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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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已是冬日，今年天象古怪，听说连南楚那一贯湿热多雨之地，居然也下起了点点雪子。
大渝燕国等地势偏北，素来苦寒，自冬至后，天色阴沉少有光亮，雪天几乎没断过，若不凑巧还刮起风时，走在街上当真是犹如穿梭于刀林，冷的刺到骨子里。
西北各州，乃至于大漠，冻死了不少牛羊，民生艰难。
塔娜拎着水疾步走着，闷头裹紧了身上的御寒衣物，脸上罩的严严实实，恨不能将眼睛也挡住，这刁钻古怪的风会把寒意带到皮肤里去，多露一点再外面，都叫人受不了。
过了中央的王帐，再往大阏氏的毡帐后去，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掀起穹庐厚厚的帐帘，里头的暖意袭来，驱走了身上附着的冰冷，她抖了抖，花了点时间适应这两种极端的感觉慢慢中和起来，炉子烧的正旺，把水倒在壶里放上去热着，没一会儿就冒出了白烟，水汽熏的脸润润的，塔娜解了头上包着的布，搓了搓有些散的发辫，发了会儿呆，听见响动，才站起身往里间走去。
部里手艺最好的老阿姆绣的挂毯摆在壁上，鲜艳的颜色把整个帐子里装饰的富丽堂皇，地上厚厚的毛毡子铺了一层又一层，踩在上头就好像走在白云上，既柔软又让人不自觉的往下陷。
有个年轻的姑娘正就着昏黄的烛灯看着书信，她的目光好像是天上的北辰星，亮的出奇，莹白的面庞上因为热意腮边晕出了微红，比涂了上好的胭脂还要好看，唇角带着笑意时会有一个小而浅的涡儿，好似春日里的第一缕微风，让人心里也生出似舔了花蜜般的甜。
塔娜经常听老人们说，鲜卑出美人，原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大阏氏嫁来了二十多年，风韵犹存，但年华已然流逝，不如花期盛时十分之一，无法令人叹服，直到瞧见真正摄人的容貌，才在心里信了这话。
何况这个女孩还会讲很多好玩稀奇的故事，真是很难叫人不想去亲近她。
“萨齐拉。”塔娜轻轻的喊了一声，这个名字是小可汗取的，她们都跟着这么叫。
女孩抬起头，，微微笑了笑，轻声道：
“塔娜，外头冷不冷。”
“冷极了，小可汗让人把冻住的冰凿开，我才打来的水。”塔娜哈哈气，好奇的问着，“你在看什么呢？”
“我阿兄送来的信，说是等风雪停了再来接我。”
塔娜倒了一碗刚煮的牛乳茶递过去，正热乎着呢，若喝了别提有多舒服了。
风刮的厉害，连帐子里都能隐约听到那凛冽的呼啸声，萨齐拉抿了一口，想起信上说得有些出神，虚望着烛火，慢慢的说道：
“大渝先前遇了旱，又赶上这样的隆冬，怕是元气大伤，日子不好过。”
日子不好就要闹，就意味着自己没有的得跑去外头抢，弱肉强食，一贯如此。
草原的风气也是这样，所以塔娜也没有怎么吃惊，大漠荒凉，自己都过不好，大渝人不会来这，只会往富庶又温暖的南边去。
“我听赛罕阿姆说，南人是用云和着水做的，软弱的很，铁骑踩过去都不用多使力就倒了，”这儿少有梁人楚人来，所有的认知都很粗浅。
萨齐拉摇头：“云和水一样，打散了还能再重聚，生息不绝不止，铁骑固然可怕，可他们也会累会渴，打久了，勇气不再就会生出胆怯，意志上压不到对方，也就输了。”
她看着懵懂的塔娜，用轻缓的口吻说道：
“你知道大渝曾经大败给了梁国吗？”
“真的？”
“当然，还不止一次，只是有些久远了，是赛罕阿姆年轻时发生的故事，梁国有一支军队，叫做赤焰军，如取的名字一样，带着不可抵挡的烈火般的气势，席卷了整个战场，大渝人害怕极了，又打不过，只能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跑回自己的窝里待着。”
塔娜笑了，她喜欢听这种故事，便求萨齐拉接着往下说。
“你也知道，打仗的士兵都听主帅的，赤焰的主帅姓林，他是梁国的军侯，又娶了公主，生了一个儿子叫林殊，这个儿子自小就生活在军营里，不过一十三岁，便已然立下了战功，加之他样貌不凡，是诸国皆知的少年英才。”
这话一听，顿时叫小姑娘打起了精神。
“燕梁起了龃龉，赤焰少帅率军突袭，竟险些定胜，后来为了民生着想，两边意休战止戈，定了和亲，林殊就娶走了鲜卑拓跋氏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何等的风光意气。”
萨齐拉将茶碗搁在了桌上，望着烛火，眸光微动：
“汉人皇帝都十分矛盾，他们既希望手底下的将军能打胜仗，可胜仗打多了，却又要多想将军会不会调过头来打自己皇位的主意，日子久了原本君臣相宜的情分就会被猜忌占去，自古以来多少名将其实都不是死在敌人的手里，而是毁在了君王的忌惮与多疑中。赤焰军也不例外，他们与大渝铁骑血战梅岭，堪堪险胜后，就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塔娜倒吸一口气，追问道：
“那个林殊也死了？”小姑娘的关注点永远在别处，“也太可惜了，他的妻子是不是就回到燕国去了？”
