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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 君生我未生(3) ...

  •   否极泰来,形容事物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向着好的方向转变。
      而现在,这对儿“半路”师徒的关系,也经历了一次否极泰来。
      小姑娘合着双眼,只用着指尖的触觉抚摸着面前的各种原材料。
      “手指是比双眼更忠诚的朋友,感受各种材料触感的差异,每一种材料,都有自己的脾性,顺着纹理,顺着性格来,作品才会更有灵气。”
      “这里。”说着,苏清河伸手引导着她的手指滑向材料的一个侧面“这里共有三道弯曲,是材料本身具有,而这里,微微的凹陷,肉眼看上去却差别不大,熟悉材料的一切走向、特点,再把你需要成型的形态套上去,让材料本身的走势勾勒成品的走势,一件成品,将一半交给自己的手,另一半,交给材料本身的韵味。”
      小姑娘细细的按照指点,仔细的又抚摸了两遍,脑海中勾画的一尾游鱼渐渐成型,活灵活现,她惊喜的睁眼,“我好想感觉到什么了,我想到了,一尾游鱼~”
      她惊喜的回视着师父清雅的脸,苏清河微笑着点点头:“不错,可以再想想其他的形态,也许会发现更不一样的东西。”
      她惊喜的捧起其他的材料,分用了指尖和眼光细细的观察感受着,时不时的,微微思索的皱眉和惊喜的微笑穿插显示在脸上。
      苏清河静静地看着她沉浸于其中的模样,温和的微笑,如此,父亲的手艺终于也有了传承,心,可安已……
      小城镇的七夕夜晚,同样热闹动人,转眼半年已过,托人给老爹捎去了厚厚的信件和新买的长衣,这个七夕,她拖着“孤家寡人”的苏清河一同跑上了街。
      孩童嬉戏,少年儿女们互赠芳心,这是个邂逅的日子,年轻的爱情,在懵懂的期待里忽然绽放。
      而她,正和他坐在酒楼的一角,靠窗的位置,房门外的灯火辉映和房内说书人的平仄韵脚合在一起,交织成盛世华年的景色。
      落座后,她招招手,熟练地叫上了一壶仙人醉,两只小小的白瓷酒杯同酒壶一同被端上。
      她利落的满上整整两杯清酒,随后端起:“师父,这杯酒敬你,谢谢你耐心的教导,你真的是个好师父!”说完,她便豪爽的一饮而尽,喝完,便满意的咂咂嘴,“不愧是有名的仙人醉,当真好味道,师父,快尝尝呀。”
      苏清河无奈的笑着,端起了小巧的白瓷杯:“好吧,就这一杯。”清河微微皱着眉头把酒杯凑在了唇边,酒香扑鼻动人,微微仰头,清冽的酒液倒入喉中,从清凉的流淌化成微微灼烧的火焰,咳咳,微微低咳两声,血色的嫣红袭上了一贯温雅如玉的脸庞。
      “唔?师父你原来竟不喝酒么?”她惊讶的看着面前面色微红的男子。
      “咳咳,是许久不曾碰过了,医生嘱咐过,不许我贪杯的,索性,就断了。”男子低咳着回复,温和的笑眼里,带着一丝莫名的神色。
      “哦!对哦,师父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喝了,嘻嘻,那就便宜我了。”少女挑着眉笑得神气,伸手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对方不赞同的摇摇头:“小姑娘,酒还是少喝点好。”
      “嘻嘻,师父不用担心,一壶酒,我还不会醉的。”
      “真没想到,你看起来娇柔,酒量倒真不小。”
      “那是,我有一个爱酒的爹爹呀,怎么会一点儿酒都不沾呢,不过师父可不能告诉他我偷偷喝掉一壶哟,老爹平时只许我喝一两杯的。”又一杯酒下肚,少女的桃花双颊微微泛上了胭脂色。
      “你怎么觉得,我就会允许你喝掉一壶呢。”对方把修长的手指托在下颌,露出一个带着调侃的温和笑容。
      “啊?师父,不要啊,今天是过节,过节嘛,就当是庆祝嘛~~”一双眼眸咕噜一转,她伸手把酒壶抓在手心,嘻嘻一笑。
      “就这么喜欢喝酒啊。”
      “对啊,酒的味道很棒啊,有很甘甜的味道。”她笑得灿烂“而且呀,喝几杯酒后,我会觉得思维更灵活,会想到想不到的创意呢。”
