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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   “由香里,十分感谢你。”
      水红双眸似很惶恐。木村立刻敛起唇角,旋转目光。
      鸦默雀静,杳不可闻。她张皇得是要破窗飞去,好在这里没得窗棂可寻。那双专业的手在为她打掩护,它们仍旧镇定、娴熟,病人左眶骨内充血浑浊的创面晾敞着,它们扒开完整的眼睑,以止血钳和针管游走在眼窝上方。很难想象,在没有局麻的情况下,她的病人能像个死人般静滞,还用嘴对她道出感谢。
      冷然然的句子,不闻悲喜。
      ——和那时候一样。这是这个人对她讲出的第一句话,不知他记不记得呢。
      流的右眸很清澈。木村不及晃神,唯诺道:“这是我职责内的,大人无需致如此郑重的谢。”器械冰凉,啷啷当当。流是沉默的。
      他们秘密的药物实验暂时中止在“七”,由于病人精神状态不稳,木村担忧或是药物抵触影响,必不能不妥善观察。当然,也跟第一王权者日日来有关系。
      老实讲,木村实在臆断不出二位大人的古怪氛围。很多时候看似是比水大人在用语言折磨伊佐那大人,然则实际上比水大人更像折磨自己。自从他开始接受对方每天带来的食物,他只当着对方的面绷不住吐过一次。之后有几次都是忍到人家走了才把吃的东西翻腾出来,事后还交代她别多嘴。从医者角度出发,病人颅神经有损,呕反是正常的,她自然想终止伊佐那大人的行为,可比水大人甘愿做她的实验体,她便不好忤逆其意思。
      那种十分温和又不容质疑的口吻。似乎无论是她还是刚刚离开的第一王权者,面对这个人时都只有怡声下气的份。
      抛开他与伊佐那大人的纠葛不论,单看和她的相处,他确已变得比先前生动,且时时会问起寻常世俗的问题。那个小脑袋原不是思考这些用的吧?惶惑与天真,在他的眉宇神情间叮叮咚咚,夏然而止。
      不少问题她哪里答得出来呢,她更想与比水大人作科研专题的深论,可他再不给她机会。好在他还愿意听人读书,除那本于年龄不符的童话集,他也愿意听她念药物原理及神经病理方面的报告,不过此时多是她陷入理想境界满腔热情地念,他不置声闻。不过既有倾听者,她便知足,所有冷燥枯乏的术语,她晓得比水大人是有听进去的。其余不该她过问的,她不会多嘴涉管。
      十几分钟后,木村调试好输液速率,决定悄悄离开。她不希望自己打扰到病人休息。论其时而高涨时而萎靡的情绪,会否意味着不明原因的突触损伤正在恶化,她对此持有怀疑。她要他好起来,因为他不稳定,她便不好继续她的研究。
      “由香里,”流却蓦然叫住了预备离开的人,声音轻缓,他刚与白银之王一通折磨,再多气力亦然用尽,“我还没见过你的样子。”
      木村背影愣怔,站住脚。她松开把住推车的十指,回过身来,右手揣进白褂子里。
      “你有非常好听的声音。”流盯住天花板,夸赞另一头的女人,“我想聊天,这里太静,你陪我。还有,卸下你的伪装。”
      “大人?”木村疑惑,却仍径直回至床边,像之前那般伫立。此时的比水大人是个不设防的孩子,像每家医院儿童病房中罹患绝症的天使们一样,她不能拒绝他。“大人,有人说过您讲出赞美之言时的语调十分机械吗。”她转个话题,掖起被子,“职业操守,我不能摘面罩,但我可以陪您聊天,聊到您满意为止。您想聊什么?”
