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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慧娘 ...

  •   2、
      寅时拔营,快马加鞭,刚刚辰时元英一行人便到达了姑藏城门外。
      老远就看见有几十个女人、老人和小孩聚集在城门外,向官道眺望着。看见一行人马由远而近,便一拥而上。元英等人不约而同地拉紧缰绳,放慢了坐骑的速度。
      一个老者抓住了元英的马缰绳,急迫地问:“你们从哪里回来?”
      元英身边的两个王宫侍卫挥起马鞭狠狠地抽向老者和众人,大喝:“滚开!滚开!”
      众人慌忙闪躲。老者退到路边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元英于心不忍,连忙道:“我们是从大夏、武始回来的!”
      众人闻声皆失望散去。
      元英好奇地打量这群童叟妇人,他记得两个月前出城时也曾见过这些人。
      阿力儿忽然嚷嚷:“殿下……”
      元英责怪地望向阿力儿。
      阿力儿连忙改口,“公子,咱们去喝碗茶吧。我快渴死了!”
      元英望向前方,城墙下搭着一溜茶棚,有十几张小方桌,茶客却寥寥无几。
      几人下马,走进茶棚。元英、阿力儿和四个侍卫分别落座在两张茶桌前。
      卖茶人有眼色,见元英相貌不凡、举止儒雅,急忙上前先给元英面前放上茶碗。
      买茶人道:“公子,我这里只有一种大碗茶,您若不嫌弃……”
      元英道:“倒上吧。”
      卖茶人连忙斟茶,“公子,您慢用。”
      元英问:“那些人在城门外等什么?”
      卖茶人连忙解释:“这都是一些走商的家眷。他们的丈夫、儿子或者父亲组成驼队往西域各国甚至更远的地方贩卖商品去了。最近不断的有消息传回来,西域不太平了,好多商队都遇到打劫的了。所以,每天都有家眷在城门外等候商队归来。”
      元英心里一惊,忙问,“西域怎么不太平了?”
      卖茶人道:“听说闹匪患了。前天从西域跑回来一个商队,可怜啊,货物骆驼都被抢了,人也死了多半,只有几个跑得快的回来了。”
      元英还想继续打听情况。阿力儿却等不及了,干脆起身走到一溜茶壶前,自己拿茶壶茶碗,一手倒茶一手端碗,就站在那里大口大口、一碗接一碗地喝起来。
      卖茶人继续跟元英聊天,“那些走商真苦啊!他们往往一去三两年甚至更长时间,万里迢迢把关内的商品运送出去,再选购西域商品回来。路上有水土不服、患病而死的,有葬身沙漠飓风中的,有遇到狼群猛兽、遇到匪患打劫而亡的。真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都是命大的。”
      元英问:“请问,前天回来的商队是在哪里遇到匪患的?”
      城门前忽然一片骚动,那些人叫喊起来,一些孩子呼叫着向前方奔跑而去。
      卖茶人高兴地说:“快看,有商队回来了!”
      元英扭头望向官道。果然,一支规模比较小的商队风尘仆仆地走到了城门前。
      走商家眷们一拥而上,寻找着自己的亲人,有人拥抱,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喊,有人找不到亲人呆站着,不知所措。
      一直站在路边的慧娘此时也挤上前去,目光在商队中寻觅着,却找不到她的亲人。
      一个老太太突然抓住一个中年商人问:“我们家小五子怎么没有回来?”
      那个商人沉默了。其他商人也都沉默了。瞬间,四周安静下来,气氛压抑,空气凝固了一样。一个年轻商人突然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慧娘悲戚地大喊:“胖大海!胖大海!”
      中年商人说:“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鲜卑人袭击!”
      慧娘转身奔向中年商人,问:“我们家胖大海呢?”
      中年商人道:“就我们几个人跑出来了。其他人也许死了,也许被鲜卑人抓去当奴工了!”
