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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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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噼啪。
撕开了胶带。
我爱罗打开了那本书,书中夹杂的、染血的碎纸飘落满桌,一瞬间,倒像下了一场血雨。我爱罗翻动着剩余的残页,几乎所有地方都吸饱了他的血,有些书页还湿润着,渐渐枯萎黯淡。
我的血。
他想,他曾经最怕见到的就是自己的血,如今看了,也并不觉得如何。也许这血并不是他的,而是这书流出来的呢,书与人一样,都受了伤。
百炼忍传。
他倚在桌旁,蜡烛的光有一个空心的黑斑,他看着蜡烛无声无息的燃着。他又拿起胶带,借着烛光,将那些枯红的书页拼凑在一起,动作缓慢得像在缝合一具尸体。
血是粗糙的,在他手指间轻轻翻动。
我爱罗忽然清醒过来。鹰丸在身边拼命的说着什么,然而只能看见横飞的沙尘中小孩不断开合的嘴唇。
我爱罗抬起头,他看看四周,周围是一片疯狂喧嚣的大沙漠,他又看向地面。一瞬间的失神,他被风暴向后推出了十几米,双腿在沙子当中犁出两条浅浅的沟壑。流沙正在将那痕迹缓缓填平。
“我爱罗师傅!”小孩喊道:“你怎么了!”他还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只是身上的砂铠有些剥落,许多沙子围绕着他,不断补充着他身上的铠甲。
我爱罗从嘴里吐出一口沙子,双手上的铠甲正在向外剥离,裸露出原本伤痕斑驳的手臂,衣袖的绑口松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想去重新系好那个袖口,突然又被向后推出去。他的双腿自膝盖以下的部分都被沙所掩埋,被他挡下的沙子越来越多,沙丘变得越来越高,我爱罗像大沙漠里的一面盾牌,拦住了狂暴的大风。
沙丘的船载着我爱罗,行在怒浪滔天的海上。
“鹰丸,”我爱罗对小孩做着嘴型,汗水流下来迅速被风吹干,他的姿势变得很吃力,手肘关节麻木了,绷直的脊梁发出轧轧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持不住发生断裂,“暴风眼要来了。”他咬着牙说,看向沙暴中心混乱的黑色风眼。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小孩喊,风带走他的声音,风暴像一堵墙向他压过来,小孩被撵得连连后退,我爱罗想要用沙子拖住他,仅仅是一转头,自己也向后退去。
“我爱罗……”鹰丸尖叫一声,跌倒在地,沙子迅速埋没了他的腰。
“快起来!”我爱罗喊,想要伸手拉他一把,可是他退一步,风暴便进十步,鹰丸从流沙中站起身,又被吹得向后倒去,打了几个滚,风暴扑过来,小孩的身子瞬间被埋没。
不好。
我爱罗伸开双手,猛地向上托举,无数流沙拔地而起,组成一堵望不到头的高墙,将风眼阻挡在墙外。他维持着这堵砂墙,转身用左手往鹰丸被埋住的方向挥动,一股沙子带着鹰丸的小身体浮现,鹰丸咳嗽两声,坐在沙丘上喘息,我爱罗的手一松,砂墙随即崩塌,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
“过来!”我爱罗喘着气,造出这样一面砂墙,已经使他的体力几乎耗尽。鹰丸跑过来,风将他的脚步吹得歪歪斜斜,小孩拼命从我爱罗的怀里掏出一个铁盒。
“兵粮丸。”他倒出红色的药丸,直到手心里再也装不下,他握紧手,将兵粮丸递到我爱罗嘴边,“我爱罗师傅张嘴!”
然而我爱罗只吃了一颗,小孩把剩余的药丸一股脑都吃了。他学着我爱罗的样子,把双腿埋进砂中,伸出双手,用力扛住了那面看不见的盾,那盾牌接触到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沉重的石鼓掉落在他身上,肩上的骨头发出一阵闷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孩说,咬牙切齿,“死也不让你过去——”
他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片灰色的花纹。
手鞠看到远远一片飞扬的沙尘铺散开来。
“前面出什么事了!”她问。
“不知道!”旁边哨位的男人喊话,“好像是我爱罗大人的什么术!”
手鞠心里一颤,一定是我爱罗的墙。哨声从前面传来,岗哨一阵躁动。
“一线!一线!一线!”吹哨子的队长又开始声嘶力竭的喊叫,“三十号岗位前的出发!三十一号岗以后的待命!”
岗哨上站立的木乃伊开始快速移动起来,岗哨的人从一人一岗变成了一人两岗,手鞠排在第四十二号,她也跳下岗哨,她想要到前面去。
“怎么多了一个人!”哨子队长清点人数,发现了手鞠,“你怎么回事!回去!”他推搡着手鞠。
手鞠掀开脸上的头巾:“我是手鞠,让我过去!我到前面去!”她嚼着沙子。
哨子队长愣了愣,“原来是手鞠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迟疑了一下,“不行,不行,你回去吧。下批就到你们了。”
“我一定要去!”手鞠骂道,“从前警戒从不派一线,为什么突然让一线开拔?前面出了什么事!”
