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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五十五章 ...

  •   第五十五章入京
      那一夜之后,兴国侯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弃车乘船后他直接把自己关进了舱房连面都没露,消沉得出乎梅、蔺二人的意料。
      东主不露面,名为客人实为阶下囚的梅东冥不便时时外出,干脆也躲在舱房内任小熙施展诸般手段替他调养身体。
      兴国侯忝为东主,身遭气氛沉闷得像个大漩涡,搞得近身三尺皆郁气无人愿意来靠近。偌大一艘官船因此整日里寂寂无声,闷得人发狂。
      当官船缓缓停靠进金陵城外的码头,船上大小乘员都或多或少有种大喘气后总算活过来的松快感觉。至于言侯爷对自己眼下不那么情愿踏上金陵的土地回到家中见到那个人的纠结,不得不选择了自欺欺人视而不见。
      他身负钦旨肩扛重任,终是身不由己。
      临上岸登车时,换上布衣荆鞋麻巾束发的梅东冥半点未曾有避开言侯爷的意思,大大方方当着众人的面对蔺熙好一番巨细靡遗的交代。
      “为兄戴罪之身,此去祸福难料。倘若我没能回来,飞流叔就烦你带回琅琊阁好生照料了。不能当面拜别师尊师娘是做徒儿的不孝,代我向二老告罪,养育教诲之恩无以为报,来生东冥当结草衔环报答二老。”
      “夕未哥哥——”
      这种丧气话怎好随便乱讲,哥哥明知道爹爹决不会坐视梁皇对哥哥痛下杀手,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南楚定要出手救下神殿少师。哥哥存心在大庭广众之下作此嘱托,多半是心里的邪火没处撒,给梁朝的君臣没脸。
      登船以来始终郁郁寡欢的言侯爷本就一肚子说不出的憋屈,想他临危受命赴江左,虽经历了曲折终于意气风发回金陵,几曾想过一次小小的节外生枝令他从云端跌入谷底,再听见梅东冥表面中肯实则意有所指的“叮嘱”,烦躁之余无名火起,当下毫不犹豫出言叱责。
      “休要胡言!陛下恩宽,顾念旧情,入宫觐见禀明缘由怎就成了不归路。胡思乱想无益身体康健,梅宗主的心思还是多花在如何说服陛下对你江左盟网开一面上的好。”
      兴国侯权倾朝野风光无两果非空穴来风,一旦笑面虎卸下面具竖起浑身尖刺时他的对手面对的就不是滑不溜手的言豫津,而是铜墙铁壁也似的兴国侯。
      不过,如此甚好。
      在船上度过的日子里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探探梦魂鼎意外的成效。发酵沉淀了十多日,沉府极深的老狐狸依然没能摆脱意外的真相带来的影响,足可见始作俑者的份量于言侯来说当真值得刮目相看。
      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一点点的得意,梅东冥不动声色冷静如常,只淡淡吐出一句言豫津听在耳里触动不已的慨叹。
      “人心,是天下间最善变的东西。侯爷,多思多想总好过迟钝矇昧,您说是吗?”
