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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七章 ...


  •   不知何故,当百里奇败于那三个小孩子手上时,拓跋翊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惊异。

      身旁戚使臣不甘的脸色和梁帝已经连掩饰都懒得做的喜悦在眼中轻飘飘的滑过,她低头浅饮了一杯御酿,过于香洌的酒气不仅没有好好地品味一番,反倒引起了一阵轻咳。

      颊边带起一抹潮红,看起来倒像是胭脂晕开一般,只是衬得面色更加雪白。

      拓跋翊抬袖轻掩,眸色掠过地上趴伏不起的百里奇,终是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心中疑虑渐深。

      她虽要避嫌,但到底出身北燕,如今百里奇落败,输的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面子了,再见对面那苏哲随手拍着酥饼渣子而发出的响声,不免加重了气息,甚觉面上无光。

      可自己不高兴是自己的事,真计较起来,若百里奇赢了,她也不会高兴。

      拓跋翊兴致缺缺,只是维持着嘴角疏离客套的微笑,忍着脑子里愈来愈重的撕疼,听着他们互相拉扯。

      她这几日过多的耗费了精神,早就有些不适,只是上一次来了这武英殿,也不好借口推辞这第二回,如今殿上梁人们俱是欢喜,早就不拿燕人当回事,纷纷请赏谦辞,甚为热闹。

      从头到尾安静的,竟也只有拓跋翊与靖王二人。

      说到萧景琰,拓跋翊忍不住微微侧首瞧去,前日心神震荡,险些在霓凰面前失态,她回家去后,竟是忍不住的,一遍一遍回忆起些昔年旧事来,有时候发笑过后,却是一阵接着一阵涌上来的点点酸涩。

      她从来不后悔自己做的事,但与旧人情谊疏远敌对,细细回想起来,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生出好大的委屈。

      心中的这条裂缝在偶然瞥见那神似卫峥的人之后,愈发的坍塌扩大了起来。

      竟也有些支持不住了。

      百里奇大败,梁帝心中大悦,也没有久留,众人当即起身送驾,拓跋翊提裙站起,忍不住晕眩,往前错了一步。

      靖王是武人,直觉灵敏,不禁下意识的抬手去扶。

      但等他反应过来时,拓跋翊已敛袖站稳,除了面色微有些苍白,别无其他神色,连一个眼神也没给。

      他缩回了忍不住伸出去的右手,心中不知怎的,有些憋闷,脸色也不大好。

      靖王在朝中一向无宠,他的性子又是那样耿直难以变通,这样严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都无甚在意的。各自三三两两结伴踏出殿门,只有梅长苏在跟随着霓凰郡主步伐之后,心中稍稍留意了一番。

      待人群渐远,拓跋翊方缓了步伐,喊住了正要离去的靖王。福身行了一礼:

      “方才多谢殿下了。”

      萧景琰愣了一愣,一直稍显冷漠的面色在此时略有些缓和,但语气仍是生硬,淡淡回了一句:

      “本王没什么值得夫人道谢的。”

      拓跋翊浑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以往比这更激烈的也有过,现下可谓极友好的了,她轻轻一笑,抬眸望向远处二人的身影,略略打量过后,便收回视线,抬手又行了一礼:

      “殿下不接受妾身谢意,那么贺意呢?”

      萧景琰蹙眉:

      “有何可贺?”

      “今日比试,虽然风头都出在了一个人的头上,但毕竟先前的事妾身也在一旁,三个稚子得赏自由之身,殿下也算是得偿所愿,怎么,不该贺一贺吗?”拓跋翊挑眉,指尖整理了平滑的袖口,接着说道:

      “那位苏先生,居然说到就做到了,殿下难道不高兴吗?”

      萧景琰负手而立,对这些话并没有给太多的反应,也没有回答些敷衍的话来,他只是仍淡淡的,在用一种深沉内敛的目光看过来,明明没什么情绪,却硬生生的让拓跋翊嘴角一直挂着的微笑隐去,话语重新咽回了腹中。

      友好的气氛瞬间凝固,重新变成以往的相处模式,而这样也让靖王掌握了一丝主动权,他是耿直执拗,但不代表他笨,只见萧景琰冷淡的挑挑嘴角来了一句:

      “夫人找话也辛苦,只是本王实在没什么兴趣,告辞了。”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以往拌嘴吵架的有,往心头上互戳刀子也有,这样直接甩脸的...却是屈指可数,拓跋翊倒吸一口冷气,倒是被他激的气性上涌,也不管刚步出殿门的戚使臣欲上前说些什么,自己倒是先提裙隔了一段距离跟了上去。

      “......”

