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尾》一局

1、第一章

　　杨彦清只不过眯了下眼，醒来发现天已经全黑了。

　　她伏在笔记本上睡了一觉，脸上全是红褶子，她拿起手机照照，手随便抓抓头发。一缕缕汗湿的刘海，她拨了拨，从包里拿出一夹子别上。

　　夏天的图书馆，老旧风扇吱呀吱呀转着，高高悬挂，风微弱几乎感受不到。她点点触控板，电脑早已没电。她呆了一个下午，放在电脑边的书看了一本，论文的题目自然还没想好。

　　其实连论文从哪个方向下手，她还没思量。

　　肚子也饿了，她收好电脑，拎上包包离开。已经过了饭点，她去菜市场买了点小白菜和鸡蛋，打算回去煮碗面。

　　回到出租房，发现屋子亮着灯。她看了眼鞋架，“杨廉？”

　　她缓缓关上门，把钥匙放在转角柜上，“杨廉？”

　　她稍稍提高了些音调，把菜给放在厨房洗手池旁边，快步走去卧室，“杨廉，你回来了吗？”

　　“我在。”

　　杨廉满脸水从卫生间出来，皱着眉头眼睛低垂，兴致不高。他的头发一直在滴水，把衣服前面弄湿了一大片。

　　她朝他走进了些，拿了毛巾帮他擦拭头发。

　　杨廉头一偏，从她的手中拿走毛巾，“擦头发这件事我还是可以自己完成的。”

　　杨廉左右手开弓，干燥的毛巾慢慢变得湿润，他递给旁边的杨彦清，“多少让我做点事情吧。”

　　她不语，手中捏着毛巾。

　　杨廉双手转动着轮椅，可能一下子使力过大，轮椅偏了直线方向。他停下来，倒退了几步，又重新转动轮椅往卧室行去。

　　进门的时候，方向没找对，挪了好几下才挪进房间。

　　他还没适应。

　　杨彦清站了一会儿，肚子响了几声。

　　“杨廉，你要吃面吗，我煮多一份？”

　　没有回应。

　　房间灯亮着，卧室门没有关。她走到门前，敲敲，“你吃过晚饭了吗？”

　　杨廉坐在书桌前，也不知道写些什么，脚边堆了几个纸球。

　　杨彦清走进，他闷声在写一道证明题。推理了半张纸，思路堵住了，他恼火地撕下揉成团扔在地上。

　　其实证明题很容易，画一条辅助线，答案就很明朗了。

　　杨廉在纸上划划几道粗粗的痕迹，“你别站在我身边行不行？烦死人了，我不吃不吃不吃。”

　　杨彦清低声说，“你先冷静冷静。”

　　她拿着纸篓，把纸团一个个扔进去。蹲下的时候，看见了杨廉坐着的轮椅坐垫湿了大半，臀部都是湿的。

　　她放好纸篓，把台灯开亮两度，把窗帘拉开。

　　“我只是问你吃不吃面，没必要生那么大的气。”她站在他的身边，用铅笔在他的题目上画了条辅助线，“有时候不是你不聪明，是你走进去了出不来。”

　　杨廉呆呆看着题目，没出声。

　　“我给你做碗鸡蛋羹，你慢慢写作业吧。”

　　她匆匆吃了碗面，蒸上碗鸡蛋。

　　杨廉从屋里出来，轮椅磕磕碰碰。

　　她当初租房时考虑到这些因素，特地选了个大的屋子，除了吃饭的桌子，其他一律都不添置。

　　她进浴室拿拖把，浴室放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架子空空的，地上横七竖八的瓶子。

　　她不难想象杨廉在这里做的挣扎。

　　摆放整齐后，她用桶接了一桶水，把地上沐浴露冲洗干净。

　　“姐姐。”

　　杨廉在浴室门口，声音哽咽，头低低的。

　　他是个篮球健将，初中三年都很喜欢打篮球，个子窜到了一七五。尽管身体单薄，却是精瘦有力的那种。

　　但是现在他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的手狠狠抓着轮椅的把，似忍耐着些什么。

　　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了，我已经弄干净。去换条裤子，别怄着腿，容易关节痛。”

　　她推着杨廉回到卧室，杨廉个高，虽然瘦却不是她可以抱起来的。

　　她都是用背的方式，把杨廉背起来，放在床上。她拿条裤子让杨廉自己换上，她把轮椅的坐垫拆下来。

　　“姐姐，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

　　“我知道。”

　　“我想吃面。”

　　“我煮多了一碗。”

　　“你别生气···”

　　杨言清绑好坐垫，调整好之后，恩了一声。

　　杨廉停了几秒钟，

　　“我不想去学校。”

　　杨彦清听后眉头轻轻蹙起，“是功课跟不上吗？你才高一，别泄气，姐姐会帮你的。”

　　“不是这个”，杨廉咬咬下唇，“我上厕所需要人陪，上个楼梯也要同学背我上楼。”

　　“是不是同学不肯帮你了？要不要我和你班主任说说？”

　　“不是这个···”

　　“是不是回来的时候坐的士不方便？我去问爸爸要辆车接送你吧。”

　　“你别去找他，我恨他。”

　　杨彦清靠在书桌边上，“我们俩的生活全在爸爸身上，你要看清楚这个现实。”

　　“他除了给钱还给我们什么？姐姐，你别忘了，他赶我们出门了。”杨廉有点激动，手握成拳头。

　　“不是爸爸赶我们出来，是我要求出来住的。爸爸刚刚新婚，我有足够的能力照顾你，所以你别有太大的思想包袱。”

　　杨廉不甘，“我恨他，他对妈妈怎么样你不是知道吗？”

　　“大人的事，我们少管。妈妈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乐意怎么做是她的事情。我现在的责任是把你照顾好。”

　　“从小到大爸爸在外面找了多少女人，妈妈是被气死的，你明明知道的啊。你不要再去找他行不行？”

　　杨彦清：“妈妈愿意忍受是她的事。现在，我只需要把你照顾好，也算对得起妈妈。”

　　“我不要他的钱！”

　　“那你说说，你要什么？”

　　杨廉坐在床上，弓着身子，背脊骨弯成一条弧线。

　　“我不想去上学，你别问他要钱，我会想办法挣钱的。”

　　“为什么？上个学期不是上课上得好好的吗？你的成绩没有跌得很严重，虽然留级了一年，你别给自己心里负担太重。”

　　“可是姐姐···”杨廉突然抬起眼看着她，眼睛明亮湿润，“我为什么会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