萨齐拉回神似的眨了眨眼：“…没有，那个鲜卑姑娘留在了金陵，嫁给了别人，还生了一个孩子…”
她口气一转又说起了别人，一个隐忍蛰伏十二年的谋士，是如何把一件藏在深处的案子重新翻起，洗去那被人掩盖的耻辱污蔑，还忠义悲壮以光明的故事。
这旧事太长太绕，可萨齐拉却一句不停，她的目光不知何时起犹如帐外的浓浓夜色，深沉的不见底，明明被如春日般的暖意包围着，却还是叫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塔娜囫囵听完，只是长叹了一声，她托着下巴，眼底还有些未曾听懂其中玄机的迷茫：
“真是曲折，不过爹娘如此人物，那个世子就算失散于乱世，想必也是一个能有一番作为的人吧。”
听故事者，心中大都喜欢无憾的结局，即便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却也总是有一种希翼存在，求得圆满。
萨齐拉不语，半晌才复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塔娜的脸，她的眸中又露出了原先那样轻柔婉约的笑意，千百次般如一的模样…
夜已深了，枭鸟叫的凄厉，不适合再讲之后的故事了，塔娜端来热水，两个人擦洗了一下，拆散发辫，一道睡了下来。
上好的毛皮盖在身上甚至有些发热，塔娜昏昏欲睡的，靠在萨齐拉的肩头，迷糊低喃：
“阏氏说燕国有一个坏太后，总是刁难你们兄妹，不让回家，姐姐不如就留在敕勒川吧，天底下再没有比大漠草原更自由的地方了，王庭有天神庇佑，小可汗心里眼里只有你，留下吧，别走了。”
傻孩子，人间若事事周全，又何来意难平一说。
萨齐拉把她抱在怀里轻拍入睡：
“来年我要南下，到时候一定给你带江南最漂亮的丝绸裙子回来。”
***
甘州。
长林军与大渝苦战良久，缺粮少兵，只差一步便要抵挡不住失守了，好在老王爷率领增援赶到，这才堪堪结束了一场惨烈的战役。
城内在收拾残局，这等边界小城，常年都笼罩在兵荒马乱的阴影下，能跑的早都跑光了，留下来的，心都麻木透了，并不避讳死亡，此刻能搭把手的，都上街帮着士兵们一起装殓战友。
马革裹尸的荣耀给的是去了的人，活下来的面上只有悲伤过度后自觉苟活的茫然感。
萧平旌四顾察看三两散作一团的士兵中有没有熟悉的面孔，他担忧兄长，从琅琊山日赶夜赶而来，没看到人，心里没底气。
好容易抓到了萧平章的亲卫东青，自然是一番急问，知道了大哥受伤的消息，急的了不得，赶忙到了府衙，疾跑进去。
他速度太快，一心只念着一件事，余光自然没有注意，刚跑到拐角处，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铜盆掉在地上水洒了一片，连身上的衣服也溅湿了，但这都是小事，萧平旌匆忙说了声道歉，闷头就跑。
被他撞倒在地的人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叹气：
“好不容易才打来的净水，可惜。”
萧平章性命危在旦夕，幸好有老王爷的旧识派人前来相助，萧平旌什么也不懂，被那女大夫嫌吵赶到了外头等消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色昏暗之时。
他两眼发直，有时候胡思乱想，有时候是脑袋空空，一会儿靠在廊柱上直愣愣发呆，一会儿又是坐在台阶上望着天上时不时飞过的鸟儿。
“给。”
一个带着热气的粗粮饼递到了面前，萧平旌抬眼一看，却是个布裙荆钗打扮的女子，他有些迷茫，而后好像反应了过来，讪讪的接过吃食，咬了一口。
那女子大抵是府衙帮忙做些杂活的，此刻天色渐晚，这内外周遭的肚子可都饿着呢，粮草吃紧，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做，后厨只得匆忙赶制了些饼饵，打发人送来。
一圈分完，人要走时，萧平旌上前拦住，他低着头，拱手一礼：
“刚才是我心急，撞倒了姑娘，实在是对不住。”
速度那么快，摔了自然是疼的。
女子有些惊讶，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特意和她道歉，于是便也回了一礼：
“二公子何必客气，世子受伤您心里着急，我又怎忍怪罪呢。”这声音如清泉泠泠十分好听，叫人不禁好奇起主人的模样。
萧平旌抬起头，这姑娘看似同他差不多二十上下的年纪，面色发黄肌瘦，想来是甘州常年战乱温饱不济的缘故，但眼睛却很亮，好似盛满积极且勃发的生命一般，让人不自觉的受到了鼓励，心底慢慢地实了起来。
他憨憨笑了笑，露出微尖的虎牙。
此刻并没有闲聊的功夫，后厨还要忙，因此姑娘只是蹲身一福，匆言了一句沉月告退便走了，萧平旌连再喊一声的工夫都没有，只得隐约听见二门外守卫的兵士叫了一声林姑娘，就再没了。
原来她姓林。
天公似有所感，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停住，天上乌云缓散，露出半轮发着清冷之色的皎月来。
作者有话说第80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