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隗墨

6、天地不仁（六）

　　秦擎是连夜赶回临市的，车驶进秦家别墅的主干道时已近凌晨五点，路中央斜停了一辆黑色揽胜，开着大灯照的周围一片通亮，凌宿依着车门抽烟，脸半埋在风衣领口内，见到她的车扔掉只吸了半支的烟在脚底碾灭，起身走向她。

　　秦擎没想到凌门消息竟如此灵通，距她与五湖盟的人接触不到十个小时，对方就找上了门。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打开车门下车，立在车边等他走近。这里是秦家的势力范围，也不惧他耍什么手段。

　　“秦小姐，”凌宿在秦擎一步外站定，铁塔般的身躯威势凛凛，却仅是自风衣口袋掏出一张纯白描金请柬双手递上，“三天后揽翠山庄，我们小姐请您赏脸。”

　　秦擎面上一片平静，内心已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打算，先搪塞过去再做计较，却不料对方闭口不提五湖盟的事情，劳他亲自前来仅是送上一封请柬。她挑眉注视对方，没从对方冷峻神情看出丝毫端倪，只能伸手接了那张素雅请柬。

　　上好的珠光纸，百合暗纹，描金行楷，秦擎接过当着凌宿的面就打开了，内里夹一束压干的百合花，清淡的香味散在凛冽寒冬的凌晨，右侧空白处的竖书刚劲恣意，“今诚邀秦擎小姐三日后揽翠山庄会面”，落款是“凌初”。

　　“凌初。”秦擎握着请柬的手用力褶皱了纸张。十年隐忍，在她已经确认这个名字不存在的时候，却又堂而皇之出现在了面前，胸口疼痛狡得她站立不稳，退后一步倚上车身强撑踉跄身体。

　　凌宿心情颇是微妙，凌初派他亲自给一个商场新秀递请帖已经让他如坠云雾，秦擎的反应更是出乎他的预料，本着沉默是金的原则，他选择视而不见，对着明显已神游天外的人微微倾身做足礼节，也不等秦擎回话，转身上车就离开了。

　　秦擎捏着那张请柬在寒风中直站到天亮，直到秦沧海的车停在她面前她依旧有些神志恍惚，被一脸焦急的秦老爷子搂着塞进车里才觉得身上都被冻得麻木了，却一直紧紧攥着那张请帖不肯撒手。

　　秦擎整整烧了七天，整个人蜷在床上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胡话，秦老爷子气急败坏训斥秦毅办事不力，怎么能让她独自出门，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太多年的压抑一瞬间爆发才会如此，怕是会病上十天半个月，这个时间最好静养。庆幸的是，病好后整个人的精神会放松很多。

　　秦擎清醒已经是十天后，黑沉沉的梦境中有七岁前的欢声笑语，有被拐骗后的颠沛流离，有眼睛瞎了时的锥心之痛，有黑暗中一人的温柔，还有回到秦家后的兢兢业业，那是她的整个人生，定格在最后的是素白请柬上的一个名字。

　　“小姐！”刺目阳光与耳畔呼唤唤回迷惘神志，她动了动身体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头依旧昏沉沉打不起精神，秦毅的脸出现在视线一脸惊喜，“您醒了，我去打电话告诉老板。”

　　“先扶我起来。”秦擎张口叫住人，声音暗哑，她很久没有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心中暗骂一声，目光落在床头柜上已经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请柬忽然一惊，一把抓住秦毅的衣领问，“我睡了多久？今天几号了？”也不管手背还扎着针头，输液管在半空晃过带的液体袋摇晃几下。

　　秦毅忙按住她的手，确认没有错针才压在身侧回答，“今天十七号，您睡了十天，如果是想问揽翠山庄会见的事情，老板代您去过了，看得出老板很欣赏凌小姐，约好等您身体稍微好些她登门拜访。”

　　虽说烧是退了，秦擎的精神依旧不太好，每天睡的比清醒时间长，好像要把之前没睡够的一次性补回来。清醒后的第三天，秦擎睁眼看到的是昏黄夕阳下晕染一身暖光的凌初，她安静半躺在落地窗前的贵妃榻上，神情温和平静，翻着她之前放在矮榻上的书，似是察觉她醒了，抬头望过来，唇边笑意扩大，起身走近床边俯下身望着掩埋在被子里的她，“醒了？要不要喝水？”声音恬淡安然。

　　秦擎眨着眼睛，以为还在梦中没睡醒，否则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床边，还用如此温柔神情望着她。

　　“睡傻了吗？”凌初抬手抚上一脸错愕神情的人额头，温热手指擦过眉眼最后拂开脸侧乱发停在枕畔。

　　秦擎终于回神，一手抓上落在头顶的手拉开，半侧了身体撑臂坐起，眼神冷冷盯视面前的人，“凌初？”

　　凌初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胸前铂金链子穿挂的指环上，垂着的眼中暗涛汹涌又迅疾平复。

　　秦擎顺着她目光也落在胸口，身体坐直目光复杂，想质问她还记得这个指环吗，又不想在此时引起她的戒心，于是放开握着的手把戒指重新塞进睡衣中。

　　“很漂亮，为什么要藏起来？”凌初抬眼，含笑询问，看不出半点其他情绪。

　　秦擎望着这个人，揣摩她究竟是没认出来还是故意假装。想着又自嘲笑笑，能轻易送给一个乞儿的东西能有多贵重，怕也只是心血来潮，如她第一次见她给了她温暖，第二次见她就毁了她一双眼睛，也许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两个乞儿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