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暮霭沧洲

6、番外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14年前
　　大宋都城，东京汴梁。
　　城郊的一间道观里，14岁的丞相府圣香少爷优哉游哉的坐在15岁的聿修的书桌上，手上握着顺手从聿修那摸来的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里送。
　　“圣香你还不回去，丞相大人要生气了。”一身儒袍正在抄书的聿修皱皱眉，说道。他长得很清秀，浓浓的一股书卷味，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我爹总是生气的。“圣香抽抽鼻子，很可怜的说道。
　　这时，青衣负手的容隐踏入房内，听到这句话，他冷冷一哼，眉目越发冷峻，气势卓然，“若不是你常常闯祸，丞相大人怎么会生气？”
　　“容容冤枉我。”圣香大少爷撇撇嘴，不肯承认自己老是把自己的爹气的七窍生烟。
　　房内的两个人都不愿理他。
　　这时，圣香突然想起什么，眉开眼笑，身影如鬼魅般一闪，从桌上消失，掠到了容隐面前，抓起容隐的袖子，兴高采烈的道：“容容，六音不是说今天要带一个学笛的人过来玩吗？”
　　容隐皱皱眉，看向聿修，聿修点点头。
　　圣香少爷口中的六音是宫中的乐师、舞师，是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人。
　　对于那个小笛师充满了兴趣的圣香拉拉容隐的袖子，“容容，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去六音家？”
　　“对啊。”
　　就在圣香少爷缠着容隐要到六音家去的时候，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前，当头的一个人懒懒的说道：“谁说要到我家去？”
　　此人一身黄衣，腰间系着一个芙蓉花镂纹的铃铛，所到之处都是一阵铃铛响过，那人眼如流星，长得极尽慵懒魔魅，虽然年纪尚轻还未长成，但现在看来，将来必是惊世骇俗的美貌。
　　此人就是六音，众多皇亲国戚宫中嫔妃绞尽脑汁也想要一睹芳容的人。
　　他懒散的走过来，瞟了圣香一眼，“我不是来了吗？喏，她就是你想看了很久的人。”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站在自己身后的孩子推到前面来。
　　好漂亮的孩子！
　　就在那孩子站到三人面前的时候，人人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她身上穿的并不是一般宫中衣裳，和六音一样是一身的浅黄，5、6岁的模样，一双大大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打量着自己的几个人，没有一丝的胆怯，嘴角微微翘起，若有若无地笑着。再加上那宛如玲珑般的面容，绝对是个美人坯子。
　　圣香大少爷一眼便喜欢上了，一下子窜到她的面前，琥珀般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这个粉妆玉琢的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知不知道本少爷是谁啊？”
　　那女孩点点头，落落大方的开了口：“知道，你是圣香，宫里很多人都认识你。”
　　“本少爷魅力无边当然很多人认识我，你叫什么名字？”圣香颇有成就感的点点头，又问道。
　　“我？”那女孩歪歪头，“我姓赵，赵泠烟。”
　　“赵灵验？”圣香脸上表情怪异，“你取什么名字不好要叫灵验？你想当巫婆吗？”
　　一旁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灵验？巫婆？
　　三人立刻反应过来。
　　六音哈哈大笑，他早就知道圣香少爷喜欢曲解别人的名字，没想到他竟然将好端端的名字想到了巫婆去。
　　容隐和聿修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当事人——赵泠烟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可以让圣香想到这么远，也是怔住了，不过她很快便狡猾的一笑，“是啊，我娘的确是个巫婆呢，说不定她当真希望我继承她的衣钵。”
　　“哎呀？我也认识一个巫婆耶！我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圣香少爷显然对这个机敏之极的孩子很有好感，当即提出要带她去玩。圣香是爱玩的人，一旦被他带上，不玩也得玩。
　　“好啊。”赵泠烟笑的眼睛弯弯的答应了。
　　“这是两个孩子。”一旁负手而立的容隐冷峻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但是语气中还是带着他天生的卓绝气势。
　　赵泠烟真是一个孩子。圣香却是一个长不大的大孩子，这两个孩子煞有介事的在那里谈着一些很无聊又好玩的事，总是一件让人忍俊不止的事。
