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王子殿下》沈希远

18、半年后

　　半年后。

　　中考结束完一天。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低低的运作声和某人的呼气声。

　　纤瘦的少年树懒似地抱着枕头，双腿随意分曲着趴在松软的床被间睡得正香，一边做着好梦一边迷迷糊糊地咕哝着：“咯咯，好痒啊，别闹了小溪，赶紧擦拉……”

　　身体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蹭着床，把薄薄的T恤全蹭到了肩膀处，露出一大片光滑的后背。

　　小溪帮他擦药真的好舒服诶，那只手从他的肩胛沿着背脊缓缓磨娑到尾椎骨，上上下下，虽然那片掌心生着茧有些粗糙，可肌肤与肌肤的碰触却是无比温暖舒心，让他在睡梦中都忍不住微微曲起背想去追逐那份触感。

　　好舒服，好想再多要一点，多一点……

　　哗！苏落猛地惊醒，抬起上半身就扭过头去看自己的背，再伸出手去摸摸用手背蹭蹭，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体温。呼口气，身体又懒懒地趴了回去，果然，还是在做梦啊！

　　真是臭小孩，回美国都半年了还这么折腾他，每次睡觉醒来发现是一场梦的时候，只能瞅着空荡荡的卧室发呆，再挖出小孩走之前拍的照片复习个三遍五遍。

　　哗！苏落突地又弹起身子，努力辨认出坐在写字台前背对着他的身影后，才再次重重地倒回床上：“阿辰……啊……”

　　还以为又回到了那个受伤后的清晨，醒来时没在怀中感觉到心爱的孩子，却有极度不爽的嘀咕从写字台那边传来：

　　这种东西，我也会写！

　　虽然那时苏落并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东西，可那道沐浴在晨光中的身影，却温暖地让他觉得看到了永恒，只属于他们两个的，与世无争的永恒。

　　拉过羽毛被乱七八糟地缠在手脚间，苏落叹道：“呐，阿辰，考完了可真舒畅啊，什么事都没有，还可以一觉睡到饱。”

　　“……”

　　“想想国中过得真辛苦，”苏落继续和被子厮磨，就如抱着那具柔韧的身体， “好多事神经老绷得很紧，上课也不能发呆不然会被拉到黑板上做题目，嗯，我决定上高中就不进学生会了。”

　　还是沉默。

　　苏落也不介意，再翻了个身，提议道：“我们出国去旅游吧，我和小渐都喜欢新西兰，那里的天空非常非常蓝的。”

　　“……”

　　哎！将叹息咽下，苏落下床去倒了杯牛奶给方湛辰：“喝完它，然后你需要睡一觉。”

　　方湛辰只喝一口就放到了桌上，头后仰靠在椅背上，嘴唇轻抿，浓密的睫毛将凤眼掩在阴影当中，在眼眶下留下幽黯的痕迹，整个人透着十几分的疲惫：“我没事。”

　　房间内静谧了一会。

　　方湛辰又道：“落，找部电影看看吧，就在你家。”

　　苏落头大地把方湛辰拽到床上，又赶紧去磨了两颗退烧药和了水，喂这个逞强的家伙吞下后，才有空斥道：“发这么高的烧还没事，你当考完了就可以胡来了？！！”

　　“我爸妈离婚了，就今天早上签的字。”

　　“……啊，抱歉。”

　　苏落知道，其实阿辰对他父母的关系一直都没绝望，他还期待着哪天能在自家厨房里看到围着围裙的母亲端出亲手做的家常小菜，再亲昵地招呼丈夫和儿子吃饭，但这纸离婚协议已经彻底粉碎了他的希望。

　　苏落把手在方湛辰额头上放了放：“阿辰，睡一觉就好了。”

　　方湛辰却在陷入睡眠前，拉下苏落的手，他说：“落，总觉得你要离开了。”

　　苏落轻声笑笑：“怎么会，不仅我，还有小渐，还有我爸妈，大家都在的。对了，虽然好像太早，不过以后你生个孩子还一定得管我叫干爹的。”

　　方湛辰也笑了：“你想得是够远的了。”

　　“那你是答应了？”

　　“……再说吧。”

　　苏落出房间时，苏二公子正翘着腿窝在沙发上整理来件，一大堆信，把他们家信箱都撑爆了。

　　“他睡着了？”苏渐先把父母的信分到一边。

　　苏落点点头，手伸到背脊处磨娑了几下，刚才午睡时留在背部肌肤上的触感太过真实，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否来自梦中。

　　他靠到弟弟肩上：“小渐，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苏渐拿茶几上的加冰可乐碰碰苏落的脸：“你在瞎想什么啊！”

　　“反正，自从小溪出现之后，我就觉得我的心思一直偏啊偏啊，”苏落比划着，“好像做什么都是帮着小溪的，就偏得没边了。”

　　“正常！！”苏落抿了口可乐，“虽然那小鬼确实很嚣张有时我都恨不得揍他一顿，不过我也不能否认，凡事牵涉到你，他要比阿辰让人省心，嘛，懂事的孩子总会更讨人喜欢点，所以你也别多想了。”

　　苏渐呼了口气，腾出手揽住兄弟的肩膀，双腿拉直搁在茶几上：“落，知道当时你对着我出柜时，我的第一想法是什么吗？”

　　“什么？”

　　“嘿，想我是不是跟你一样，那时只想着你是怎样我也应该怎样，一丁点都没考虑到只喜欢男生是什么概念。”

