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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晓寒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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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三不管镇化为废墟后,蓝贝贝与重华沿着丝路往东行走,过了十几天,眼看脚下的土地渐渐有了小草,四周虽然没有房屋城镇,却有三三两两的帐篷。两个人衣衫褴褛,去向牧人讨要食物。那些蒙古人天性好客,见有客人上门,虽然语言不通,却也好酒好菜地招待,待两人要走时,还亲自骑马相送。
蓝贝贝一眼一眼地打量那男主人所骑的高头大马。重华却只是一连声地跟人家道谢,又挥手道别。蓝贝贝附耳道:“咱们把他的马夺了,换些盘缠。”
重华蹙眉,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待那男主人走远了之后,他才缓和了语气说:“人家好心招待你,你反而抢人家的马,这是什么道理?”
蓝贝贝睁圆了眼睛,理直气壮道:“反正他也不缺这匹马,可是咱们没钱,往后吃苦的日子可多了。”
重华毕竟是皇族,虽然落魄至此,也不会自降品格。他柔声对蓝贝贝说:“我护着你,不会让你吃苦的。”
蓝贝贝嘿嘿地冷笑,露出很刻薄的神情。重华不喜欢看见他这个样子,便转过脸,去看远处的白云和草地。
重华常年居住南方海岛,从未踏足北国,一进入草原便迷失了方向,这里多是蒙古人,语言不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一时间彷徨无计,在草原里兜兜转转一个多月,不但没有走出去,还带累得蓝贝贝生了病。
重华很疼爱他,只好暂且在此地居住,他跟牧民讨要了两只小羊,用树枝搭起了一个小蒙古包。两个人对外宣称是兄弟,白天放羊捡牛粪,夜里则栖身在帐篷内。
蓝贝贝身娇体弱,不适合北方的干旱气候,身子总是病怏怏的。重华倒不似蓝贝贝那样娇气,他是武人,很有一把子力气,昔年做王爷时就把辖区内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做了牧民,自然也是勤勉简朴,维持一家生计。
两只羊秋天的时候下崽,生了四只小绵羊,当日正是秋风飒飒,重华穿着皮袄,带着皮手套,坐在院子里给母羊接生。
蓝贝贝揣着手站在一边看热闹,也不晓得害怕。
重华抱来干草铺在母羊身下,又恐小羊受寒,起身去生火,他自己忙得跟陀螺似的,见蓝贝贝就只是傻站着,忍了忍,才缓言说道:“贝贝,麻烦你找一把伞过来遮在母羊身上,一会儿可能要下雪。”
蓝贝贝哦了一声,团团转了一圈,说道:“咱家没有伞。”
重华对着冒烟的柴草堆吹气,又被熏得眼泪直流,咳嗽了几声才说:“去隔壁博尔赤爷爷家借。”
蓝贝贝撅起了嘴巴,哼唧道:“我不爱跟这些鞑子说话。”话虽如此,还是慢吞吞地去了。
博尔赤是一个老牧民,为人宽厚善良,平时跟重华关系很好,也很喜欢蓝贝贝。不过蓝贝贝不爱理人家,拿了伞就小跑着回来了。他回到自己蒙古包前,看见柴草堆里躺着四团黏糊糊的东西,母羊趴在地上,慢慢地舔它们。
蓝贝贝弯下腰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见这四只小羊实在丑陋不堪,大失所望。他把伞斜放在母羊身上,就自顾自地回帐篷里了。
当天晚上重华翻找出旧衣服铺在羊圈里,忙碌到很久才回来,帐篷内点着一盏酥油灯,蓝贝贝坐在床边梳头发,床边的铜盆内燃着炭火。重华往盆里加了一点柴禾,然后说:“今天晚上天气冷。”
蓝贝贝放下了羊角梳,从木头柜子里里又抱了一个棉被出来,在床上铺开,然后重新梳头。
重华坐在毯子上,拖来一个木柜做桌子,铺开粗糙的纸,以木炭为笔,随手在纸写写画画。他毕竟是文人,草原上生活单调,闲暇时他就会随便画点东西做消遣。上次他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画了一幅山水图,被蓝贝贝随手扔了,气得他好几天没理他。
重华一边画画,一边随口说:“贝,不要坐在床上梳头发。”
蓝贝贝黑发宛如瀑布,他本来是坐在床沿上的,听了重华的话,立刻盘腿坐在床上,把头发梳得簌簌作响,又说:“我坐在床上梳头怎么了。”
“整个屋子里都是你的头发,床上也是,地上也是。”重华有点郁闷地说:“明天你把头发搜集起来,给我织一件毛衣吧。”
蓝贝贝嗤嗤笑了一下,把梳子放下,慢慢把棉被上的头发捏起来扔到地上,又欠起身子往重华那边看,见他在纸上东点一下,西描一笔,完全不知道要画什么。
蓝贝贝梳完了头发,百无聊赖地在屋里团团转。他没有修身养性的定力,也缺乏清静无为的涵养,一生除了撩事犯贱招人烦之外,也无甚大的功绩。草原上的日子枯燥乏味,着实狠狠地煞了他的性子。他坐在重华旁边,一眼一眼地打量他。
重华穿着半旧的蒙古袍,头发编成小辫盘在脑后,脸颊因为常年风吹,黝黑粗糙,怀里总是散发着干草和酥油的味道。
蓝贝贝忽然想起那年初见重华时,重华还是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王爷,那时他养尊处优,雍容华贵,宛如芝兰玉树。
蓝贝贝的心跟石头差不多,然而石头被人捂了这么久,也都要热了。此时蓝贝贝心中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呆了半晌,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
重华嗯了一声,虽然没有看他,却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蓝贝贝双手托着下巴看他:“你想不想回家啊。”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说:“有时候会想的。”顿了顿又说:“等明年春天再回去吧,现在河道都结冰了,你身体现在还没康复。“
蓝贝贝嗯了一声。
重华却又放下笔,很认真地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会跟我一起走的,是吧。”
蓝贝贝一怔,只觉得心中噗噗乱跳,那灯光虽然柔和,重华的眼睛却深情款款,灿若星辰。蓝贝贝不敢细看,只得低下了头,含糊道:“我,我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
重华苦笑了一下,捡起笔,沉吟片刻才说:“然后呢。”
蓝贝贝呆了一会儿,说:“我还有很大一笔钱。”
重华打听过蓝贝贝的来历,对他的过往颇知一二,这时就点点头说:“是那个长乐太子留给你的。”顿了顿又笑着说:“他对你真的很好,贝贝。”
蓝贝贝低下头,神情有些凄然。重华忙放下笔,伸手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几下。蓝贝贝低声说:“他死得很惨,幸好我帮他报了仇,不然死了也没脸见他。”他对于斩杀蓝影这件事,倒是从来没有后悔过。
蓝贝贝靠在重华的怀里,回忆往昔,只觉得恍如隔世,少年时与灵犀同窗读书识字,青年时与昭明成婚,一直东奔西走,居无定所。现在他才知道,他要的不多,一顶帐篷,一把羊角梳就够了。
两人又轻声说了一会儿话,只觉得北风又起,寒气逼人。重华起身添了一些木炭,与蓝贝贝脱了外衣,钻进棉被里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