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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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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休息一下吧。”姜书雁掀起帘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碗走进来,将碗放在桌角。
碗里盛着黑乎乎的药汁,上面飘着白色热气,一股苦涩的气息弥漫在屋中。
“咳咳!”姜大山撇过头咳嗽几声,嗓音沙哑地道,“先放着,我等会喝。”
说完,又回过头伏在案上,捏着小刀一笔一划在直径不过半寸的紫檀木珠上雕刻。昏黄的烛火在空中摇曳,把他的影子映在身后的白色窗纸上。
就是这片黑影,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爹,亥时了,你先睡会,我叫哥来帮你做点。”
姜书雁听到老爹喉咙里的嘶哑,鼻头泛酸。老爹受了风寒,有病在身,大夫嘱咐让喝过药多休息,老爹这副执拗脾气,谁的话也不听,这么熬下去,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姜大山听到她提起那个木讷笨拙的大儿子,叹了口气,挺起僵硬的脖子道:“这是王爷要上供给太后的珠串,书瑞现在的手艺做不了。你去睡吧,别跟着我熬夜。”
“爹,那你先喝药,我给你捏捏肩膀。”姜书雁拿起墙上挂的软革盖在老爹膝盖上挡住风寒,走到他身后,双手按在肩膀上用力揉捏。
长年累月的埋头雕刻让姜大山的双眼已经开始模糊,才四十岁的人就有了姜罗锅都得外号,背部隆起,肩膀的肉硬如顽石。
凭姜书雁的手劲自然揉不开这块石头,可她就是站在那里,两只手一下又一下敲打捏摁着。
“行了,敲敲脖子就行啦。”姜大山左手微微发颤,捧着碗一口灌下药汤,放下刻刀的右手麻木地搁在桌上,因为长时间维持拿刻刀的姿势,手指一时还舒展不开,只得麻木地搁在桌上。
姜书雁依言敲打了会他的脖子,又抓起他的手在指节上不停揉搓。手掌遍布老茧,手指上的刀伤新痕叠着旧痕,桌上那个指甲盖大的紫檀木微雕就是这样一只手一笔笔刻出来的。
如果她能帮得上老爹就好了……姜书雁心里暗叹。
姜大山忽然擒住女儿的手,低下头看了一番,问道:“你的手上怎么有这么多黄茧。”
“没注意过,写字磨得吧。”姜书雁自然地抽回手,捏成拳继续锤老爹的胳膊。
“你今年也十五了,该到说亲的年纪,别成天练字作画,把你那绣工和厨艺也捡一捡,”姜大山不疑有他,拍了拍女儿的手,“行了,去睡吧,王爷催得紧,这串珠子后天就要,我把手上这个刻完再休息。”
姜书雁知道老爹的秉性,今晚不刻完这颗珠子是不会睡觉的,只得道:“爹,那我先回屋了。”她拿了空碗,撩起帘子轻声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烛火才被熄去,姜书雁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到正房响起一阵沉重拖沓的脚步声,然后又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等了一会,这才坐起身,将外衣披在身上,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借着月光走到老爹刚才做工的屋子门口。
木门拴着,还挂着一只巴掌大的铁锁,姜书雁从袖子里摸出钥匙悄悄打开铁锁,吱呀一声推开门,跨过门槛,掀帘走进屋里,将桌上的蜡烛点燃。
一串动作做的熟练至此,显然已经不是第一回。
姜大山雕好的珠子收在桌上的木匣里,木匣下叠着一沓画着图样的草纸,旁边摆着十几只刻刀和各式雕刻工具。
姜书雁坐到椅子上,把木盒挪到眼前,打开细看。
这串珠子因是给太后的寿礼,所以雕刻的图样取百鸟朝凤的含义,最大的一颗紫檀木株雕一只镂空凤凰,底部一簇牡丹盛放,富贵华美,另有九颗小紫檀木株雕孔雀、鸳鸯、鹤、喜鹊等瑞鸟,姿态不一。
