强的瞪着他。
      而喉里冒出打嗝一样的连续单音。
      不常看着这一幕,心里什么想法都有,也什么感觉都没有。
      方才,他确实知道那信封里有一个硬梆梆如石子的东西。
      估计得不错,那是他每月的续命化形丹!
      “好咧。”
      嘴巴一咧,他笑着笑着,捧着肚子在雪地上连续翻滚起来。
      又似乎说:“好极了。”
      阿楼看他。
      他低低哼唱:“阿楼阿楼,几丈高,几丈高,阿楼阿楼,快长高。”
      不常自己念着滚着跳着,越来越快,整个人像是分不清面目细节,一片白。
      亮铮铮的反光。
      阿楼那褐色的肌肤也褪色一样,给白花花的雪笼罩。
      到了极致处,白中泄出一串曲调,初听时,宛如一把细丝缠绕,渐渐地,数千数百条细丝洒开,俨然是空无凄迷的雪霜漩涡。
      阿,更古怪的是,调子哼啊间没有唱词。
      阿楼只是呆痴地,歪着头听着,似懂非懂。
      白芒以及歌声,迷乱了那双空洞的眼。
      跒。味、喂。味、亹、喂。一两个、三个不雅音声自阿楼嘴里发出。
      这个瞬间,不常停止跳跃的动作。他皱眉,出手,一把如钢刀的爪,逼向阿楼的颜面,探命急刺!阿楼没有退缩,毫无知觉似的,仍「味味味」的喊。阿楼困惑的抬头看,一条胳膊跃上天,一脸:那是什么的模样。而钢爪扑面,凄惨哀号声斗地喷出!
      谁?
      阿楼似乎疑惑的摸扒着脸,用力按住自己的嘴。不常看着它的举动不冷不热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点光芒。同时,一团圆滚的人影自它身旁抖落。
      “啊!!师兄……是我!”
      枯枝一般的手腕向前平探,一手撑着,疏落的眉高高挑起。
      不常似在思索着,细骨成爪的手腕也没放开。圆滚滚的肉团抖抖的皮毛上,一条红痕。
      那声音连串拔尖的叫:“啊,十师兄,是我是我是我,我是不诟,呵,是你的十二师弟啊。”不常尖厉的左手收回,却只是换了右手。
      他冰凉的视线在这「十二」师弟身上来回扫射。不诟嗦嗦发抖。
      师弟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似乎是受不了练武的辛苦才一个人跑来这荒郊野地。
      他冷冷哼声,并不关心。
      十二师弟看不常眼神冷冷,仍不搭理,他抖抖又撞起胆子说,其实是师尊太严厉,他想改投景霄君门下云云。
      ──景霄君?
      听见不诟这样说,不常忽然怪异的嘿嘿一笑。
      低声的说,“有点意思。”
      十二师弟没听见他那句话,仍说着什么,大抵是景霄君在无际界是多么好,如何好。
      总之与现在他这个古怪的师尊不同。
      总之是这山望那山。不常又想起那黏入鼻中口中的灰,在脑中生根发芽的祷告声。
      堵堵,堵堵。
      记忆没褪色,只因他曾经梦见过无数次:
      他的灵魂在无边界,他的□□在无际界。
      师弟的嘴开开合合,仍聒噪、滔滔不绝的说着。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耐心过多了。
      “师兄,你知道他老人家居所在就是无际界的那什么楼。”他肉肉的双手一拍,说,”对,是号称第一的重楼。”
      “又如何。”
      “可不可以,这个,同我去。”
      他想,也只有十师兄知道该如何去,毕竟师兄是从那里来的吧。
      十二看着那心不在焉的师兄,眨也不眨的,搓着手。
      他师兄,不常,一手指甲尖尖常常抵着他的脖子。
      而一头白发,随意垂散着。
      在不诟的注视下,他慢腾腾的开口:“没兴趣。”

