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尾》一局

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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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爸爸家里出来时，顺利开出一辆车。

　　爸爸对于他们两姐弟愧疚多些，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只要她打个电话，爸爸就把钱打到她的账户上。

　　她简单扼要跟爸爸说明弟弟的情况，爸爸就把车钥匙给她了。

　　离开时对她说：“用钱的地方别省着，该花就花。爸爸这辈子注定对不起你们两个了，你阿姨怀着孕，阿廉在家和你阿姨犯冲。阿廉也是迷糊不救那孩子。”

　　她等绿灯时，手敲在方向盘上，一扣一扣。

　　她没忘记前几天杨廉红着眼睛，脸倔强撇向一边，眼泪沿着他的脸流下来。

　　他问她，可是姐姐，我为什么会后悔了。

　　她没回答他，她也不知道什么答案才可以宽解他的心。

　　身体健康的少年，正值在球场挥洒汗水，为了投进一球而洋洋得意的年华，就在念头的千分之一秒后下的决定，人生从此走向另一个道路。

　　她去到杨廉的学校等他放学。

　　她把车停在校门口的对面，站到显眼的地方。她开学的时候拜托过杨廉班主任，请他让班里的同学帮杨廉送到校门口，杨廉自己会打的回家。

　　班主任爽快答应，说：“杨廉是个好孩子，好学生，品德更不用讲了。他已经被评为我们学校的三好少年，我们准备给他争取到省的优秀三好学生，有利于他考大学。”

　　她点点头，“谢谢班主任。评省级优秀三好，我想问问他的意见。”

　　“对对对，我这次帮他争取到校三好说了很久他才答应。你是他姐姐，你说的话比较有作用，你看啊，他做的是英勇救人的好事，我们该让更多人知道，让更多人受鼓舞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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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等了半个小时，学生散得差不多，看见杨廉慢吞吞转着轮椅出来。校门口是个小坡，他在思考怎么下去。

　　后面有个女同学，大约是他们班的，低头跟他说了几句，他点点头。

　　女生小心翼翼帮他挪下坡，杨廉看见了她，“姐姐。”

　　女生也在后面说，“姐姐好，我是杨廉的同学。”

　　杨彦清接过轮椅，对女生笑笑，“谢谢你啊。”

　　女生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跟杨廉是老同学，在三中的初中同学，不用客气。”

　　此时女生的朋友围过来，“走啦，他姐姐来接了。”

　　女生看看杨廉，对杨彦清说：“姐姐，需要帮你把杨廉送上车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杨廉手转动轮椅，去到车旁边等着。

　　他的语气过于生硬，女生被唬住了。

　　女生的同伴拉着走开，小声嘀咕，“都坐轮椅了，还逞什么强。”

　　女生有点恼怒，“别说了，杨廉心里面不痛快。”

　　“知道了知道了，不能说他。”渐渐声音小去，女生同伴的笑声大起来。

　　女生回过头，“姐姐再见，杨廉再见。”

　　杨彦清对她笑笑：“再见。”

　　杨廉把车门开了，双手趴在车的座椅上，双腿还在轮椅，身体扭成了奇怪的姿势。

　　他并没有叫杨彦清帮忙，却像是想到什么，又坐回轮椅。

　　“你问他要的车？”

　　杨彦清：“恩。”

　　“我不坐了。”杨廉板着一张脸。

　　“理由？”

　　“我可以打的回去。”

　　“好啊，把钱给我。”

　　杨廉愣了愣，伸手掏出口袋的钱包，杨彦清一把拿过，把里面的大钞全都拿出来，然后把钱包还给他。

　　“你不是要打的吗，去吧。”

　　“你···你把钱都拿走了。”

　　“对啊，我拿了，反正你也不需要爸爸的钱，你去打的吧，去挣钱吧。”

　　杨廉气得一鼓一鼓，手转着轮椅就要离开。

　　哪知道磕到了个石子，惯性让他朝前面摔去，杨彦清已经坐在了驾驶位置上。

　　从后视镜看到他整个人扑倒在地面上，她的手放在了门把边，又缓缓放下来。

　　杨廉的膝盖摔得很严重，手也摩擦出血，身上的衣服弄得灰扑扑。还有些学生零零散散从校门口出来，好奇看着他。

　　他低着头，握紧着拳头，拉着轮椅想坐上去。

　　可是轮椅对他来说太高了，没有外力简直是不可能。

　　有些学生慢慢走过来，像是要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见状立刻把头低得更低。

　　“这个是不是高一五班的杨廉吗？”