　　“六音，你怎么会突然带她来这里？她不是新进宫还在训练的笛师吗？”聿修将手边已经抄好的厚厚的书籍放到架子上，走到六音身边，问道。
　　六音懒懒地倚在道观内的古树上，悠悠的回答道：“她根本不需要训练，她的笛技在宫中已经无人能出其左右。而且……”他停下来，看了看笑眯眯的小女孩。
　　“她的笛技如此高超，嫉妒的人必然有之，再加上她年纪尚小，有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刁难的人肯定不会少。”容隐淡淡的接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真是难得，六音你竟然会为了一个小女娃费这么多心思。”他淡淡说着，言语中颇有促狭之意。
　　“呵呵，我要做的事你又怎么能明白？”六音白了他一眼。
　　聿修长身立于一旁，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那两个“孩子”已经达成了共识，诱人成功的圣香少爷转身走出道观，走至门口才回过身，大声说道：“你们走不走啊？”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抬脚走去。
　　圣香少爷口中的“巫婆”——通微乃是宫廷御有的祀风师，长年隐居于古方院，轻易不肯出门。
　　通微，一个将莲花与月氤氲成了自身的人，带着出尘脱世的清傲，一个人面对着古方院中那一池莲花开谢，一个人经营着自己的超然脱世，就似那翩然来去于天地间的仙人一般的人。
　　祀风师——通微。
　　聿修、容隐和六音三人都不是容易被人引动的人，但是面对八面玲珑的圣香少爷，他们也只有乖乖认输的份。
　　从城郊的道观走到古方院有一段距离，五个人闲散地慢慢走着，沿途还能看到那些兜卖商品的小贩以及过路的形形色色的路人，每个人都以自己的节奏经营着自己的生活。
　　圣香斜睨了一眼东张西望对什么都似乎充满了兴趣的赵泠烟，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你没有逛过街吗？”
　　“没有，我入宫前一直呆在江南一带，入宫后也没什么机会可以出来。”赵泠烟灿灿的笑着，仰头说道，“我想看看这些东西，很久，很久了。”
　　她说着“很久，很久了”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沧桑的神色，那不是一个5岁的小姑娘应该拥有的神色，那样的神色转瞬即逝，便连圣香也不禁认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圣香定定的看着好奇张望的泠烟，心中一噔，随即展颜笑道：“嘿嘿，你跟了我就能经常看到这些东西了，我可以带你逛遍全汴梁。”
　　“逛遍全汴梁？”泠烟缓缓重复了他的话，看到她疑惑的表情，圣香很有担待的点点头。
　　“看来——把她带来给圣香果然是正确的。”跟在后面的六音自言自语道。
　　圣香——总是能让人开心的，他总是能让别人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步子走，能够让人觉得和他在一起是很开心的事情，似乎每一刻都能找到好玩的事情。
　　这就是圣香的能力，他是一个让人放心、开心的人。
　　他们正路过一个极大的水塘，是附近的人们挑水洗衣的地方，池边还有几个妇女正在锤洗衣物。容隐三人跟上了圣香的脚步，容隐走到了泠烟的身旁。
　　就在这时，有一群孩子嬉笑打闹着跑了过来，当头的几个孩子横冲直撞，竟然冲着泠烟撞过来。
　　离她最近的容隐面不改色，气定神闲，这种事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就在那些孩子就快撞上他们的时候，他伸出手，正欲揽过泠烟，闪身避过。
　　然而，另一只手比他更快。
　　面对着一群比自己打了许多的孩子冲过来，泠烟依然笑得十分闲适，就在容隐的手坎坎碰到他之时，她伸手一推，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做的武功超群内力雄厚的容隐便在怔愣之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娇小可爱的小姑娘推下了水塘。
　　“扑通。”水花溅起很高。
　　岸上的三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落在水塘里的容隐，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
　　容隐愣愣的坐在水塘中，饶是他素来冷静沉着，遇事机敏，如今也只有干傻眼的份了。
　　那个成天摆着一副“我很高傲，不要来惹我”表情的容隐竟然会被人推倒水塘里！
　　“哇！你们看那个哥哥掉到水里了！赶快叫人把他救上来！”那几个当头的孩子被吓得一愣，以为自己犯下了大错，连忙跑去叫大人，告诉他们一个长得好聪明的哥哥被他们推下水了。
　　很难得脑中空白的容隐直到这时脸上才慢慢地浮起一丝难堪之意，慢慢地有了怒气。他即刻从水中站起来，很努力的让自己保持那种孤傲的气势，努力让自己无视湿嗒嗒的衣服以及满身的水滴，一步跨到岸上。
