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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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时，夏荆歌脑子里正一片空白，他盯着身前那块黑面金纹的帷帐好久了。久到视野都有些模糊，神思也早已飘忽。
所以当他神思回笼，下意识循声望去的时候，发出声音的人已经站在了他身旁。夏荆歌抬眼看着他。
这个两界的统御者，魔君风甫凌。风甫凌其实与坊间传闻的杀人不眨眼形象有些不同，至少单单看一两眼，是不太一样的。谁能想到，已经统御两界，甚至已经攻打起天门的魔君会是个看起来冷冽得像是剑锋的青年，眉峰孤直，神色凉淡，好像在他的眼中，有万年不化的冰霜，在他的眼中，红尘三界不过尘埃云烟，在他的眼中，几乎没有什么是需要在乎的。
夏荆歌这么打量了一下，仍把目光移到了笼罩在昏暗光线中的那幅金纹帷幔上，尽量不去想他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一个不算是人的人要活在这全是人的世上，不就是要先学会忍受么。别的他不会，一个忍字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了。
夏荆歌也不知道风甫凌怎么就看上了自己。明明那时自己什么出格的事也没有做，安安静静地蹲在角落里，就是不希望惹什么麻烦，也不希望被通缉了自己那么多年但从没见过自己的风甫凌注意到。
……谁知事与愿违。
风甫凌只在那地方扫了一圈，就径直走到了他面前。不知道是一开始就奔他来的，还是当时发现了他和魔气的异常。
无论是怎样，该来的也总会来的。夏荆歌想。
他看着帷幔上流水一样变化着的阴影和光明一动不动。对面是魔君让他心里有些没底。夏荆歌觉得自己就算吸收了他的魔气也很难在短时间里杀得了他，如果修为太过悬殊杀不了，肯定就是自己要吃亏了。
自从第一个魔意图折辱他被他反杀以后，就没有魔敢近他身了。但只要他们离得近些，魔气都要往他身体里飞。他们似乎又受了命令不能杀自己，拿自己没办法。夏荆歌也发现，当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群修士而是一群魔的时候，就像一直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解套了，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光站着就能让别人害怕忌惮。
所以想到自己很可能又将憋屈地吃起亏来，甚至还要遭受侮辱，还杀不了对方，夏荆歌就觉得难受。
一代魔君究竟看上自己什么？他该是阅历无数，看过无数美人的人了，而自己也不是什么风华绝代之辈，夏荆歌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只好不想。
夏荆歌强迫自己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去想些别的，能让他开心的事。他神思飞绪，想象着自己已魂归故里，回到那缥缈仙山之中，回到并没有多少烦恼的小时候。尽管他资质差，别人会的他都不会，没什么人愿意陪他玩，总还是有师兄师妹愿意陪自己玩的。他们在云雾弥漫的山林中捉迷藏，累了就坐下来，看师妹一圈一圈的编花环。她还会唱红、尘界的欢快小调，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夏荆歌至今还记得，她编的花环，总有三色交相织映，映着映着，就映成了他记忆里难以抹去的亮色，成了他回想过去时最爱翻捡回味的一段过往。
……至于九华派，这是他记忆中，十分十分遥远的一个词汇了。他心目中的九华派，他记忆中的九华派，已然在几十年前彻底灭门了。他九华派自劫难后仅剩的那十来个人，他的师兄，他的师弟，他的师妹，他们尽被魔族的苏汤使计下毒残害殆尽。从那以后，他就过上了从这个结界被关到那个结界的日子，不知年月之长短，不知岁数之变化……一直关到修真界彻底败给了魔域。
夏荆歌身无多少灵气，手亦无寸铁，从那破裂的结界中逃出去后，就找了个地方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若只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夏荆歌甚至还得对风甫凌道一声感谢。感谢他让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一个又一个牢笼。
然后他清修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一开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但是有好心的大娘和大叔手把手教他，教他如何在这尘世中像个普通人一样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那大概是夏荆歌这辈子难得开心的时候了。
但好景不长。
魔域一统红尘界之后，人类就变成了二等人，整个村整个村的人被捉去做奴隶，大叔因为稍有反抗被杀死了，大娘被捉了，还有二丫小月虎子他们，尽数被关进了笼子。
夏荆歌那时是一个看起来基本废了的修士，一开始没魔把他当回事，所以他也被关进了笼子。甚至因为他是一个尚存的修士，额外遭了些侮辱。
那时候夏荆歌也想过，难道我这一辈子就是要这样被关来关去的么？
他想不明白，那个时候，他是真的觉得很绝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每次都在自己生出希望的时候，要被命运无情地捉弄。
当他以为自己可以在那个小山村像个真正的普通人那样平凡安老的时候，他又被关起来了。
这次关押他的不再是一个又一个结界，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笼子。逼仄，矮小，肮脏，几欲令人窒息。若非夏荆歌发现自己停滞了许多年的灵力在那时开始突飞猛进，又叫他看到了报仇的希望，他大约是宁愿自杀算了的。
是啊，报仇。
这是以前几乎想也不敢想的事。
没有人愿意帮他报仇，只想要他助修的能力……魔是他的仇人，修士又何尝不是他的仇人？
没有他们的狼狈为奸冷眼旁观，他九华派就不会在修士区腹地之中被苏汤灭门了。如果他们能想到几十年后自己也要惨遭灭门的话，当初会不会施以援手？只是人没有后悔药吃，修士也没有，等他们想到自己也要遭天道惩戒的那天，已经什么都晚了。
因而看到修士界灭了个干净，夏荆歌其实是高兴快意的。
然而高兴归高兴，他与苏汤那笔帐，等他积攒出了足够的修为还是要算的。
这也是夏荆歌能忍受自己老实坐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修为低微的修士，并不是魔君风甫凌通缉了许多年的那个法器。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帷幔，想要尽量忽略掉他凝视自己的目光，想要不那么在乎这些。