      “是嘛,看来我却是要注意了,我要小心我的徒弟,是不是会偷偷喝成醉猫了。”
      “才不会呢,我还没喝醉过呢,我知道喝到什么程度该停下的。”
      小菜点心很快端了上来,大概受了她的影响,许久不曾沾酒的苏清河,也静静的又倒了两杯,细细慢慢的品了下去。
      回甘么?多久了,想起酒就只觉得苦涩而不是甘甜呢。
      虽说不会醉,但饮了酒的人依然会比平素活泼热闹上许多,大概酒精这个东西确实能让人解开部分枷锁。
      谈笑至性,平素一直儒雅尊礼,连发带都不会乱的男子也微微歪斜了坐姿。
      “师父啊,一直很奇怪,师父明明和我一样是手艺人,为什么看起来,倒像是教书的先生一般啊。”
      是的,第一次见到苏清河,所有人都会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温雅的读书人,而不是一个舞弄工具的手艺人。
      对方笑了:“我的太祖爷爷,曾经是宣武年的探花郎,可惜,后来仕途不得意,就归隐此处了,对后人教导也多强调礼仪诗书,但,却不许苏家后裔再涉朝堂,只靠着独有的手艺吃饭,所以啊……我和父亲,就都是这样了。”
      苏清河抿了一口酒液笑道:“你未曾见过我的父亲,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雅气晔晔,如松似兰,我,差他多矣。”
      “那真奇怪,为什么不许出仕呢。”
      他摇摇头:“先人之事,清河不知详情,但是,大概猜得到,是因为什么黑暗魍魉,以至于失望惧怕至此吧,不过这样挺好,做一个合格的手艺人,岁月悠悠,也独自在。”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对,幸好没有出仕,不然,我就学不到这么精妙动人的苏氏手法了。”她乐呵呵的道,对方也笑着点点头应是。
      酒至一半,忽然她问道:“话说回来,师父啊,为什么不成家呢,师父这么好,我可不信没人愿意嫁给你。”苏家的手艺要传承给她,怎么想都奇怪啊,为什么师父不成家自己生一个呢。
      没想到对方狠狠的愣住了,脸上温和的笑意一滞,竟成了苦笑:“我啊……不想平白耽误了其他好姑娘呢。”
      这,这是?若是平素,她一定赶快住嘴,转移话题,然而或许是今日谈笑甚多,又或许是今日已经有了微醺的意态,她就像是问着一个极亲近的人一般:“为什么呢?师父,有什么不高兴的心事么,可以告诉我呀,我啊,保证不告诉别人。”
      或许今日微醺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人,那个一贯温润理性的苏清河,竟没有转眼笑着移开话题,而是怔愣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寂寥的伤怀之色:“缘由啊……”他低声喃喃道:“不过是年少轻狂的往事罢了。”
      她刷的又给彼此倒上了一杯。
      苏清河端起酒杯,盯着微微荡漾的酒面,往事就像涟漪,从心湖深处打着圈荡上湖面。
      “我遇到她时,就该猜到了……那是上天给我的劫难,而我当日,却只当是……一份最美的礼物。”
      “那年遇到她,风吹开她的面纱,我以为书本中的佳人走了出来,她走到我的店面里,说我做的凤头簪美极,呵……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刻我有多么开心。”
      低声的絮语在喧嚣的背景里如清风般难辨,她却听得分明,不知为何,听着听着,那一分微醉陡然转为了刻骨的清醒,她看着面前神色迷惘哀凉的男子,拧起了眉头。
      “少年情爱总是来得快,却入心极深,我深爱她,只愿此生此世与她一同白头,当日她只说自己是来此探亲,我只当她是普通富裕家里的女儿,只待告知父亲就去她家中提亲,谁料……”他静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入寒凉转眼成炙,他低低的咳起声来:“她竟是皇都廖府的千金……我本以为,此生注定无望,心痛之余便熄了心思,她却来找我,说她心亦悦吾,她说以我才华,若肯考上一官半职,她的父亲一定不会驳了她心意。”
      “苏…师父,……你真的去,考了?”