　　“哈哈，容容你的武功应该回去重练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圣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和容容认识这么多年绝对是第一次看到容容这样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也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狼狈。
　　六音保持着风度没有笑出声，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容隐，眼中满是促狭之意。
　　聿修和容隐同样相识甚久，若不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时也早已控制不住了。
　　而肇事者——泠烟眼中溢满笑意的看着他，突然伸出了手。
　　正在考虑要不要破戒发怒的容隐眉头紧皱看着她伸出的手，竟然是一块锦帕。
　　“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你的武功很好，我怕你躲不过。”泠烟很灿烂的笑着，说道。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厉害。
　　聿修心中暗赞：，以容隐的性格当然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发怒，更何况泠烟的确不熟悉容隐，错误的想救他也是情有可原。
　　容隐定定得看着她，突然之间所有的怒气都似乎消失在那孩子的笑容里，方才发生的事的确是毁损了他历来塑造的形象，但是若别人是出自好意，又怎么能和她计较呢？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手伸出了好一会儿，锦帕还是没有被接过，泠烟索性一把拉过眼神深邃的容隐，再一次做出了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亲手帮他擦水。
　　容隐一向自认武功不弱，反应速度也不差，但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二次被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小孩子袭击了。
　　那个孩子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香味，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散开，这种感觉——他只在自己的妹妹容配天的身上感觉过——那是一种，很温暖的味道。
　　“哇！容容你竟然在发呆！”圣香大少爷“哇”的一声惊呼，他状似惊喜的指着容隐。
　　哇哈哈，终于被他抓到容隐的小辫子了！
　　圣香少爷此时此刻的心情绝对不是普通的高兴。他想看容容出丑已经想了很多年了，竟然在今天看到了。
　　聿修和六音先是一惊，随后哑然失笑。
　　片刻之后，之前出去找人的几个孩子带了一群大人冲了过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水塘目瞪口呆。
　　心急火燎赶来的大人们立刻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其中一个妇人揪起自己儿子的耳朵，骂道：“真是的，竟然敢骗我！立刻给我回去念书！我不把你培养成人我就不当你的娘了。”
　　而这时，当事人——圣香五人已经站在了古方院诺大的院子里，同样对容隐这样的情形吃惊在心的通微在听明缘由之后，摇摇头，走进屋内取一套衣服让容隐换上。
　　“喂，泠泠，你刚才真的是想救容容？”圣香趁此机会拉着泠烟闪到一边。
　　“泠泠”——泠烟依旧是一脸的浅淡笑容，扬起脸看着眼中泛光的圣香，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说道：“重要吗？”
　　的确不重要。圣香少爷很满意地摸摸她的头，“泠泠你果然有前途。”
　　“因为我还很小啊。当然还有前途了。”泠烟答道。
　　对视许久，两个“孩子”终于都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笑容，彼此心照不宣。
　　这件事，被圣香记了很多年，专门用在有事相求于容隐时，日后成为枢密院枢密使的容隐大人也因此而后悔了很多年，为什么那时要留下这样的把柄在他们手上。
　　再之后，泠烟与其余的四权五圣相识，于10岁之龄成为宫中第一笛师，于15岁自皇宫中消失，开始行走江湖。
　　19岁那一年她再次遇到了容隐，并间接的告诉了容夫人——姑射，她冷峻高决的夫君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丑事。姑射为此事着实惊讶、窃喜了很久。
　　再然后，便是以后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