      “师兄──”
      “……”
      或许是真的以为景霄君是温文敦厚的长者,不诟顾不得自己脖上的冷寒骨爪,或许真的是受了委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控诉着师兄压榨师尊古怪,但却又胡涂的来求这个同门中,脾性最最诡怪的师兄。
      稀疏的眉抖抖地跳了跳,不常放了手,自行踱到一边。
      阿楼已「呼啦啦」地拖着那百斤重的石块挪到他落座之地。
      嗳,不常想,他差点忘了,阿楼这件事情还没解决。
      “没空。”
      干哑的声音自他嘴缝间迸出,”你找二师兄去吧。”
      “师兄,我…”
      “此事休再提。”
      他被那如魔魅的嘎声震退了一步,知道师兄此刻心思似乎烦躁,但又不愿就此放弃。
      无论他投奔至何方,都免不了受罚的。
      找二师兄那个笑面虎更是万万、万万不能!
      不诟他转了转眼,看见站在师兄身后的阿楼,他心一横,说:
      “师兄,难道你不想让那个…傀儡能…”他伸手指指不常身后。
      不常冷声纠正那个词,说:“是阿楼。”
      “那个阿楼,能健全一切。”
      “健全一切?”
      不常冷亨一声,说:“难道阿楼不够健全?”
      当那双眼睛看了过来,不诟他心头忽然剧烈的跳起来,同时,脑中忽然响起那句不知哪位师兄说过的话:不冷不热的。就是这样一双怪眼将万物化作尘土。
      他舔舔嘴,说:“啊,这……师弟听闻,景霄君就有这么一招法门。”
      “不可能。”
      不可能有这种法门。
      “这,我是听闻。”
      哼。
      不常微微喘口气,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好奇。
      毕竟,他认为自己早有这股「能力」,能被二师兄一眼识破是巧合。
      但,竟然也被这十二师弟一眼识破!
      实在是…
      可恶、该死!
      没来由他看着阿楼愤怒起来。
      “阿楼!”
      「呼」,它用黑洞洞的眼睛看来,依然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脸容。
      难道,这就是他失败的地方!?
      可恶。
      不常他不知道,十二师弟从最初就知道它非自然人的原因:阿楼的左颊上那深可见骨的洞,以及那鼻上一双黑色窟窿的眼窝。
      试问,有谁会长这付样貌?
      断去一条胳膊还活蹦乱跳地搬动百来斤的大石?

      ──在不常心中,阿楼就该这样。

      怪只怪,这不常师兄的审美观价值观一向与众人不同。更关键的一点是,师兄做的傀儡,每次都叫阿楼。他在心里笑,仍然平和的说:“师兄或许可以帮这…阿楼装上一切该有、补上缺陷之处,但无论如何,总是缺少一股自然的生机。”
      不常脸颊抽动,说:“自然的生机?”
      “是。”
      如此前所未闻,无中生有之术。
      不常他,是感兴趣了。
      ──前提是,如果这种术法是存在的。
      尽管他不认为,那什么景霄君有什么法门会比神霄君还奇诡。因为,连师尊的能耐,他也还没办法参透。
      “好。”他应声,想着,好,就这剩下的空白时日,玩玩。再怎样,小十二还是要回师门不可。

      「啊」不诟忽然惊呼一声。他看见阿楼跌跌撞撞的,提起刀,往师兄脖颈落下。
      不常微微转头,没有怒火与冷戾,只是冷淡,那黑色的眸子深邃一片。他师兄又抬手,阿楼又静了下来。又一条胳膊落在灰白的地上。胳膊冷冷的跳动两下,又彷佛脱离宿主一般恢复死寂。
      ──这是怎样一个诡怪的怪物,师兄真要养着。
      他惊魂未定的想,实在是癫狂可怖又愚顽可笑。算了,只要师兄高兴就好。
      于是他问:“那,这个,那我们现在出发?”
      不诟搓着手,急急吐气。
      “不。”
      不常挥手,站起,说:“再等七天。”
      “这……”
      他师兄似乎认为这讨论就此结束。
      拍手,转身,站起,动作一气呵成。
      不诟看向不常,圆滚滚的身躯又苦恼的矮了一寸,片刻才咬牙说:“好,就七天。”
      才刚说完就看见那阿楼摇晃着与师兄往石洞里走。而两条胳膊则在他们身后一跳一跳的跟着。唯有抛下一段如若金石的声音:七天后启程。
      他愣着站在雪地里。
      苦恼着下一步该住哪里打发七天。
      那石洞地盘,绝对没有他的位置。
      旷野之中,山崖之上,小十二粗搓搓手,呼口气,圆滚滚的脸皱成一团。

      “七天,不长啊。真的,不长不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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