      梅东冥语出诚恳,看似感慨的是他在江左盟时遭人蒙蔽进而获罪于天,可言豫津怎么品都觉得不是滋味儿,梅东冥看似年纪轻轻涉世不深,自打廊州诸事尘埃落定,想清楚前因后果挣脱掉身上沉重的枷锁后,所展现出来的心性才智无不证明他是苏兄不折不扣嫡嫡亲的儿子——一般无二的七窍玲珑心。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怎么听都意味深长别有用心。
      “行了,午时已过,本侯先进宫复命,你,你,你先在宫城外候旨待诏吧。”
      无有钦旨即便是他兴国侯也不能随意带人出入宫禁,但他同样不敢做主让人回他府上安置,生出什么事端就大大的不妙了。为今之计只有把人搁在宫外,陛下但凡下旨召见也好,另行处置也罢都方便。
      “尊侯爷钧旨。”
      向蔺熙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梅东冥朝岸边码头上朱颜、水无影夫妇颔首致意后便按着言豫津的意思登上侯府的马车,与他形影不离的飞流则跨上一旁的骏马伴在马车旁徐徐前行。
      蔺熙年纪虽轻为人处事较之梅东冥却是更为老道。夕未哥哥刚离虎穴又入狼窝前途未卜处境堪忧,他要做的自然是照先前商议好的想方设法替夕未哥哥谋得他想要的自由。
      吃一时的苦、受一时的罪都不打紧,只要能远离金陵是非之地,付出什么代价夕未哥哥都欣然接受。他深信其中可运作的余地不可谓不大,端看他怎么做了。
      码头上的人自此各自做鸟兽散,其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金陵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新的故事即将开始。

      巍巍宫城,悠悠岁月,一堵宫墙分出云泥之别,将宫墙内坐拥大梁天下的男人与他的泱泱子民隔在了墙内墙外。都说帝王都是瞎子聋子,御阶下跪拜的臣子们说什么就得信什么,几乎所有的帝王都曾力图改变这一定式,却无不以失败而告终。
      初登帝位,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只盼能做出一番功绩才不枉无数卫国捐躯的英灵亡魂,然而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儿同武英殿高高在上的御座一样看似尊贵无匹光耀万丈,实则冷若坚冰,坐在上面寒彻骨髓。
      继位二十载,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无论过往何等意气风发雄心壮志,都难逃被头上沉甸甸的九珠旒冠消磨殆尽涓滴不剩的命运。
      越过重重宫室,萧景琰眺望远方不知名的某处,梅东冥仿佛带着小殊的一切缓步而来。铁血帝王所剩无几的脉脉温情中林殊其人占据了不容小觑的位置,而这个位置即将由梅东冥来填补。
      ……
      “豫津此行可谓劳苦功高。大致情形你发来书信中已载明,你整肃江左盟乱局功在社稷,带回梅东冥朕心甚慰,公案定论后朕当大加恩赏以作褒奖。”
      本该欣然谢恩的言豫津看来却有些憔悴郁郁,晃神了一下才如梦初醒般强作欢颜行礼谢恩。
      他再明显不过的失态自然逃不过萧景琰的眼睛,正事既已说罢,少不得关切地垂问他这位股肱之臣。
      “看你神思恍惚面色不佳,是否是长途跋涉过于劳累了?不若先回府休息,有什么事明日进宫再以不迟。”
      “谢陛下关怀,臣身体无恙。”暗恼自己受池州意外影响远超想象,该瞒还是该说,说又该如何说他还没想好,眼下要紧的是江左诸事,其他的且等他理清头绪再议。自知君前失仪大为不敬的言豫津马上打叠起精神上奏道,“陛下,臣进宫前便命梅东冥在宫外候旨,您是否要宣召觐见?”
      “他肯老老实实跟你来?”
      梅东冥面软心慈,骨子里的倔强不屈却是自林氏一脉承继下来的。豫津江左之行为达目的没少得罪他,拿捏着江左盟做把柄带他来到金陵已十分不易,跟不要说是乖乖到宫城外候旨了。
      “他未有异议。”
      “噢?那便宣他觐见。”
      萧景琰微微一晒,刚欲命颜直出去宣召梅东冥,却见颜直神情古怪地凑近附身道,“陛下,禁军来报,与侯爷同来的白衣书生在侯爷入宫后便在宫城外自陈有罪长跪不起。”
      看看,在这儿等着呢。
      “奉陛下钦旨,臣一路行来都未曾将梅东冥当做人犯锁拿。本以为他领受皇恩感念于心,没想到是这么个感念法。”
      自嘲着摇摇头,想起一路走来梅东冥一反在江左盟时犹如竖起浑身尖刺刺猬般的步步为营处处防备,温文尔雅清贵俊逸,善解人意卓尔不凡,偶尔与他交谈更是愉快,此人年纪虽轻却难得学识渊博,赞一句学究天人都不为过。
      本以为他已不执着于江左盟之事想开许多,原来满肚子的坏主意都等在现下才使出来。
      “他可曾说过什么?”
      “这倒不曾,只在禁军上前盘问时直陈自己是江左盟宗主,自知有罪不敢直面宫禁,故而长跪不起。”
      君臣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拿不准主意梅东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骨子里与他的父祖同出一辙的固执无论过去将来都令萧景琰和言豫津头疼不已。
      “身为林氏子弟回归朝廷继承赤焰之名方为正途,朕一心为他打算,你说他怎么就不能体悟朕的用心良苦呢?”