今天老爹把那颗最难的镂空凤凰雕完了,从凤冠到凤羽,细如毫发的纹样无一不是栩栩如生,小紫檀木株先前雕完六颗,差鸳鸯、燕和喜鹊的三颗,老爹想要在后天完工,真得把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挪出来才成。
想要他一阵阵的咳嗽声,姜书雁犹豫片刻,手指滑过一排刻刀,选出自己顺手的一把,从木匣的一个格里拿出一颗还没动过刻刀的紫檀木株,捻着珠子回忆鸳鸯的图案。
图纸她之前已经看过无数遍,此时稍一回想那些复杂的花纹便一一浮现在脑海,姜书雁心中有数,拿起刻刀,凑近灯光在光洁的珠子上刻下道道痕迹。
时间毫无痕迹的流逝,烛台上的蜡烛渐渐变短,姜书雁完成这只鸳鸯的最后一笔雕刻,停下手抬了抬脖子。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姜书雁有心想把这只珠子刻完再休息,又担心老爹因为惦记着没完成的活计早早起来让她撞个正着,想了想,还是把刻了一半的珠子放回木匣,合上盖,将一应东西挪回原地。
还是谨慎点好,虽然偷偷摸进来这种事她干了几次都没被发觉,她把自己雕的东西混进老爹的木匣里也不是第一次,但今天心里总有种扑腾乱跳的不安感。
以前老爹都以为是他自己晕晕乎乎记错了进度,这次应该也不会被察觉吧。
姜书雁吹灭蜡烛,秉着气息走到门口,打开门闩,刚要拉开木门,门砰的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撞开,一根棍子裹挟着寒风朝她的脑门袭来。
姜书雁大惊失色,连忙向后躲闪,熬了一宿的脑子昏昏沉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那人扯着嗓子叫道:“有贼啊!”
嘶哑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划破寂静的深夜,姜书雁听得格外清楚,这不是自己老爹嘛。
姜大山见一下没有打中,抡着棍子站在门口,大声嚷道:“贼堵到西厢房啦!人呢?都快给老子起来,别让贼跑了!”
院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估计是哥哥被老爹这一嗓子喉得起床时踢倒了东西。
“爹,别喊了,是我!”姜书雁一脸不忍直视,如果她真是贼,就老爹没睡几个时辰还带着病的歪歪扭扭的样子,一个横冲直撞就能逃出去。
“啥?”姜大山以为自己耳背了,他怎么听到那个贼的声音挺像他女儿,而且还叫他爹?他可才四十岁,罗锅就算了,咋还添了个耳背的毛病。
姜书雁叹了口气:“爹,我是书雁,你把棍子放下,这事是个误会。”
姜大山愣了愣神,赶紧把手里的棍子扔到一边地上,推了门进来。
“雁啊,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啥?我起夜见这儿亮着光,吓得心这会还扑腾腾地跳嘞。”
姜书雁在黑暗里拍了拍胸脯,心想,老爹,您这才是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摸着黑点了柜子上的油灯,扶着姜大山坐到椅子上。
姜书瑞披着外衣急匆匆地走进来:“爹,你没事吧!”他闯进屋里,手里拎着把菜刀四周望了一圈:“贼逃了?”
姜大山稳了稳神,摆摆手道:“快把刀放下,是你妹在屋里,点着灯让我给误会了。”
“什么,是书雁?”姜书瑞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姜书雁身上,双目在一点点昏暗的灯光的映照下异常明亮。
他把刀搁在墙边,走到椅子旁抓了抓后脑勺,憨憨地道:“妹子,西厢房是爹做工用的,半夜三更你在这儿做什么?”
姜书雁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她看到爹爹转过头盯着自己,脸上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表情,干着嗓子道:“我……我晚上睡不着,想起晚上看到爹雕的那个珠子很漂亮,忍不住过来看一眼,但是我知道那是给王爷和太后的东西,我只是看了一眼,绝对没有用手碰坏。”
姜大山听到儿子的话,心沉了一下,接着又瞅到女儿竖起两根指头发誓的模样,抿了下嘴唇,扭过头对儿子道:“书瑞,你去里屋把我桌上的木匣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