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暮霭沧洲

48、第 48 章

　　九月初七，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
　　但就是这个诸事不宜的日子，几乎所有江湖上行走的人，上至剑客游侠，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么一件多年未遇的大事。
　　包括少林、武当等大派在内共计四十二大门牌，以及一下微不足道的小门小牌，就将隐匿已久的碧落宫挤了个满满当当，听闻诸大门派这次却是应了江湖第一邪道——秉烛寺相邀，齐聚碧落宫，共商黑白两道大计。
　　但是，现在坐在碧落宫的大厅正坐上的宛郁月旦却很有一种冲动，把现在躲在屏风后面的人揪出来，让他们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但想到闻人暖，他还是忍住了难得一见的怒火，笑意盎然地看着面前的诸位江湖前辈，“那么，诸位前辈的意思就是，秉烛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盗走了你们各派的震派之宝，若想取回这些东西，就必须来此赴会。不知在下说的对不对。”
　　坐在宛郁月旦右边的少林寺智空方丈点点头，“贫僧等人正是为此而来。如果秉烛寺的人此刻就在宫中，还望宫主能让他们出来，将此事说个清楚。”
　　“对啊！叫他们出来！杀人放火就不说了，这等鸡鸣狗盗之事他们竟然也做得出来！”
　　“叫他们出来！”
　　“若不把我们的东西交出来，我们就算拼了老命，也一定要将他秉烛寺夷为平地！”
　　“对！……”
　　“……”
　　宛郁月旦面不改色地注视着眼前各派的来人，忽然觉得这个厅真是太小了，闷得很。
　　“实话说——此刻在下也不知道，秉烛寺究竟在什么地方。”
　　武当的清微道长忙道：“宛郁宫主这是什么意思？”
　　宛郁月旦微笑道：“事实上，碧落宫对于此次无辜受累，亦是万般无奈，谁曾想到秉烛寺竟为了引出圣香，做出此等不齿之事，甚至还在我碧落宫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将我们脱下了水，如今却是隐匿不现身，对碧落宫而言，实乃无妄之灾啊。”
　　地下众人大惊，已有沉不住气的人嚷道：“小子你是不是和秉烛寺狼狈为奸，引我们到这儿来好一网打尽！”
　　“对啊！谁知道你们到底是被拖下水还是一丘之貉！”
　　几位大派代表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怀疑之色。
　　宛郁月旦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似不经意地向身后望了一眼。
　　身后的暗室里，圣香已经拼命忍耐着不要笑出来，传音对泠烟道：“难怪你要帮阿暖的忙，竟然给阿宛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容隐和聿修二人也是又惊又无奈，惊的是泠烟竟有这般能耐动得了各派的震派之宝，虽不知那些都是些什么东西，但能让这么多门派顾不得考虑是不是陷阱就纷至沓来，其中分量可窥一斑，无奈的是她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现在却是很平静地回视了圣香了一眼，淡定道：“若是连这种事都处理不了，宛郁月旦就不是宛郁月旦了。”
　　圣香摇扇一笑，“你猜那些人中——哪些是秉烛寺的人？”
　　“你若是好奇，自己站出去，看看谁对你出手便知道了。”泠烟冷静道。
　　圣香哑然失笑，仔细听了听外面越来越大的吵闹声，道：“就算阿宛再聪明，现在难以解释喽。”他瞥了泠烟一眼。
　　泠烟淡定地回视他，片刻，才悠悠道：“你想出去？”
　　圣香笑得愈发灿烂。
　　叹了一口气，泠烟凝神听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耍他也耍够了……的确是该出去整理整理牌面了，免得真正的蛇趁机溜走了。”
　　圣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喃喃自语道：“该换身衣服了……”说着，就站起来，从后门走了出去。
　　注意到容隐和聿修惊愕的眼神，圣香笑得有些怪异。
　　此刻，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大，一些人相信碧落宫没有与秉烛寺为伍，一些人却坚信碧落宫也参与其中，但无论是哪一边，都在督促宛郁月旦赶快将秉烛寺找出来，有什么恩怨当面了清。
　　易容成女子的玉箜篌冷眼看着这一切，冷冷一笑，原本只是打算来坐山观虎斗，到了这里却发现这怎么看都是那个女子设下的“闹剧”，看着那些各异的面孔，不禁深感厌恶。