他还要报仇，他得活着，得有修为。
许是怕什么来什么，魔君风甫凌伸出一只手，掰过了他的脑袋，强迫他看着他的脸。他的目光是冷凝的，打量的，评估的，不带一丝温度。
夏荆歌总觉得，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将自己视作一件法器的冷漠目光，已经无所谓了，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又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习惯。
从结界逃出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像个物件似的打量过了。不知情的人看他，总是将他视作一个人的。以至于他竟有些忘了，在知情人眼里，自己终究还是更像一件器物。
“你就是夏荆歌？”
夏荆歌神色平静，侧过头去看着风甫凌，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尽管他此前想得很好，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但是身份被识破，也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
毕竟他正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这殿内殿外除魔君之外所有魔的魔气。这不是他想隐藏就隐藏得了的。夏荆歌本来希望风甫凌并不知道自己这个特性，毕竟他也是最近才发现，但现在看来，魔君是早就知道的了。
“回答我，你是夏荆歌么？”风甫凌又重复了一句。
夏荆歌分辨了一下，那还是确信的语调。这说明对方根本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他的身份，竟然不是叫井轴或法器么？……说起来，已经有好多好多年，没人喊过他这个名字了。
再过几十年，怕是连他自己都要忘了，曾几何时，他既不叫法器，也不叫井轴，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类名字。他爹给起的。
夏荆歌。
斩荆渡棘亦可歌之意。
自九华派灭门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魔君风甫凌，还是那之后的头一个。
不知是否是这样的原因，夏荆歌竟生了些别样的情绪来。他看了两眼风甫凌，点了点头。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入我寝宫？”风甫凌端详了他一阵，忽问。
夏荆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仍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得知有人一直阻挠我见你，据说是怕我看上你，所以我得见见你。”
风甫凌自问自答一般，仍旧面无表情，夏荆歌闻言，倒是笑了：“你不该来见我，应该把那个胡说八道的人打一顿，我一件法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喜欢的。”
风甫凌听了，黑魆魆清凌凌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好片刻。夏荆歌并不在意，他想那大抵是一个无情的商贩在看他货物的目光，没有什么好探究的。
夏荆歌又把视线的终点定在了黑底帷幔那片金丝编针祥纹上，他以为魔域的魔该是和修士有极大不同，谁能想到他们的祥纹样式竟跟修士的差不多呢。
他看着这片代表祥和的纹路，仿佛是回到了那个祥和的村庄，外面的兵荒马乱和黑暗阻止不了他们开心过每一天的朴素愿望，每个人都有事做，又每个人都很开心。
可哪怕是这样的简单，也被破坏了个彻底。
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是他面前这个魔造成的。
细细算来，风甫凌也该是与他有父仇之人。只是他仇人实在太多，这等隔了一辈阴差阳错的仇却也不那么重要了。反正他听说风甫凌是半路认回去的，他父亲那个罪魁祸首，上一代的魔君也已死了。
夏荆歌思及此，微微又有些恍惚。他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鼻息炽热。这是发热的症状，吸收了太多魔气转化造成的。
他的身体是法器构造，平时冷凉，运作才热，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夏荆歌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伤到身旁这个魔的修为，他所吸收到的仅仅是这房间外那些魔君近侍的魔气，而他们已经在风甫凌进入这个房间后，用最短的时间跑远了。
这是为什么？
夏荆歌有些不明白，魔君的修为比他高太多，所以他吸不了吗？
但魔君近侍的修为也比自己高很多，隔着一道一道墙不也照样抵挡不了自己的摧残？
等等，不对，刚才他碰到自己的时候，自己好像是吸到了一些魔气的。
夏荆歌想要验证这件事，但他觉得自己的意图不能被发现。
他想来想去，抬头一看，风甫凌仍冷凌凌地瞧着自己。他瞧人的时候，仿佛是要瞧到人心里去。
夏荆歌定定心神，也看着他。这一刻，夏荆歌心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他想到自己已经在魔君和他的近侍面前展现出了自己的攻击性，回去后不是被杀估计就是被找个隔绝魔气的地方封印起来——他此前是听守卫说过苏汤好像打算封印自己，连地方都选好了，就在东海万丈深渊之处。但他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自己就被魔君横插一脚带走了。
这件事现在想起来就有些意思了，难道那个一直阻挠风甫凌见到自己的人就是苏汤？
既然他那么忌惮自己，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自己？
夏荆歌又想不通了，但没关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找到了头号仇人苏汤的弱点。
夏荆歌心念电转之后，仿佛觉得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曲径小道，道路的远方，影影绰绰还有昏黄灯光照耀。
夏荆歌的目光，又聚焦在了风甫凌漆黑的眼神中，他在那瞳孔里看到自己坐得笔直端正的倒影。他对那个倒着的自己微微一笑：“我想，你让我在你的寝宫等你，总不会只是为了见一见我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