哨子队长咳了一声:“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突然从前面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带起的浓烟眨眼间被风吹散。手鞠拼命往队伍里面挤,“我一定要去!”她说。
哨子队长揪住她的衣领,“你嫁给了木叶的火影,连娘家的规矩都忘了吗!”他说,用力一甩,手鞠被摔向后面的岗哨,“出发!”他在风中打着手势,队伍迅速开拔,手鞠站起来,看着那个三十人的中队消失在风里。
写满符号的卷轴在面前慢慢展开来。
一卷又一卷,花儿重叠开放。
看这些,会变强吗。
会变厉害吗。
比我爱罗还厉害。
我爱罗师傅常说,漩涡鸣人很厉害。
人柱力当中,他最厉害。
那我看了这些。
是不是就能比他更强。
鸣人师傅说,变强,是为了保护别人。
那么我变强,是为了保护谁呢。
为了保护谁呢。
为了保护谁呢。
——想起来了。
——我爱罗。
——当我在棺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你。
“喝啊啊啊——”小孩发出一声怒吼,推着空气墙向前踏了一步,“不让你过去!不让你过去!”他往前踏了一步又一步,“不许你碰我爱罗一下!”
他脸上的风纹越来越多,他感觉自己的脸变得有些奇怪。
我爱罗低头看着小孩,“鹰丸!”他叫住他,“快停下!”他近乎失态的大叫起来,“快停下!”我爱罗赶快伸手去摸腰间的药,在他收回手臂的一瞬间,暴风像一面飞过来的门给了他迎头一击,他往后倒去,沙子飞过来在身前形成了一片低矮的墙。
不好了,不好了。
烈风呼呼的吹着,他居然摸不到腰间带着的药盒,捆在腰带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断裂了,糟糕,他感觉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外面的风暴又将小孩一步步推回了原位,小孩又用力挤回去。
快停下……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让他更紧张的事情发生了,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葫芦开始化成了砂流,那些像水一样的砂子向着鹰丸飞去。所有的砂子再也不受他的控制,全部往鹰丸身上包裹而去,身上的铠甲碎成碎片,汇入砂流离开他,整具身体就这样暴露在风暴之中。
什么。
失去了砂铠甲的保护,我爱罗立即感觉到风暴夹杂的沙砾摩擦上脸颊,额头的伤痕剧痛难当,他想用胳膊挡住脸,风暴狂躁的力量将他掀飞,在沙堆之间跌跌撞撞了两回,不知翻滚了多少圈,终于停了下来。他咳嗽着,风暴又到了跟前,他伸出手,想要抵挡一分。
不知为何,暴风却忽然减弱了。
我爱罗抬起头,困惑的望向前面,黑色的暴风眼之中鹰丸小小的身体佝偻着,双手死死抵抗,双脚在不断后滑,小孩一寸寸挪移,直到踩上我爱罗的身子。
“不许你碰我爱罗!”小孩发出一声怪物般的怒吼,守鹤的灵魂逐渐在他体内苏醒,树枝似的黑色纹路爬了满身,背后的葫芦融化了,包裹着他的肩膀。
太迟了。
“鹰丸,别让它控制你!”我爱罗喊着,声音在风中根本听不清,“别听它说话……别按它说的做!”
——我爱罗的红发。
——我爱罗的绿眼睛。
——我爱罗前额的伤痕。
“啊啊啊啊啊啊疼啊——”小孩在飓风面前倒了下来,双手抱住头,被风吹得打滚,“好疼啊,头好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小孩抱着头,被流沙包裹的身体越来越巨大,几乎是眨眼间,他的整个身体都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布满黑色风纹的球。
我爱罗震惊的忘记了周围的风,他从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风暴立刻就将他们两人吞噬,昏暗的风眼中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向着村子的方向飞奔,顺着风走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爆炸声。他又调转身体,往鹰丸的身边赶去。
手鞠在哨岗等了不一会儿,就看到前面有一个忍者跌跌撞撞跑来,大声喊了两句话。
“前面!”他气喘吁吁,“一个怪物!一个怪物在风眼里!”
怪物!
守鹤!
手鞠身边的忍者们开始骚动起来,窸窸窣窣说什么的都有,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忍者溃逃到一线。“救命……”他们说,“是,是守鹤——快!快回村子!快回去!”
“三线快要顶不住了!”
“大沙暴失控了!”
手鞠揪住一个人问:“我爱罗呢?”
“风影大人还在前面!和守鹤缠在一起!”
“你们怎么能扔下我爱罗!”手鞠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懦夫!”
“你不是懦夫,你上啊!”
“别走!都不许脱离岗哨!都给我回来!”手鞠徒劳的在风中喊叫,“我爱罗一个人怎么行……你们怎么能丢下我爱罗一个人!”