      “梅东冥自幼流落江湖,想来无拘无束惯了,一朝约束言行踏入朝廷非他所愿,有所抵触在所难免。陛下若要等到他心甘情愿认祖归宗就不能急于一时。”
      “臣也曾亲眼见识过其承袭自琅琊阁主的武功,都说练武之人天分心志缺一不可,他年纪轻轻便能有此成就,臣想若不是身在局中走投无路,以他的心思缜密洞察先机,未必会踏进臣所布下的局中。”
      “噢,看来豫津觉得与梅东冥打交道是极为愉悦的一件事。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不如朕把说服他的旨意也交由卿负责如何?”
      言豫津打量着御座之上的帝王神色如常,纯出本能不似作伪,猜度他确是真心想将说客的活计一并丢给自己。
      只可惜啊,换做数日之前他还会饶有兴致地陪梅东冥再过上几招,眼下他心事重重满腹疑云,实无多余心力跟梅东冥斗智斗勇。
      “陛下对臣信任有加,臣本不该推辞。臣在江左行事自认出于公心绝无偏私,然则多多少少误伤过梅东冥。臣怕招惹得梅东冥狠了被飞流一巴掌拍宫墙上,臣也一把年纪了,这要是传出去可就没法儿做人了。”
      他这话看似玩笑,仔细琢磨却大有深意。古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言豫津怕的绝不是丢自己的脸,而是提醒萧景琰梅东冥身边还有个横行天下的飞流——真正不讲理只护短的主。
      “如此看来朕倒要好好想想该如何降服梅东冥还不被飞流一剑穿心。豫津,你我君臣手上的功夫俱都荒废多年了吧。”
      那是自然,不然怎会刺客临头疲于应付呢。
      言侯爷聪明地把腹诽藏在心里半个字不敢往外蹦。臣不言君非,陛下的笑话只能偷偷看。
      君臣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颜直传旨宣召来的梅东冥飞流二人已到殿外。
      “梅东冥、飞流觐见陛下。”
      “宣。”
      宣室殿的大门被内监缓缓推开又阖上,甬道两侧十步一御林持剑而立,一张张穷凶极恶的兽首不遗余力地震慑着每个从他们面前走过的人,提醒着他们殿内乃高高在上的大梁之主,萧氏皇家威仪不容冒犯。
      从未到过此处的飞流好奇的目光在两三个兽首御林头盔上流连片刻便即索然无味地转回他的暖暖身上。而梅东冥自始至终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垂着手不徐不疾地走过,对周遭的人或物皆视若无睹。
      两人并肩而行走过外殿进了宣室殿,御座之上是久违的梁皇陛下,其下左首笼袖而立凝视二人的正是先一步入宫面君的兴国侯言豫津。
      “草民梅东冥拜见陛下。”
      他身边的飞流不谙礼数未曾下跪面君,幸而萧氏君臣知他心智懵懂一如孩童从来不会与他计较,由着他不声不吭站在梅东冥身后。
      “起来吧,朕与你快半年没见了,你能来金陵朕很高兴。”
      “陛下对江左盟势在必得,草民左不过一蝼蚁小民,既无回天之力,只得听天由命而已。”
      “你是小殊的儿子,林氏的后人,朕无意为难你更视你若亲子,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与江湖草莽混为一谈。”
      “常听闻陛下爱民如子,寻常黎民是陛下的子民,江湖草莽亦是陛下的子民。陛下视草民如亲子有别于江湖草莽之流,草民斗胆揣测,这大梁天下万千黎民便只能被陛下视为义子了。”梅东冥看似低眉顺眼神色倦倦,语调平淡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挑衅意味十足,连“陛下”这一尊称到了他口中都成了轻描淡写的名号而已,光凭这份胆识便远胜常人,“平国侯再亲也比不上大殿下,草民懂了,如此看来,草民须得多谢陛下青眼。”
      懂了,你懂什么了!