      流陷在床榻里随周身痛反应瑟缩,“家乡和人生。”鸟鸣减缓,他顺着对方的话捋下去,没再提要求,“我先说,我生于神奈川,第五王权,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时代钟摆,我是变革者。九岁觉醒,十一岁经历迦具都事件,十六岁挑战最高王权,二十五岁零四个月革命失败,终身监禁。该你了。”
      木村一阵纠结。“讲。”流催促,极其认真的表情。木村扑哧笑了,欲言又止,略微感到勉强,不由自主地按起圆珠笔。流说:“别摁了,吵。你是征召进Scepter4的,为名利?”
      明显病人的情绪又开始躁动,她委实应当进行安抚,于是温顺地答道:“算是吧。不怕您笑话,我家在当地也属小有名气的医户,上学时我本要报考东京医药,后来高考失利,念了本地大学,毕业后进了县城的小医院工作。有一年Scepter4征召后备医务,我被院长举荐,想到人生能突飞猛进,还能见到更大世面,便至东京参与考核,有幸被录取。”她择了些有的没的说,故意闭口不提她的理想,“就这样。和您的人生不能比。”
      流感觉疲惫,倒不为他的人生,而是为有人存心糊弄他。“我没上过学,”他悄不禁地说,“不重要。聊聊你的家乡。”
      “嗯……”木村语速放慢,自知逃过一劫,“老家在青森县。”
      “本州岛的最北边。”流想着,“很冷。”
      “是的。”
      “我没去过。”流顾盼她,抿抿嘴,“细讲讲。”
      “山峦,雾霭,”木村边说边留意那颗晶亮亮的蓝眼珠,这只眼睛让她觉得她是在讲童话,“冬季反浆化冻,路面结出的冰皮比烧奶锅中的奶皮还白。”
      冰川霞辉连作一线,缓流潺潺,淌过皑皑豪雪。村南面的八甲田山,每年十一月到来年二月,陈年积雪形成天然回廊,最冷的时候道路两旁的雪能有十多米高,山顶绽着雾凇。雾凇就是树梢上的冰挂,给树镀层银粉似的,可惜难能见到。最有名的当属乳穗——八甲田腹地的大瀑布——冬天整个冻住,我们会根据所冻冰柱的形状占卜运势,对男女之事的卜筮由其准,越闭塞的山村越依此婚嫁。因气候酷寒,我们那儿的人爱喝酒,结婚时这么大的碗要喝八碗。
      流纳闷,看着对方手里的比划。他定定神,莫名想,没事的,紫是很能喝的。
      “很遗憾,我终究是没机会去了。还拖累了你。”
      这话说的,木村不落忍,违心宽慰道:“大人,天底下哪有凿定的事,伊佐那大人多疼您啊,日子还长。”她试着说,“就是您太爱跟他置气……”流没说话,愉悦起来,哼起支调子。
      对于比水大人反复无常的情绪,木村无奈,非常小心地劝道:“他是真对您好。”说罢便后了悔,乃愿任其被缄默吞没。
      流未予表态,末了反问:“由香里,你有宁愿吞针也要见的人吗。”

      橘树在初夏开花,即第二季度的头个月。三盏五盏,簇拥枝头,白色,小小的,玲玲珑珑。没什么香气。
      玻璃外横压半朵绿云,浓青叶杈比花来得沉甸甸。花萼粉黄,圈成个圈,像系在心尖尖儿上的线。风走,枝头一坠,抻得树有那么点疼。
      天空裂开数道缝隙,阳光学不曾封冻的波涛,在海面漫延开了。园角积压的杂草腐叶,窝堆在老锈铁梯的脚边,看上去是一团灰。前日子回迁的鸟雀,叽叽喳喳叽叽喳。须久那荡起秋千,眼底总像藏进了海。
      秋千不能停。流早早把他抱了上去,可他必须自己荡。
      于是他只好处处效仿流,妄图一窥思维的究竟,让灵魂碎片扎进肉里。有什么在狠狠撞击他的胸膛,心里明明乱成一锅粥,还必须强行加个盖子,谨防粥水滚溢。他只是个临近年根儿才满十四周岁的孩子,不是每个娃娃都能像当初的比水流那样。