她无职无级,怎会有人肯听她的。
三线的人逃过去了,二线的人又溃败回来,二线的领队在拼命的吹响哨子,想要集合一些人手,“三线的那点人对守鹤来说根本无济于事,只是送死!”他对着一线的哨子队长吼道,“快去通知村子里,叫封印班来!”
一线的岗哨除去提前开拔的三十人,还有三十人在后方,有些人按耐不住,已经往西隘口逃去,那个带着哨子的队长飞奔进西隘口,揪住正在逃跑的一个忍者,一把扯掉了他头上的头巾。
“你以为你蒙着脸就能当逃兵么!”他拖着那家伙登上峭壁,隘口的狂风把他的围巾吹得横飞,“有种就从我面前通过西隘口!”
远远顺风飘来守鹤的咆哮声,溃逃下来的忍者聚集在隘口前方,被哨子队长堵在那里,大家互相看看,没人敢动。
“手鞠!”他说,“你带两个人回村子,通知岬长老,让封印班赶快到西隘口!两个小队进去通知村子避难,从西往东疏散!三个小队在西隘口外岗、三个小队在西隘口内岗!其余人去三线,拖住守鹤,好让我爱罗大人腾出手来阻止风暴!”他在烈风中喊得声嘶力竭,“二十年来我爱罗大人一直保护我们!从未出过差错!这次就是我们报答我爱罗大人的时候了!——都跟我来!”他在峭壁上做出一个出发的手势,手鞠按他说的叫了两个人进村子找封印班,自己则偷偷在西隘口内岗留了下来,如果前面挡不住,迟早退到这里,西隘口内岗就是最后的防线。
封印班的机动性很高,刚去通知的人还没回来,封印班先到了。
“风影大人呢!”封印班的领队喊,“岬长老让我们见他再报告!”
“说是退到二线了!”西隘口内岗的指挥队长喊回去,“守鹤还在三线!你们不必和风影大人见面,直接到三线去!”
“大沙暴到哪了?”
“二线!二线挡住了!”
“那我们要怎么穿过大沙暴到三线啊!”
“笨蛋!”那个队长也骂起来,“你到二线见到风影大人就有办法过去了!怎么这么多废话!”
“呸!自己不敢送死,躲在隘口里的缩头乌龟还大呼小叫,不知是谁跪着求我们封印班救救他们!狗东西!”封印班一边骂,一边带着他们拖拖拉拉的各种忍具通过西隘口,一个报信儿的人从前面跑过来。
“二线退了!二线到这边来了!”他说,带着尖利的气音,“一线外岗到内岗集合!在内岗防风!在内岗防风!”
隘口外面岗哨的人呼啦啦往内岗涌过来,手鞠被挤得登上了隘口两侧的石壁,峭壁上的人越来越多,下面的忍者开始摆出防风的队形,一层层叠罗汉似的踩上来,像蜘蛛网一样用身体封住了窄窄的西隘口,手鞠还是在演练的时候见过这样的队形,这么多年从没真的用过,她在底层最外侧挤了一个位置。没过半个小时,远远的跑来许多忍者,有些负伤了,一瘸一拐,西隘口的人墙破开一个通路,让二线溃败的人进入村子。
通路很快恢复原状,铺天盖地的黑色沙尘出现在手鞠眼前,虽然在逐渐削弱,却仍不见彻底消退的苗头,愤怒的风沙在大沙漠中像一只巨手,碾压着前面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磕磕绊绊的向后滑奔,由远及近,看着那个人的背绷得笔直,双脚迈开,努力而徒劳的推着一面看不见的墙。
“我爱罗!”手鞠大喊,却无法脱离队形。
“准备冲击!”队长发出命令,那声音在大沙暴的轰隆巨响面前显得那么细弱。
“我还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过风影大人阻止沙暴的样子呢!”一个人突然喊道,“果然很帅!”
其他人居然附和的笑了起来。
来了!
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巨响,暴风眼猛的撞上砂忍村的西隘口,腾起的沙尘遮天蔽日。站在西墙上的忍者发动了忍术,无数道壁垒耸立起来,然而再坚固的忍法在暴风面前也显单薄,沙暴带来的沙子像瀑布一样涌入村子里,距离西墙最近的房屋倏然成为沙丘。
我爱罗还在西隘口的外面,用尽了全力阻止着沙暴,他身上的铠甲只剩不多的一些,全部聚集在手上,衣服头发上沾满沙砾与汗水混成的泥浆,每次沙暴向前滚动,他脖颈上的肌肉都像要爆裂开一样跳动,骨头咯咯作响。被他挡住的沙子堆积在西隘口外面,几乎将西隘口埋没,西隘口内岗的防风队用忍法做成屏障,把我爱罗挡在外面,手鞠透过这个透明的屏障,看到我爱罗不断的在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手鞠喊,侧耳去听。
“……水,”我爱罗喃喃的说,“渴……”
手鞠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我爱罗执行沙暴任务的样子。
唯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