      没有找到亲人的家眷们悲痛欲绝,他们捶胸顿足、跪地悲嚎,城门外顿时一片号哭声。
      慧娘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昏倒在地上。她周围的人都在顾自嚎哭,没有人顾及到她。
      元英急忙端着一碗茶水跑了过去。阿力儿见状也急忙跑了过去。
      元英一手扶起慧娘的身子,把碗递给阿力儿,掐住慧娘的人中,慧娘痛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阿力儿高兴地嚷道:“醒了,大娘醒了!”
      元英接过碗,将茶水送到慧娘嘴边,劝慰着:“大娘,您喝口水吧。”
      慧娘抬眼望了元英一眼,猛地推开他,站起来,冲向城墙,一头撞了上去。
      元英在众人惊呼声中,飞跃而起,跃过慧娘。
      慧娘一头撞在了元英的胸口上,元英不敢运气护身,怕伤着寻死的大娘,痛得他咧了咧嘴。
      阿力儿奔过来,担心地叫:“公子!”
      元英顺势搀住慧娘,“大娘,您没事吧?”
      慧娘神志混乱,不由哭泣起来。
      元英感觉胸中沉闷,暗中吸了口气,吩咐道:“阿力儿,帮我扶大娘去茶棚里坐一会儿!”
      阿力儿连忙搀住慧娘,俩人把慧娘架往茶棚,把她放在凳子上。
      元英又端过一只茶碗,递到慧娘面前,“大娘,喝口茶水吧。”
      慧娘悲痛地摇头,眼泪不停地掉落。
      元英也莫名地难受起来,他极力劝慰着:“大娘,您别难过了。现在情况还不清楚,也许您的亲人过些天就回来了。”
      慧娘愣了愣,目光依旧是呆滞的,“说好年前回来的。可现在都春天了……”
      元英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便问:“大娘,您家外出走商的是您什么人?”
      慧娘道:“是我家良人(丈夫)。我们家姓海,我家良人比一般人胖,人缘非常好,人家都叫他胖大海。”
      元英道:“大娘,菩萨一定会保佑海大叔逢凶化吉的。”
      慧娘起身施礼,“那就借公子的吉言了。”
      元英又搀慧娘坐下,问道:“大娘,您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慧娘道:“我们家是酿酒的。每隔一年我家良人就会亲自送一批酒去西域高昌郡和鄯善国贩酒。”
      元英眼睛一亮,“大娘,你们家的酒是不是也叫“胖大海”?“
      慧娘道,“没错。公子喝过我家的酒?”
      阿力儿高兴地抢过话茬,“大娘,我们这两年什么酒都不喝,只认胖大海!”
      元英道:“胖大海跟别的酒不一样,它一点儿也不张扬,喝第一口你会觉得它很温和,喝第二口你才会发现它隐藏的浓烈,喝下第三口你以后就忘不了它了。它的口味绵长独特,醇香留在舌尖久久不散,让你忍不住老去思念它。”
      慧娘不禁笑了,“公子,你真会说话。”
      元英认真地:“大娘,您们家的胖大海酒确实好喝!

      元英和阿力儿把慧娘送到海家门前。
      这是一座庞大的庄院,大门敞开着,院内树木阴翳,除了姑臧城常见的核桃、桑树、柿子树,竟然还植有一片浓密的葡萄树,这在姑臧城是极少见的。
      这些葡萄树看上去已经有一二十年的树龄了,也许是胖大海,也许是胖大海的父辈千里迢迢从西域运来的树苗,它们在异乡年年开花结果,如今已经长成了一大片林荫。
      元英的鼻子不由一酸。他真的想家了,想他的鄯善母国,想他的母后,想他的父王,想他的王兄元孟,想他的仅仅见过一面的妹妹柔康公主。可是……此生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也许直到老死他都要葬身在凉国。这就是一个质子的命运。
      横坐在马上的慧娘望见了元英眼里含着的泪水,顿感诧异,“公子?”