      可他会尽力。
      紫立在朽黄的木柜前,将傀儡一刀劈成六段,再擦拭刀刃。碎段暗光的花纹,胄金刀绪,平安扣摇摇摆摆。阳光惹得人昏昏欲睡。一言大人咳出声来,徒儿为师父斟酒,仿佛又回到往昔,他们一直都是很谈得来的知己。狗郎揪着师兄的衣摆,软腻腻地唤——哥哥大人。
      他要是知道小狗郎捅了流的眼,他会恨死自己。所幸他还不知道。
      天晓得这是不是废话。
      日子过得很快,春天没走呢,夏慌慌张张便来了。这还是粪坑出土的羊皮卷中使徒门书的说辞——人们度尽的岁月像一个还在讲述的故事。紫拨开枝丫,清光被谁切得细碎,闪耀奇异的绿色。他自窗口探身,一声小须久那,是原先那个调调,柔缓、调皮,尾音牵得细长,让人以为他在笑。
      琴坂跟绿云顶蹦跶。
      “吃饭。吃饭。紫叫你上楼吃饭。”

      冰皮碎裂。白霜开化。
      速冻团子回温湿润,故一定不可等全化开再煎,会塌成糊糊。紫功夫不赖,煎至最后,淋了些淡口酱油上去。须久那绕过吧台,跑至炉火生烟处,操叉子搞起个吹吹,咬一小口,“还行。”他嚼着,“就是不够甜,加把糖。”
      紫便加了三勺糖。
      过去每逢初夏,他们可不至于惨到吃速冻的团子。因为磐先生喜好料理又是老人家,做起团子来,嘛样的皮塞嘛样的馅,毫厘不差。流吃不了黏的,一坨拽在胃里克化不动。须久那是喜欢的,一吃吃三人份。
      “对了,”须久那擎着叉柄,隔空接捧那晾着的糯米团,“有个事我考虑很久愣没想出因由。”
      “嗯?”
      “我问你,流那会儿是和白银之王杠吧?他怎么就输了呢,这事忒不对劲。我说你那师弟,你怎么收拾的他?你俩的刀都能弑王罢。”小孩说完吹起团子,迫不及待想吃。
      紫关了灶火,没言语。
      少顷,须久那瞟了眼紫,又关注起食物,斟酌测断道:“不过就算他在现场,一把破刀一点氏族加成算个蛋。所以我估摸是有什么妨碍了流的力量输出。流开大,旁的不能近身,那铁定是内部出了篓子,可我没个思路,你琢磨琢磨。”
      火已灭,油锅持续嗞嗞作响。尚未离锅的黏食被糖油浸煎,结出层焦脆清甜的壳。紫拨拢着它们。有些事须久那联想不出,是须久那从前被瞒的太多,紫却能觅到线索。
      他亲手抽的。那一管管,流体内温暖的血。
      “想这些没用。快吃,”他将团子拨至盘里,“——食用愉快。糖壳要趁热吃才脆哟。”
      紫没再管须久那,往吧台去了。须久那过两秒跟他身后嚷道:“怎么没用!万一影响长远呢,总不能等流出来了再想吧!好多事好多人我都得查,待我查出来,我一个一个收拾。”
      孩子前几日的平静像崩了闸。
      紫轻叹,眼尾吊起,没搭理他,拿起屏幕持续亮闪的UMPC。“尤克里里大地图”间断冒出光球,记录框随之弹起新的条目。
      几天过去,一切悄无声息,零星地点基本是些分分散散的,有几个大致在学园岛,寻常IP,看来当今少男少女喜欢小众音乐的挺多。看到学园岛,紫便想起白银之王。五条已上台,浪头稍平,或可遣人监视王权者们了,尤其这一位。
      “行了,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须久那端着盘子到吧台坐下,他气紫不上心,可他情绪平复得极快,“欸,我讲个逗事给你。你晓得么,宗像礼司这阵子忙死了,真当Scepter4是中央省,里里外外全掺乎。就他那掉渣剑,他倒不怕累着自己,要是哪天剑瓷了哈哈哈!”