　　“同学，你需要帮忙吗？”

　　“你要不要我们扶你起来？”

　　“同学？”

　　“同学？”

　　“我们快叫男生过来啦！”

　　杨廉躲避着注视的目光，说：“不必了。”

　　学生哪管他，赶紧叫了体格健壮的男生七手八脚把他扛上轮椅。

　　“谢谢。”杨廉还是低着头。

　　“你需要叫出租车吗？”

　　“你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七嘴八舌的问

　　杨廉：“不用了，我姐姐来接我。”

　　杨彦清打开车门，对学生说：“谢谢你们，我刚在车里接了个电话没看着杨廉。”

　　“不用谢，姐姐。”

　　“杨廉，你姐姐来了，我们就走了。”

　　“杨廉，你的膝盖破了记得别碰水。”

　　“杨廉，我们走了。”

　　“我们走了，姐姐。”

　　杨彦清对他们挥挥手。杨廉在她的帮助下坐进了车里面。她把轮椅折叠放在后备箱。

　　她把车开到了出租房的小区门口停着，转头对他说：“你好点没有？”

　　“恩。”

　　“不是姐姐对你狠。”

　　“我知道。”

　　“你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残疾的事实，这个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你。”

　　“你别骗自己，你离不开人们的帮助。”

　　“老实说，别人对坐着轮椅的人是抱有同情心的，不论你怎么证明自己很强，事实就是事实。你别想改变。”

　　“姐姐知道，你不想别人对待你像对待残疾人一样。可是没办法，你行走有困难，上下楼梯是需要同学的帮忙的。”

　　杨彦清沉默了下，“你要适应别人对你的目光，既然改变不了别人，你只能改变自己的心态。”

　　杨廉低低说：“姐姐，我不该···我不该救···”

　　“你别想了”，杨彦清打断他，“你不救也救了。”

　　她叹了口气，“换是我，看见小孩在那里也会救的。命运本来就是这样，你的决定，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决定，你也需要自己承担后果。妈妈也是，你也是，我也是。”

　　＊

　　杨彦清在图书馆天昏地暗赶着论文。

　　经过前次的谈话，杨廉似乎平静了很多，他没有再埋怨自己不中用，需要帮助的地方他会第一时间找杨彦清。

　　她也稍稍放下心，不再把他看得很严实。

　　这样几天下来，她想起有篇十万火急的论文没有完成，于是赶在上交论文前的一天在图书馆耗了一整天。

　　她揉着疲倦的双眼，将论文发送给学委，关上电脑。

　　一拿手机出来，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她背着电脑包边走出图书馆边拨打回去。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喂，你好。”

　　“你是杨廉的姐姐吧？”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杨廉的班主任，我今天和他谈了话，谁知道下午没有来上课了。宿舍也没有看见人，我以为他回家了，但他的手机关机了，我这才着急上火找你啊。”

　　杨彦清攥紧了手机，冷静地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哎呀，我跟他说他申请省三好学生很容易过。”

　　“就这些吗？”她打开车门，坐下去发动。

　　“我还说，申请这个是优秀三好学生不过是演讲一下他的英勇事迹，他顿时跟我急了。”

　　“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但是很生气，就走了。”

　　杨彦清很平静挂了电话。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滑了半天没解开锁，终于找到了杨廉的电话。

　　他关机了。

　　＊

　　墓园很安静。夏天到了尾声了，刚下过一阵雨，地下湿漉漉。葱绿夹着黄色的树叶还挂着水，积累了很大很大的水珠，啪嗒，滴到水泥地上，清晰可闻。

　　她寻到了方向，径直走过去。

　　她把一束玫瑰摆好，掏出纸巾擦擦照片。

　　照片的笑容很明朗，脸小小的，像个小女生。这个是她找到的妈妈年轻时候唯一的照片。

　　她蹲着很久，腿麻麻的，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照片。

　　她慢慢说：“妈妈，你开心吗？”

　　“你做的事情，你后悔吗？你这么忍着爸爸，你后悔吗？”

　　“你为什么要走？”

　　“妈妈···”杨彦清说，“妈妈···你开心了吧？阿廉走了，他去找你了。”

　　“你们都是坏人，走了就只剩我了。”

　　“你们后悔了···你们就是这样悔约的。”

　　杨彦清慢慢起身，“妈妈，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也不原谅阿廉。”

　　天暗了，连来时的黄昏都隐没了，树梢没有光芒。她慢慢往来时的路走，偶尔惊响一声鸟叫，她的背影和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