　　“那你现在怎样？”

　　“我么，至今还没发现让我特别感兴趣的男生，女生也没。”苏渐在苏落肩膀上打节奏，“唉，落，这不是重点，想那时我回了房间，定下神才发现这事远不像你只喜欢吃米饭不喜欢吃面条那么简单，最主要是你这么脾气好，碰上别人嘴上不干净，你肯定不会骂回去，只会笑！！”

　　“小渐，对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再说你别把我想得那么软弱好不好？”

　　“哪个说你软弱了，我可不认为哪个柔柔弱弱的家伙在学校人气还能那么好的。再说，谁说要对骂来着，是要反驳，是要把人说得有理也变没理，何况本来就没道理。”苏渐拍了他哥脑袋一下，“我只是想象到你被人攻击了却什么也不反驳的场景就来火，火大的不行！！不过现在嘛，那小鬼口才还不错，遇到那种情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也肯定会把别人酸得北都找不着，这样想来，心里就舒畅多了。”

　　苏落笑也笑不出来，他只想到一句话：“小渐啊小渐，你还真是从火星来的。”

　　“白痴！！”二公子不屑道，“落，你别说我想法不成熟，如果你受了委屈，我不希望你最亲近的人一句『不跟他们计较』了事，我希望的是他和你一起把火气发泄出来，这样才不会有更多人跟在后面闲言闲语的。落你别说如果每个人都这样那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管不着其他人，他们都不是我哥。”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苏落心里确实热的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从苏渐手中拿过可乐再送到他嘴边：“我的好弟弟，我请你喝可乐。”

　　“少来。”二公子这么说着，还是就着大哥的手将可乐一口全灌掉了，“真过瘾！”

　　苏渐扔了可乐罐继续道：“落你还记得我们八岁那年，阿辰的爸爸从欧洲买了三套飞机模型送给我们，于是那天吃过饭后我们三个还有楼上几位有兴趣的一起在家里拼装。我们拼了整整一下午，大概有四个小时左右吧，三架飞机都成型了，喏，就摆在这——”

　　苏渐蹭蹭脚下的木质茶几，“结果哼，九楼那暴发户家的小胖子手一挥，就把阿辰的飞机给碰到地上砸碎了，九成九是故意的！！”

　　因为始作俑者还满不在乎地说着，啊，摔坏了啊，对不起喽，我让我爸买一个赔给你好了。

　　苏落回想起那个时候，笑道：“我当时好像做了件傻事。”

　　苏渐嗤鼻：“你现在才傻呢！！”

　　那时，方湛辰只是双手成拳，紧了又紧，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蹲下去收拾残骸了。而他哥，却突然叫了一声方湛辰的名字，然后慢慢地、高高地举起自己的飞机，在头顶上方停顿一秒，接着手一松，哗啦一声，模型转成碎片。

　　他哥拍拍手，还笑得特别灿烂，对小胖子说，瞧，我的也碎了，要不你连我的一起赔吧，反正你爸钱多。

　　小胖子惊得连着两口气都喘上来，过了好久才跺跺脚吼了句，神经，休想，便拔腿跑了。

　　“这件事说出去，哪个人能相信是你干的——不过，干得好！！”

　　“那时我看阿辰明明都很生气了却隐忍着没发，就觉得那小胖子太过分了，无论是不是故意，道歉也没诚意，所以想如果跟阿辰一样，那他会不会好受点。不过好像太冲动了，毕竟那是阿辰爸爸送给我们的。”

　　“哼，要的就是那种气势，对那种人不能心软，气死他最好！！你啊，就是越来越大人了，所以我才要担心。”

　　苏落抬脚踹他：“你又在担心什么了，还有，你刚也说了，我是你哥！！”

　　苏渐天外来了句：“你跟阿辰不合适。”

　　“同学，你在瞎想什么？”

　　苏渐很可爱地挠挠脑袋：“因为自从你跟我坦白后，我想到你第一个可能的对象就是他嘛，一起混到大，如果喜欢他也正常啊。”

　　苏落好笑：“虽然目前的状况有点不明，不过他应该是直的。”

　　“哼，只要你喜欢，直的我也要帮忙掰弯了。”二公子当这种事就是小case一桩，“不过，想想飞机模型那件事，再对比一下美国那小鬼——”

　　假如遇到同样的事，小鬼会说什么？

　　好啊，我让你赔，给你三个月时间够不够？你爸把模型买回来要一个月，你拼成型用两个月总可以了吧，我等着你。

　　怎么想，都是后面一种大快人心啊！！

　　如果落注定要跟男生一起，那作为弟弟他能肯定的伴侣，一定得是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不能让他哥花太大的代价跟着担忧，当然反过来为他哥的麻烦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是应当的！！

　　而显然，目前他所认识的方湛辰，还做不到这点。

　　别说他双重标准，要求苛刻，已经说了，落是他哥，其他人都不是。

　　“所以，”苏渐还是很不甘心道，“你喜欢那小鬼，我同意了！！”

　　苏落捏住弟弟的脸：“小渐，你这是在嫁女儿吗？”

　　“也差不多——哼，嫁什么嫁，得娶回来！！！”

　　苏落笑倒：“好好，这话我要留着跟我将来的侄女说。”

　　“白痴。”苏渐从茶几上捞过一封粉红色信件，“不说那些了，喏，这个是你的，情书！！还真是难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