      紫努努嘴道:“别背后说人短。”——剑没那么容易掉,而且掉剑好笑吗。他忍去此话没讲,知道须久那明白道理,光想岔着玩而已。
      “我是夸他呢好不好。”孩子自顾自咬碎糖壳,糕团黏软,满嘴香甜,“老头这个堵心呀,就说阴阳世家又总理挂名,可宗像大人这回是不预备给谁留面子了,有几条贪污走私的线和我家外企牵连着,他正偷摸查呢。呵,老头能允了他才怪,狗咬狗,你说这俩要真掐起来……”
      “你且吃你的罢。”紫斜他一眼。
      卡通贴画乐呵呵,趣味横生的界面盈亮亮。圆圆的光球,真像电视机里巴啦啦小魔仙的仙女棒呀,挥呀挥呀。王的人生为什么不能是个童话呢。

      烫金勋章被主人藏进抽屉,落土生灰,不置不闻。如此是非分明心思纯直的一个人,杀伐之事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围裙缝了只猫咪,狗郎在猫咪脸上蹭蹭手,将餐具摆上矮脚桌。他家的餐具很温馨,各自碗筷都固定,拿筷子来说,猫那双漆花是肉垫,狗郎的箸头是刀柄,小白的最普通,单单薄薄镀层漆。
      在一个粉红色的早晨,小白伏在桌上叫苦连天,怨声载道。他瞅着他的黑助忙叨,看黑助把咸菜、米粥和黑洋酥团子搬至餐桌。猫迅速捕捉甜食,大口开吃,黑芝麻花生冰糖青红丝的馅,滑溜溜,冰糖咯吱咯吱。
      狗郎说:“你尝尝。另外,是否需要给他来一份?”小白忆起流对黑助的厌恶,戚戚然道:“他吃不了黏的,你别费心了。我看他只想吃他的花。”
      见黑助无声,小白操起筷子敲击碗沿,继续牢骚,“唉——好些天了,我要再给不了他,他非闹死我。真的,二十好几的人了,闹起别扭蔚为大观,片儿汤话讲的那叫一个溜,从前我怎么没瞧出来,第六王权者的教育方式呀……”小白摇头晃脑地支吾——说逝者坏话不礼貌——他瞄瞄爱人,“你师兄是不是也有溺爱情结?”
      狗郎微怔,“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他搛团子给小白,“龙胆是吗,紫花绿叶子。”
      这话狗郎没走心,小白则不然。小白虽宠溺流,又挂心反噬对精神的影响,却着实不敢给予流信任,流有前科,对流的种种言论要求,小白难免留心,多存一分谨慎。
      “裂膜蔓龙胆。”他强调,嚼音别扭地吐出名词。
      “我听都没听说过,查了不少资料。这花生于中国,且只长在青藏高原的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峡谷,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周围永远不会出现其他花,因而花语是自身价值和悲伤的爱。”小白目光一沉,“实话讲,他是这么浪漫的人么?所以我总觉得他是企图借花搭建暗号消息链。他猜到我会去查这花,又了然我对他的怜惜,认为我必会想方设法满足他。毕竟木村小姐是内线,他要想外连,只能利用我了。所以起初我还真不敢贸然去搞,只好拖着。可越拖他越不好受,他不好受我也好受不了。”
      “以稀有品种的市面流通来做暗号……”狗郎想到自己钟爱花朵的师兄,“或真有提前部署。他要传的最终消息必与地点相关,你告诉他他在学园岛了?”