      “呵呵……”对方低声惨笑“当日为她,我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更不用说只是先祖的训诫,我确实去了,也确实考的不错,从最低的乡试,一直到会试,榜榜不落,只差最后的殿试,谁知……呵呵,圣上秋祭广纳后宫,她却,比我先一步,金榜提名。”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消息,上了廖府询问,对方将我直接从后门抛出,警告我不许胡言乱语,至此,我知了,这一生,我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她了……当日心伤,至今仍不敢忘,我独自在皇都的酒肆喝了一夜冷酒,只觉得一生的痛都醉在那一夜里了,那日喝到伤心至极,只想如此醉死也罢,可没成想,死倒是未曾,不过却真的,喝掉了半条命。”
      “啊?”她惊讶。
      “我当时已无知觉,只是后来抬我去医馆的人说,当日我口鼻皆沁血,眼见气息微弱,已是大不好,呵呵……我打小体寒血弱,家父教导又极严,是以从不曾放浪形骸,宽纵度日,没想到,原来以我的体质并不是不想放纵,而是根本不能放纵,我独自在医馆调养了半月余才能勉强下地,那时,呵呵……莫说盛大的纳妃典,便是殿试,我都错过了。”
      “啊?”她再一惊,刷的伸手就夺了他的酒杯,再不敢让他沾一滴酒。
      “呵,不过也无妨,那时情景,我哪里还有心情参加考试,更何况连最初的理由都没有了,我心底伤极,发誓此生都不会再踏入皇都盛京。”
      说到此处,苏清河移开盯着桌面的眼神,投向了窗外,窗外,少年少女眼波流转,正是春风相会,少年情动。
      他寂寂的收回眼神:“年少轻狂不知情劫,竟肯为了一段情,抛却一切去追,可最终,得到的不过是半生残躯,千古伤心罢了……薛巧啊,你记得千万不要像我,若能不爱,便不爱吧,不爱就不会应劫,若你遇到十分喜欢之人,便嫁了吧,十分喜欢,便已足够过日,而情深,往往不寿。”
      “是么……那师父,你后悔么。”
      听闻此问,他怔愣片刻,竟苦笑出声:“呵呵……,如果再选一次……”他思索片刻,而后惊觉:“如果再选,我想,我还是会这样走下去吧,这就是爱情的可怖之处吧,如此情殇,我竟也,无悔……”
      她没说话,这一刻她只觉得心情复杂难辨,说不出的酸涩搅在心底,再次仰头,一口清酒入怀,她第一次觉得,酒液竟然是苦涩的,带着说不明的情绪:“那么,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就会后悔呢?”她冷声说道,眼神扬起,却定定的落在他身上。
      在这一刻里,似乎有什么明悟,但也许只是错觉。
      他仍然低着头,仿佛还停留在方才的回忆里:“那就……勿违本心吧。”他的声音渐低,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那天的夜晚以什么结尾呢?
      她似乎有点醉了,但似乎又清醒的可怕,第一次的,她没有喝完自由的放在她面前的一壶酒。
      归去的时刻,最热闹的场景已经消失,街角陌上,都带着繁华过后的倦意,仿佛盛装的美人歌舞作罢后,疲惫的歪在榻上,脸上的妆容还精致,眉眼却带着盛极后的颓靡。
      只剩下有情的人们,还眷恋的徘徊在街角不忍离别。
      他们,一前一后的,归家,青绿长袍的男子安静的走在前方,衣袂翩翩,几分遗世独立的气质从步履中丝缕露出。
      她少见的安静的跟在后面,不吵,不闹,只一双平素活泼灵动的眼眸,微微困惑,复杂沉静的看着前面的身影。
      少女不知道,那一刻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翻腾的情感,叫做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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