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之反社会》逆霓

1、人人都能被原谅，只是人人都该死。

　　眼前这位女性……EHP的受害者之一，十多年前身体停止发育，至今仍停留在七岁的样貌中。
　　便是我这次的访问对象。
　　她叫狄岚，由于策划了一系列的社会案件被关押在这里，是个严重的反社会者。我捏紧手中的资料，心想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温柔娴静啊，要不是看过她资料，要不是在这个冰冷的监狱接见室里……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是一个对社会充满仇恨的人。

　　狄岚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很直，头微微垂着，很中规中矩的坐姿。等门后彻底没了动静，她才抬起头，说起话来嘴角扬起，露出两个酒窝，是个会让人母爱泛滥的乖巧孩子。
　　“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问。”她说。
　　我有些紧张，“我想了解一些你对社会的看法。”

　　说完又觉得有些太笼统了，可我之前做了许多次演练，想不到更好的切入方式。

　　“这个啊……”她果真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尽管还是笑着的，“可以说很多，也可以说没有。”
　　我：“具体一点。”
　　“打个比方吧，中学经常写的议论文，不是通常两个或几个立场选一么。我通常会发表对所有立场的评论，但是到最后是没有立场的。”她不知看到什么又笑了，“这不是中立，是否定了一切立场，包括老师出的那个命题。你知道吗？”
　　我大概理解了，便点点头，打算问下一个问题。
　　她又继续说：“社会也是一样，每个人都是对的，每件事都是对的，但一切都是错的，因为本源就是错的。”
　　我：“本源是指？”
　　“不知道。”她很大方地耸耸肩，“以前觉得是存在本身。你看，人创造出定义这个东西，又在自己的定义下寻求，意义啊，价值啊什么的，不是扯淡吗？我们一开始就在狭隘的圈子里固步自封，又在设定的范围内寻求高度，找得到才是鬼！不过后来又想，我不也在他们的定义里挣扎么，还是根深蒂固出生就被灌输进来的定义，要是没有这个狭隘的东西，我又算什么？或者说我的想法本身就是错的。我想不清楚。”
　　我：“这些想法起源于什么时候？”
　　“初中。”她想了想又补充，“初一上学期期末，冬天。”
　　我：“不是EHP？”
　　她嗤笑一声：“我本来就身材矮小，要不是后来接触到简奕他们，还以为自己先天性发育不良呢。”
　　我：“那是什么其他的契机？”
　　她顿了一下：“没什么契机，就是看着一场雪，好像世界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我：“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吗？”
　　她微微点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觉得世界安静的过分。那年雪下得很大，地上很厚一层，对南方来说很难得，我坐在我爸的车里，看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看着很干净的雪被踩脏，凹陷……之后就很讨厌下雪天了。”
　　我注意到她最后一句话，“为什么是讨厌下雪天而不是讨厌行人车辆？”
　　她白了我一眼，“那时候我才十二岁。那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从那天我开始写东西，然后就越写越……”她哼了一声。

　　狄岚是个网络作家，各篇文风格迥异，还被怀疑过背后有枪手。

　　我转向其他问题，“你很擅长洞察人的心理，修过心理学科吗？”
　　她：“没有，高中时期看过一些书，大学也看过一些，没有系统的。”
　　我：“你书里的心理形变把握得很好，是事先定的计划还是现实中找的灵感。”
　　她：“都没，我写东西基本不打框架，按故事来就好。”
　　我：“很多人看你的书很有想法，包括一些……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她手指交轮敲着：“他们不是单纯看了我的书做出那些事的，你没看资料吗？是我怂恿他们的。”

　　她说的很平静，甚至有种引以为傲的感觉。

　　她：“说怂恿也不对，那本来就是他们的心中所想，我只是给了他们勇气而已。好像这样说起来不是我的错，又好像是我的错，其实怎样呢，难道他们自己分不清对错，二十来岁的成年人啊！”

　　她换了个坐姿，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扶着水平横放扶着那只手的胳膊，身子前倾。

　　她：“说起来，是他们拿我做了挡箭牌才对。你说是不是？”

　　我要是说是，大概就是承认了她在讽刺社会。

　　她：“还有什么问题吗？快点。”
　　我：“你一开始打的比方，是说你对社会的立场也是全盘否定吗？”
　　她：“都说了没有立场！全盘否定什么的……”
　　她终于露出了不符合面孔险恶微笑：“只是觉得人人都能被原谅，但是人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