      猫扒拉粥,嘟嚷道:“切,小白才不会说。”
      “我是没说,”小白搛菜给猫,“然他又不傻,我天天捧着热乎乎的饭去瞧他,他联想也能联想得出。且消息链层层递进,我是购花者,我是德累斯顿石板研究员伊佐那社,我又来自学园岛,他要真有前期部署,这关押地的消息怎么都能传出去。”团子皮被挑开,黑洋酥馅淌落满盘,“话虽如此,我仍希望是我多心。他应当明白,他再折腾便是把已经安全的人又卷进危险,再者,他哪还折腾得动,”想到反噬,小白说,“你没见着,怪可怜见儿的。我既已答应了他,便着实想为他圆满心愿。”
      狗郎颔首,却道:“可是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出现意外,青之王会跟你翻脸的。所以你好歹知会他一声?”
      “我明白,黑助。”小白嘬了口糯米皮的开缝,甜蜜吮进肚里,神情十分沮丧,“中尉要还在就好了。现如今,我确得就此事与宗像先生商量定夺。”
      然当小白真给宗像打去电话,他又犹犹豫豫,似乎怎么讲都不对。
      最终,他隐去重重焦虑没作细说,——这是应该的,青绿的矛盾还嫌不够大么,白银之王可不能做挑事精,怎么能没事闲的撺掇火星子呢。而且小白相信青之王是有脑子的,自己能想到的东西,对方势必也能想到。于是乎,小白只是央求宗像,绿之王情绪低落,精神状态不好,想要盆花来养,可这花市面难寻,因故我请求你帮帮忙。

      日光惨白。室长大人在做什么呢。室长大人捻转佛珠忆念故人,顺带抽空欣赏总部后街拐角旁生缓坡的香榧。这棵与他职龄相当的树,欺身蔽日,遮盖住四月中旬的午霞,红褐枝干捧出荫翳。日光被衬得更白。
      宗像撂了白银之王的专线,撂前他告知对方——容他忖度。
      Scepter4最近又在做什么呢?Scepter4最近忙着反贪污反走私反腐败。宗像最痛恨拿着公款到处谋取私利吃喝嫖赌的人,国家利益当前,行政执法单位无所作为,业绩指标搞不上来不说,还变法儿祸害。Scepter4代表这个国家的新型正义模式,岂容你等荼毒大义。斋藤一去,许多先前欲盖弥彰的漏缝渐悉浮出水面,五条刚上台,挖掐毒瘤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汤汤泱泱如来神掌,这个侦察游击地下战便兑起来了。Scepter4热闹非凡,办公楼前车水马龙,大厅来者络绎不绝,拉关系的、揭发的、自荐做污点证人的,嘛妖魔鬼怪都有。可宗像大人岂是随便一个家伙都能见的,除了反这反那,他还忙于调整政府人员构成,意图与五条一分天下。要问人民更喜欢哪个,自然是蓝袂猎猎的宗像室长咯。
      宗像室长便是全国人民的偶像,便是铁面无私的包公,每天往镜头前那么一站,什么形象标杆都树立起来。人民喜闻乐见,见天最巴不得地即是在新闻联播上看公伤未愈的室长大人宣读发言,哪个部门哪个科室哪个人,贪多少钱关多少年罚多少款,看得心花怒放。社会风气一时间相当良好。
      而五条又有老底在。这一新一老,彼此各种忌讳,暗地里波涛汹涌,面上引而不发。五条当初现身保下JUNGLE,今一开设政局,谁道背后是不是有阴谋,宗像于是处处马虎不得,暗中进行各种排查,甚至揪出前军工部长来问话。结果传票还没到对方老家,人于家中自裁了。谁的安排,不言而喻。
      可倒好,我们忙得不可开交,你白银之王清清闲闲,倒替个犯人要求宽裕生活补充享受资料。一株花其实算不得什么,可要花的人是比水流,这就奇了怪了,加之那花名,委实没听过。宗像回想木村的报告,和白银之王所言一致,比水流精神状态很糟糕。