      直犯龙颜的话到了他嘴里怎么听怎么古怪。萧景琰突然有种把梅东冥先押到天牢关上十天半月的冲动。
      【与梅东冥争辩是极为愉悦的事,假如他刁难针对的不是自己的话。】
      曾经直面梅东冥被他冷嘲暗讽过的言侯爷强自命令自己千万忍住不能笑出声。陛下急着收服梅东冥一时半会儿还需待他客客气气的,看了陛下笑话的自己无法赶紧哪儿凉快哪儿躲着去,至少不能笑出声让陛下连带着他一道惦记上。
      他一点儿也不想到时候算总账被捎带着一块儿倒霉。
      “放肆,平国侯乃大梁一品军侯,岂是寻常百姓可与之相提并论的。”
      “萧侯爷得陛下宠信爱重收为,屡立战功得封军侯,天下百姓人尽皆知。不巧草民比寻常百姓知道得更多一些。陛下,萧侯爷身份再贵重,终究改变不了其掖幽庭出身的事实,草民即便是梅长苏的儿子,生于江湖长于江湖,早就烙上了江湖人的烙印,谁都抹不去。”
      听他提及萧庭生的身份,萧景琰不由看了眼下首的言豫津,见他未似察觉异状心下初定,斥责梅东冥的同时摒退了言豫津和宣室殿中的侍卫内官,身边只留了个颜直。
      梅东冥言语间隐晦地提及庭生的身世,别人不明白还当他说的是他受封平国侯的事,萧景琰却明白身为琅琊阁的大弟子,天下间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庭生身负萧氏皇家血脉,在琅琊阁来说或许早就不是秘密了。
      “梅东冥,你究竟想说什么?若你以为可以拿庭生的身世之谜来要挟朕赦免江左盟,可就大错特错了。”
      “草民不敢要挟陛下,只要陛下希望,有些秘密永远都只会是秘密。”梅东冥见萧景琰脸色一变就知道琅琊阁珍藏的“典籍”诚不欺我,关键的时候还是师尊指望得上,“草民曾听闻,所谓陛下,丹陛之上俯仰天下之人也,治下万千黎民无不仰赖陛下的英明神武。”
      “放眼大梁,金陵城里的贵人们是陛下的子民,江左盟中靠着跑江湖讨生活的弟兄们也是陛下的子民。盟中有何欢等罪人勾结叛党私贩盐铁罪证确凿,也有莫临渊私心纵容欺上瞒下不容抵赖,可余下的数万子弟何其无辜。”
      “草民对言侯爷说过,何欢、江勇之流必须死,莫临渊业已伏诛死不足惜,草民一介江湖草莽一样可以认罪伏法。但求陛下念在旧日恩情,念在江左盟中普通子弟亦是丹陛之下的无辜黎民,从轻发落,不要毁了江左盟。”
      很好,说了正题上了。
      玩小手段小心计梅东冥是个中翘楚,真正触及家国天下的大事不过一黄口小儿耳,他倒要听听这小子拿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
      “有功需赏,有过当罚。朕不会杀你,但江左盟,不能留。”
      “陛下,江左盟扎根江左十四州百余载,根基深厚。三十几年前梅长苏为其复仇雪冤的大业设计接手江左盟,把个摇摇欲坠的江湖帮派经营成了江湖第一大帮派,盟中子弟多为十四州土生土长的百姓。”
      “是,如今在陛下眼中江左盟一手把控江左十四州,令朝廷政令屡屡受阻难行,甚至有百姓只知江左盟而不知有大梁朝廷。府衙官员形同虚设,江湖帮派的舵主堂主反倒成了一方百姓眼中的倚仗,致使皇威皇权受损。每每思及此,陛下想必都如鲠在噎食不下咽吧。”
      “现在想想,梅长苏生前只来得及替陛下扫清外侮,却忘了他自己一手壮大的江左盟脱离了他的控制之后尾大不掉独霸江左,反而成了陛下的心腹大患。枉他聪明一世,也难得糊涂了一时。”
      “住口!你对自己的父亲都直呼其名,忤逆不孝!”
      “他何尝想生下草民,又几曾承担过父亲的责任?草民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大半倒是拜他所赐。对他,草民生不出半点孺慕之情。”
      “放肆!”
      “苏哥哥,没错!”
      萧景琰一力维护梅长苏自在他意料之中,他身后默不作声的飞流叔也责备他……梅东冥的心被无形中伸过来的手狠狠揪了一下,生疼生疼。
      “也罢,他是陛下的挚友兄弟,是飞流叔的苏哥哥,容不得草民说他的不是。好,那便不说他,还是说说江左盟。”
      “陛下可曾想过,一纸诏书,江左盟不复存在,江左十四州原本被江左盟牢牢攥在手心里的江湖势力一朝失去掌控分崩离析,会有多少虎视眈眈的人出手争抢分割十四州这块喷香的大饼。陛下以为靠着您手中的官兵能掌控得住明面上的局势,就真能喂饱十几万没了活计没了活路眼看被卷入江湖纷争的帮众和他们的亲眷?”