      “萧景琰,你这是什么意思?!”拓跋翊咬着牙从齿缝间,恨恨的漏出一句话来,她紧盯着靖王如同坚壁般挺直的脊背,路边一概都不放在了眼里。

      谨慎这些年,倒也是头一次这样情绪异样,她明知对方的脾气已极是讨厌自己的了,但不知为何,竟是忍不住想要追上前,有一种要将一切都讲清楚的冲动。

      她真的是快要受不了了。

      那种一个人承担的,就连触手可及的希翼也无人能够分享的时候。

      激烈的情绪在肺腑间冲撞,几乎有那么一瞬,当靖王停下步伐时,拓跋翊以为自己就要那么说出来了。

      但当蒙挚那略带些急促的身形出现时,她呼吸一窒,转身扶着厚厚的宫墙砖石,将头背了过去。

      “额...见过靖王殿下,翊夫人。”蒙挚俨然没想到这两个人竟在一处,他心中记挂梅长苏急托,此时再来计较现下的异样是来不及了,当即拱手对靖王低声说了些什么。

      萧景琰闻言眉心皱起,若非大事,对方不会提这样的要求,霓凰非一般郡主,他们自幼相识,此时既有难,他该是一刻也犹豫不得的,只是不知怎的,他却鬼使神差的抬头,望了后方默默站立的拓跋翊一眼。

      对方面色雪白,唇瓣微抖,似要将什么讲出来时,却紧紧闭上了嘴巴,使劲的眨了眨眼睛,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也不知道她是否清楚,自己的双眸已然有些泛红了呢。

      无暇多想,靖王加快的步伐,赶往了昭仁宫。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当一个人的情绪堆叠到了顶峰时,往往不再会轻易发作,会以一种游离的姿态,让人觉得自己的内心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模样。

      容循再一次出现在梅长苏面前时,不再是翩翩少年的清贵公子形象,他惨白着一张脸,整个身体也如同摇摇欲坠般,踩不稳步伐。

      他握着飞流硬塞过来的手炉,抬头望着先生温和亲切的微笑,垂眸,没有像以前那样开心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梅长苏安抚的询问道,不乏关心。

      可往日最叫容循开心神色,此时却让他忽然一抖,难受的喘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衣角,低声说了一句话:

      “先生来京城,是为了养病吗?”

      梅长苏眸色微暗,望着那张小脸,终是低叹一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容循双眸放空,耳边恍惚萦绕起母亲那略带嘲弄的语气,少年人本就敏感多思的性子,此时还有哪里不明白呢,他虽年幼,但毕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又长于京都,即便己身不涉朝堂,权谋纷争又岂是一概不知的。

      正是因为明白其中阴诡,他望着自己向来尊敬喜爱的先生,心中才一阵阵的发寒。

      金陵城的漩涡,搅进了多少想要谋夺一方天地企图名留青史的人容循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先生形象在心中也变成那种为权欲挣扎的样子而已。

      但如今看来,这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痴心妄想了。

      “有些事情是早就决定好的,我不想瞒世子。”梅长苏隐去了唇边浅淡的笑意。

      “我还以为先生是为名所累,不得已才周旋金陵的。”容循猛的攥紧袖角,似乎已经不想再听梅长苏讲些什么了。

      他突然变成这样,背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隐情,梅长苏只是双眼一眨,便捧着茶盏淡淡说道:

      “将来如何谁都不敢保证,但我这不再是一处清净地,翊夫人多有担忧也是自然的,她说的一些话,并没有错。”

      梅长苏心细如发,哪里会不明白容循此番变故是因为受了母亲的影响,倘若拓跋翊只是单纯的不想儿子来往,大有别的温和法子,但现在的情况,只怕是说了一些重话了。

      回京这几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她不喜权谋之士,哪里就连表面功夫也不肯做了呢。

      不知自己在哪得罪了对方的梅长苏,一边思虑着,心中漫开了一阵苦意,连带着表情也有些晦涩起来。

      气氛沉闷,容循也实在是有些坐不下去了,他做不到大人那样收放自如,仍带着几分难受,且恍惚的神情,默默的放下手炉,连一声告辞都不肯说就要离开。

      梅长苏望着他伤心的身影,喉中就跟堵住了似的,踌躇不知如何挽留。

      在对方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方才缓缓开口,说道:

      “小循,我这里新制了一份琴谱,明日来,弹奏于你听,可好?”

