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浑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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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浑江①是枯水季节，江面宽广不深，也没什么船只来往。想要渡江，只得等一天两趟的小机动轮船。张家大大小小一行人来的时候不凑巧，轮船还要些时候才能来，只得滞留在原地。
小满问江边的百姓家要了点水，烧开了再小心翼翼的端过去，就看到张德仁背手站在江边，看着对岸不远处瑟瑟林木，若有所思。
先前张德仁派大暑去和张作相说了说情况，对方反而叫他不用担心，只说汉卿司令早有安排。张德仁与东北张家也不过是同了一个姓，对方又忌惮着他身上那点儿不清不楚的本事，故而给面子称他一声家门，上代倒还是有些面子上的情分，偶尔也来和张德仁聊些不痛不痒的天。到了这代，不过就变成了嘴上的一个名字，多余的交情那是一点都没有的，不然也不会给他招来这许多麻烦。张德仁看在东北治下民众面上说了些不妥，对方倒是轻巧打发了他，他总也不好交浅言深多说些什么，只得自己收拾了东西，带着伙计打算避往南方。
他听到小满过来，便说道：“两个少爷呢？”
小满说：“下游去了，说是要抓两条鱼回来，也给大家伙打打牙祭。”
张德仁一听，本来皱起的眉头也舒展了些，笑了，说：“胡闹，没网没叉的，用什么去抓鱼？别一头栽在水里面。”
正说着，却突然听到“砰”一声枪响，张启山和张启丰两人从河道下游跌跌撞撞的跑过来，隔着老远就拼命朝众人挥手示意进村子里躲避。其他人见着两人如此慌张，也急忙收拾东西，只有张德仁丝毫未动，待得两个人跑近，一把攥住张启山衣领，问他：“怎么回事？”
张启山喘着粗气，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和启丰哥打算到人家家里借些工具，走近了就看到有大批日本人的军队过来！一枪就崩了一个！爹，这不应该啊！什么时候日本人的势力能到这里了？难道……”
张启山的未竟之语，却如惊雷炸响在张德仁耳际。不待后者过多思考，只听到整齐的马靴声音，一队日本军已经把众人包围起来，有人勒马上前，蹄声轻快，跑到最前马匹一声长嘶，马上的日军军官军服笔直，眉目阴鸷，薄唇一抿，说出来了标准京音：“谁是张德仁？”
张家三人自是沉默，伙计们面面相觑，也没有做声。那军官声音毫无感情，仿佛机器，又道：“帝国命令，请张德仁先生为我军效力，一旦誓忠，必有厚报。若是张先生不肯，亦可采取强制手段。”
“强制”两字一出，围住众人的日本人都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马上的日军军官伸手微压，那些枪口又都低了下去。
“别吓着张先生。让张先生和他的家人好好想想。”
张启山紧张的低喊了一声：“爹！”
张德仁按一按他的手，慢慢道：“你们日本人如此步步紧逼，我就算愿意，也当心有不忿。”
那马上的日本人听到这句话，薄唇缓缓斜出一道弧度：“张先生说得是。贵国讲究先礼后兵，我这样，确实非常失礼。”
他说了几句日语，日本兵竟后退了十步，两方人之间空了一大片地出来。
张启山又看了看周围。东北多山林，这段江边不远就是大片红松林，灌木丛杂。张德仁继续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到了这里？”
那日本人道：“这个东北，没有花谷少佐②不知道的事情。张先生一路从长春到此处，全在我帝国眼目之中，还是不要徒劳挣扎了。”
张启山心内一惊。这日本人言语之间隐约透露的信息让他猜测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张启丰抓住他的手，一摸手心，全是冷汗。他对张启山说道：“冷静。”
张启山求救般看着他，嘴唇掀动，却说不出话来。
马上的日本人扫了两人一眼，轻蔑的笑笑，问张德仁道：“先生还没想好吗？在我看来，张先生实在是不需要思考的。”
张德仁叹口气：“自然是不需要思考的，我不能对不起宗族……跑！快跑！”
他这一声吼得突然，对面的日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张家大多数人已经退回了松林里面。张启山被张启丰拉着冲进松林里面，木刺划得人生疼，风灌得肺里也是冰凉，喉咙口涌起铁锈味道。身后枪声连绵不断的响起来，有日本人连续的机关枪声音，也有张家人匣子炮的回击。张启山忍不住回头，正好看见张德仁倒下去的模样。
“爹！”
他忍不住冲回去抱起张德仁，把他拖到一株松树后面，急得用手胡乱捂住伤口。。张德仁胸部中弹，正击中肺部，一开口嘴边全是血沫：“快走……”
眼见是不活了。
张启丰一把拉起来大哭的张启山，把他往后拖。这一轮枪战，张家人死了不少，林子里只有些零零散散的身影。日本人收了枪，摸进林子，看样子打算把剩下的人活捉回去。
张启山茫茫然被拉着走，却被人甩了一个巴掌，回过神，张启丰凑过来，低声在张启山耳边道：“咱们还有活人呢……你得把剩下的人带出去，你得保着长春张家这一脉不绝了，启山。”
张启山瞪大眼睛，看着张启丰朝他笑了笑，捂着胸口，栽了下去。
林外江边，领头那日本人并没有进红松林搜寻，只是坐在马上，有条不紊的开始一条条抚平自己身上衣服的皱褶。身边的士兵把尸体一具具自林间拖出，有人报告说：“大尉，发现了张德仁的尸体！”
那日本人手一顿，问道：“他儿子呢？”
“没有发现，应该是逃走了。”
“那就没关系，慢慢追。”那日本人脸上显现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抓到了，就丢到集中营里去，让他们仔细思考下，是效忠帝国，还是负隅顽抗。”
“帝国需要领土，但是不需要不听话的异族。”
1931年9月18日，日军借口铁路被炸毁，炮轰沈阳北大营，“九一八事变”爆发。
①：是吉林和辽宁交界的一条江。
②：花谷正，发动“九一八事变”的关东军三羽鸟之一。时任日本驻奉天特务机关辅佐官，陆军少佐（即少校）军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浑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