      “届时,十四州表面上回归朝廷管束,暗地里械斗火拼不止。十四州局势动乱民心浮动,陛下眼中拔除了眼中钉肉中刺的太平天下能维系多久?陛下手中的雄兵长枪矛头所向不再是大渝北燕之流,而是同为大梁子民的江左百姓,届时陛下做何想?”
      “陛下只能是圣明的,谁又来承担误国误民的罪责?”
      “梅东冥!你不要以为危言耸听就能使朕改变主意!”
      “草民不敢做如是想,不论谁来承担罪责,草民相信那个时候草民定已看不到了。”
      诛心之语!赤裸裸的诛心之语!他怎么敢,怎么敢肆意妄言朝局揣度君心危言耸听!
      如果有一面铜镜摆在萧景琰,他恐怕会心惊于自己怒火中烧之下不复宽厚长者的慈爱,帝王眯起的鹰眸满含怒气,赫赫君威重压之下换做寻常臣子只怕已吓得瑟瑟发抖无法动弹了。
      但是,阶下垂手交握纹丝未动,连眼皮多颤上一颤都欠奉的人是梅东冥,古井无波恍若对天子震怒浑然不觉的南楚少师梅东冥。
      “出言不逊冒犯君威乃是死罪,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怕?怕就不来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最糟糕不过江左盟覆灭,他梅东冥获罪。内有林氏遗孤的名头护身,外有南楚神殿保驾护航,除了吃点苦头受点罪萧景琰恐怕还真不能杀了他。
      满腹不吐不快的话,何妨一诉。经此一事,瞎子聋子都该清楚地认识到他梅东冥并非乖顺听话,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无知小辈,不听话的棋子还敢不敢留、要不要用,萧景琰岂止要在肚子里打上几个转转那么简单。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请陛下降罪,草民甘愿领受。”
      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完了,梅东冥似乎又恢复成原先谦逊恭谨温和儒雅的江左盟宗主,然而包括萧景琰在内已无人敢小瞧他的胆量和见识。
      从梅东冥狂风骤雨般的告诉中回过神来的大梁陛下迟来地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从他坐上武英殿这个宝座至今,越来越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足以令他动容失措,也越来越少有机会流露出真性情。
      该赞一句梅东冥不愧是梅长苏的儿子么,执拗起来同他一般无二的气死人不偿命。
      “你,你这是在逼朕处置你!”
      “草民江湖草莽不识礼数,言语不敬以致触犯龙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草民身在大梁,陛下大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所言不错。朕的天下,朕的子民,朕自会庇护。不过,你的一面之词朕眼下也不会理会。”梅东冥的气焰过于嚣张,大梁的陛下以为很有必要压制一番,“朕的臣子中不乏忠耿正直、心系黎民的饱学之士,江左十四州的乱局该如何收场就不必你费心了。梅宗主戴罪之身,就先往天牢一行吧。待三司会审定罪之后,朕再行处置。”
      “草民遵旨。”
      萧景琰在意识到自己失了方寸之后能在几句话的功夫里就找回理智,这些年的皇帝终究不是白当的。
      也对,经历过夺嫡、宫变、雪冤、兵祸之后历练得老练成熟的陛下,早不是当年他那便宜爹牵肠挂肚百般不放心的水牛了。
      合该是这样的帝王,才值得有所期盼。
      释然勾着唇角淡笑领旨回转身任由御林军押往天牢的梅东冥未及走出宣室殿,忽而扬声道,“飞流叔与陛下多年未见,就留下来和陛下一同追忆故人,不必跟着我了。”
      “暖暖?”
      飞流一脸懵懂想不明白,萧氏陛下却一听就懂了。
      这孩子记仇得很,小殊走了许多年飞流心里头还惦记着他的好不许人说他坏话,他不乐意了。
      “暖暖——”
      “飞流,多年没见,朕带你去见你苏哥哥。”
      “啊?哦。”

  • 作者有话要说:  金陵篇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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