      容循一手挑起厚重门帘,感受到与温暖的内室完全不同的寒风扑面而来,将他心中的悲怆又添了一分,听着梅长苏一改往日温和有礼却甚为疏离的态度,再听那句亲密的小循,一瞬间实在是难过,扁了扁嘴,吸着鼻子,只是丢下了一句:

      “容我再想想吧,苏先生。”便走了。

      之后,梅长苏虽拥裘围炉,可寒意却是从心尖上缓缓地蔓延到了周身,一动不动。

      虽未曾下雪,但天气中的寒冷也是一日比一日更重了些,雪庐别院里像个冰洞,容循一个人埋头走着,怀中抱着飞流塞过来安慰的小白花,越想越要掉下眼泪来,又觉得在别人家抽噎的样子太失礼,极力忍着,像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着伤口一样

      说起来,他之所以如此伤心,固然有被母亲责备说了重话,但根本原因,也是因为拓跋翊实在是一针见血,戳破了容循心中一直存着的幻想。

      当年容璟去世时他实在是太小了,这么多年来,只能凭着旁人的只字片语,和誉王送来的手札墨宝,在心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大概来,虽能聊以慰藉,却难解失落,直到梅长苏出现后,他发现,原来世上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才华横溢,风雅润致,几乎与想象的父亲形象完全吻合,虽然不至于失了界限,但难免愈发将对方看待的太重。

      可梅长苏是谁,他是执掌江左盟的宗主,是被太子和誉王觊觎的麒麟才子,从他入京以来,多少暗中波澜,纵然明面上未曾有多少交锋,但拓跋翊却已经是明白,对方究竟是一个怎样城府万钧的谋士了。

      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容循却显得太有些依赖,失了度了。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进那些风云诡谲当中。

      所以拓跋翊将儿子心中那点可笑而珍贵的幻想打碎,任由他心绪杂乱,伤心难过。

      可说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也怪不了任何人。

      拓跋翊跪在幽深冰冷的祠堂中,想要抬手去摸一摸容璟的牌位,却突兀的发现,对方那张清雅温润的面孔竟也有些模糊了。

      她收回了发颤的指尖,头一次有些后悔,对儿子说了那样的重话。

      将大人的心结强加在孩子的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些不好呢,拓跋翊怔怔的呢喃着,说给容璟,也说给自己听。

      这么多天下来,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岂会不知,那点如同浮萍缥缈无根的消息像一条细细的丝线狠狠的缠绕在自己心上,勒的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心烦意乱之下,哪里还能保持着平日里悠然的气度。

      虽然不想承认,但拓跋翊却明白,她是有些迁怒了。

      长长的低叹一声,室内的香火熏的胸口颇有些憋闷,她低头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发僵的面颊。

      容循一踏进室内就瞧见母亲背对这边的举动,还以为是哭了,心中的慌乱犹如被打翻了碗碟,百般滋味混在一处,到底没忍住,跑上去抱着,低声抽泣了起来。

      “怎么了?!”拓跋翊好久没见容循流泪,还以为是被自己打击的狠了,一下子后悔不迭忙柔声安慰,不住的摸着怀中毛茸茸的小脑袋,自己也被勾的眼圈红红。

      “我...我以后不去见苏先生,不叫娘亲难受了。”容循扁嘴,就算再难割舍,他又怎舍得母亲伤心。

      拓跋翊鼻间酸的难受,缓缓的摇了摇头,拿帕子将儿子的泪水拭净,方微微一笑,满是歉意:

      “不要这样,我这几天心情不好,说的话太重了,对你和对苏先生都有失公平,是娘的错。”

      容循方忍痛决定不与梅长苏来往,这下见母亲换了口风,一下子愣在那,眼圈都是红的,又好笑又可怜。

      “咱们口上说的干净,可哪能真摘的干净这金陵城的事了,好在武臣家只看功勋不求从龙,即便日后苏先生选了谁,只需小心些也无妨了。”拓跋翊调整好情绪,笑着点点儿子的红鼻子,接着说道:

      “咱们这样闹,人家说不准也不高兴了...”她一边将儿子抱在了怀中好好地抚慰着,一边发觉裙边好似有什么东西,翻开瞧见时,唇边方才还豁达的笑意瞬间凝固,竟是死死的盯着那株白花,半晌都没有说话。

      容循觉得有异,正要抬头,却听母亲已恢复平淡温和的语气,轻轻的拍着他的脊背,缓缓说道:

      “先前我多有轻慢于苏先生,也该找个时日致歉才是,把他请过来,咱们好生招待人家,你说好不好?”

      容循抬头,昏暗室内中几点烛光映入母亲双眸,十分的璀璨。

      他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笑的十分开心。

      “傻孩子...”拓跋翊喃喃了两句,心中莫名的空洞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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