　　若非被那个女子抓住了把柄，他们的计划早已实施，此刻——哪还用得着来这里看这场奇怪的闹剧？
　　跟在他身边易容成中年男子的严崖皱着眉头看着玉箜篌，对于他这过于妖艳的女装扮相只觉得一阵不适，忙转过头去，忽然发现人群中有一个佝偻的身影似不经意地向他看来，认出了那双精光熠熠的眼睛，严崖不禁大喜，索性脸上的易容材料挡住了他的不自然。
　　“寺主已经在附近了，等待时机，实施计划！”
　　江不离低沉的声音传到耳边，严崖向他眨了眨眼睛，又不经意般地移开了视线。
　　寺主为了报仇，不惜重新回到他厌恶至极的秉烛寺，不惜赌上一切！他跟随寺主这么久，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更何况，这之后亦有着他的私心——
　　若真能让华言姐复活，或许……龙涧就会放弃她那不切实际的愿望，那么……他就还有一线希望。
　　想到此刻苏龙涧也许就在人群之中，严崖不禁一阵欣喜，不由自主地四下张望。
　　忽然，人群中的嘈杂声一下子静了下来，注意到不对，严崖忙不迭地转头，向各派掌门围坐的地方望去——
　　所有人愕然地看这个忽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女子，只见她乌发粗略地绾了一个髻，大多数的乌发随意披散，一袭白衣白袍宽大地落在她纤细的身型上，那眉眼间的傲然，那嘴角似有似无的漠然笑意，就这样不卑不亢地走到众人面前，却是说不出的疏狂不羁！
　　宛郁月旦也是一时失神，待的反应过来，不迭一笑，很闲适地靠到了椅背上。
　　“姑娘是……？”清微道长迟疑道。
　　“赵泠烟。”泠烟负手而立，淡然道。
　　四下登时一片哗然，在座之人大都知道圣香身边确有一个名叫“赵泠烟”的女子，此刻骤然一见，惊于这个女子慑人的气魄之后，纷纷反应过来，她既然在这儿，那引起这一切的圣香自然也在这儿！
　　“既然姑娘在此，不妨请圣香出来说话。”清微道长抢先道，就算不是为了派中机密，他也实是担忧圣香。
　　“对啊，让他出来，把话说清楚！”
　　“叫他出来……”
　　四下登时喧哗，但众人还欲叫嚣的声音就被那女子轻轻的一扫压回了肚子里。
　　那带着几分讥讽几分震慑的眼神便连智空方丈等人也是一震，顿时对这个女子有了几分敬畏。l
　　“诸位此番前来……不就是为了取回自己的东西吗？”
　　这个清冷的声音里似乎蕴含了某种力量，让所有人都不禁静了下来，听她说道。
　　“既然如此，圣香出不出现——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秉烛寺能现身——东西能拿回来，不就行了？”
　　众人哗然，一片骚动，但她寥寥数言，却是让人挑不出什么话头，却有人不服气道：“谁知道那个圣香和秉烛寺是不是狼狈为奸？”
　　“对啊！想当年他和那个玉崔嵬也不知有什么奸情，还不是惹出一堆乱子来！”
　　玉箜篌一直警惕地看着远处的白衣女子，听到那个名字，脸色一黯，忽然——人群中似乎有一道视线夹杂着无尽的恨意射过来，玉箜篌蓦然回头，却正好对上了严崖被他吓了一跳的眼神。
　　慢慢转过头，玉箜篌冷冷一笑。
　　泠烟稍稍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了一眼，那边的人还欲叫嚣，被她这么一望，竟是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
　　其他人正等着她如何回答，却见她忽然转头向宛郁月旦道：“宛郁宫主，不知宫中可有开阔之处？”
　　宛郁月旦一愣，想了想，道：“有，后山悬崖峭壁，却是一片极空旷的地方。”
　　泠烟点点头，向智空方丈等德高望重的前辈一颔首，道：“还请各位移驾后山，到了空旷开阔处，我自有办法为各位找出秉烛寺的人。”
　　众人狐疑，却看几个前辈如何是好，却见泠烟也不待他们商讨，已经径直越过层层人海走了出去。
　　玉箜篌小心地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就在经过他身边时，泠烟忽然不经意地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玉箜篌心中一颤，再看去，只见那袭白衣已经穿越了所有人，越走越远。
　　好疏狂的女子！
　　众人心中不禁想到，只见智空方丈等人惊愕之后一番商讨，由清微道长向宛郁月旦道：“那么，还请宫主为我等带路了。”
　　宛郁月旦欣然一笑，“宛郁之幸。”
　　暗室内，圣香默默地听着，想象着泠烟傲视终生的身姿，不禁一笑，但眼中便涌上忧心之色，容隐见他久久不语，道：“圣香？”
　　却见圣香忽然转过来，脸上挂着个大大的笑容，“这么好玩的事，本少爷当然不能放过了，我们快去看热闹！”说着，就从后门窜了出去。
　　容隐和聿修二人无奈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