      元英慌忙吸了口气,掩饰着内心的悲伤,“大娘,我扶您下马吧。”
      阿力儿立刻上前,躬身双手着地趴在了马前,元英搀扶着慧娘,让她踩着阿力儿的脊背下了马。
      海家的女佣季嫂从院里跑了出来,“夫人,您去哪儿了?我院前院后找了几圈都没找道您!”看见有陌生人连忙站立一旁。
      元英道:“大娘,您回家休息吧。我们告辞了。”
      慧娘却拉住元英的衣袖不放,“公子留步。您是我的救命恩人,都到家门口了,怎么说都该您们进去喝碗茶。”
      元英只好给侍卫递了个眼色,他和阿力儿陪着慧娘走进院里。
      进院就是葡萄架搭成的长廊,元英感觉似曾相识。他记忆中的母国王宫里也有长长的葡萄长廊。看见廊下摆着一张大大的胡床,胡床中间有一张小四方桌,他就不想走开了。便道:“大娘,我们就坐在这里吧,我喜欢这个葡萄长廊。”
      慧娘高兴地道:“坐,公子请坐。”又转身吩咐季嫂,“去沏茶。沏那个从西域带回来的刺玫花茶。”
      慧娘请元英和阿力儿脱鞋上胡床、围桌而坐。片刻后,季嫂把茶水端上桌。
      慧娘道:“两位公子请用茶。”然后转身对季嫂耳语几句。
      季嫂点头离去。
      元英低头望向茶碗,水里的粉色刺玫花正在缓慢地绽放,汤色渐变,花香攀附着热气徐徐上升,越来越浓。元英端起茶碗,小抿一口,口感甜香甘美,沁人心肺,回味无穷。不由赞道:“好香的茶!”
      慧娘道:“这是我家良人上次从西域带回来的刺玫花茶。公子是雅士,我猜您或许会喜欢这个茶。”
      元英由衷地道:“喜欢,喜欢。”
      东张西望的阿力儿听到元英赞茶,好奇地端起茶碗连汤带花吞下一大口,烫的他跳下胡床直吐舌头,嘴里哇哇乱叫。
      元英忙解释,“阿力儿天性顽皮率真,大娘莫怪。”
      慧娘笑道:“我家的海子也是如此。”
      元英四下望了望,“是您家的公子?”
      慧娘道:“是女儿。她现在女德堂学艺,一旬只许回来两天。”
      元英知道女德堂是很有名的高级女子私塾,专门教授女子琴、棋、书、画、歌舞、女红、厨艺和宫廷礼仪。听说凉国境内甚至远至高昌郡家境殷实人家的女儿大多都要送到女德堂去学艺几年的。
      元英道:“那大娘的女公子一定是琴棋书画、歌舞诗赋样样都精通了?”
      慧娘叹道:“哪里啊,说起来我就头疼。让他爹惯坏了,从小就没个女孩子的乖样子,顽皮得要命。去女德堂还是我又掉眼泪又假装心口疼,她才不情不愿地去的。”
      元英安慰道:“可见大娘的女公子很有孝心。”
      慧娘欣慰地:“也就这一点点好。”
      这时,一位头戴大草帽,草帽上围着长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问:“夫人要酒?”犀利的目光同时扫了元英和阿力儿一眼。
      阿力儿被来者寒气袭人的目光惊着了,警觉地闪到元英身前。元英悄悄推了阿力儿一下。阿力儿明白,元英埋怨他失礼了,便又退到一边去了。
      “这是我们家酿酒的师傅老榆头。”慧娘介绍着,又对老榆头道:“今天我去城门外等海子她爹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一黑就晕倒了,多亏这两位公子把我送回来了。”
      老榆头只对元英低了下头,“谢谢公子。”
      元英连忙下胡床,欠身还礼,“师傅不必客气。”
      慧娘对元英和阿力儿道:“今天多亏遇到了两位公子。我家别的没有,只有酒,先送您们两坛,以后喝完了就来取,大娘管你们喝一辈子。”
      元英知道推辞不了,便欣然道:“谢谢大娘,酒我们收下了。”
      慧娘问:“公子住在什么地方?”
      元英答道:“三湾子巷五号院。”
      老榆头又扫了元英一眼。元英敏锐地感觉到老榆头目光里有种惊诧,他可能知道“三湾子巷五号院”是鄯善国使馆。
      慧娘吩咐老榆头,“老榆头,麻烦你把酒给这两位公子送过去吧。”
      老榆头答道:“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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