      宗像思量,绿玩意是装的。要论目的,便是企图令白银之王对他卸下戒心。于是宗像回身接起直呼伏见的线,“这里有种花请伏见君查查,裂膜蔓龙胆。”
      伏见在外厅捣鼓一堆人事关系调查表、资金来源审计表捣鼓了整个上午,来回对得眼睛都直了,正烦着呢。手头工作没完成,头儿一个指示下来,倒叫他去查什么花,真有病。他刚要回嘴,只听室长又说:“比水流要这花。”
      ——比水流。
      绿盈盈的名字,许久不曾听闻。
      伏见下意识抬头往先前摆放那盆绿萝的桌角瞅——空无一物——绿萝前日子枯死,已被他葬土。伏见心尖儿一扯,虽不明就里,仍放下手头的工作,齐齐卡卡查起来。收集好的资料他先看了一遍,才发给室长过目。
      内容皆无关紧要,此花确实稀少、独特,关键在于难养活。宗像酌了口茶。谁会平白无故要这样一朵难养活的花呢。
      绿玩意绝对有猫腻。
      宗像向来疑心重,且当局分毫不容人马虎大意,便又连线伏见,叫他查一查国内哪些花卉公司有关于此花的业务往来。伏见老老实实查了,因生长环境限制,此花培植极度困难,全日本只有两家,且都是做大型植物展览及投资植物园建设的,一家是驻日港企,一家是日企。宗像放过日企,直接让伏见追根调查那家港企。
      这一查可了不得,其注册法人居然是个日本人——原田龙次郎——这名字看着眼熟哇。伏见翻开手边的人事审计表,上下来回对照,找着了。要不要跟室长说呢,他咂舌,黑白小人在心里乱战。算了,早晚室长得知道。
      “在港注册法人原田龙次郎,五条所涉养殖业下辖牧草公司的社长,曾在零六、零八、一四三个年度先后与两任财政副部长勾结进行非法避税。”
      嚯,线牵得可真够远。宗像捻起佛珠。
      若非他们正着手排查五条的相关人事,虽也能掏出这条线,速度却绝不会如此之快。早在五条出面为比水流保住心血起,宗像便知老头与比水流关系匪浅,那么且不论这花是不是比水流借白银之王的手妄图传出的密文,光这条线就够Scepter4扒的了。权衡一番利弊,宗像决定,亲审比水流。他倒不指望能审出什么真东西,比水流是把硬骨头,他知道,可他必须亲眼确认比水流状态如何,否则无法心安。
      时间呢……总不至于即刻就去审,那也太给他脸了。宗像考虑着,余光瞟见桌上紥了红缎带的礼盒,盒内静静躺有一枚胸针。莞尔,冷若冰封的面庞浮现温柔。
      他复又盼向未及关闭的资料框中,那生长在苦疾藏地的花。作为一名佛教徒,他承认自己对西藏有向往,一直无缘亲行。图中此花紫萼绿蒂,绕蔓轻翘,绽放在海拔两千多米的阔叶林中,它身边永远不会有旁的花生息依存,寂寞孤独。所以花语是自身价值与悲伤的爱。
      眼下,它包涵了非常讽刺的两层意味。其一,比水流搞出这么个名堂是装模作样给谁看;其二,它与宗像近两年的心境相符。王权者永恒孤独,王权体系永恒悲哀,宗像未愈的肩膀微微吃痛。
      时间就定于明晚好了。宗像礼司岂能姑息比水流跟他眼皮子底下玩猫腻。宗像礼司要倾尽全力护卫国家,令其秩序调和,蒸蒸日上。同时……
      宗像倚立窗际,背后是整片天空。云朵延伸至那方蔽日香榧,荫翳葱葱,遽然予谁阴凉。

      笃笃笃,笃笃笃。生若浮萍,婉若琉璃,横渠直道,相逢转徙。世间这样的机缘并不多,只有王权者与王权者。
      审比水流的事,宗像未有告知外人。小白却如料到似的,转天致电对方道:“宗像先生,你愿意帮我找花吗?”
      “我已找到。”宗像说。
      小白敛目,明白什么意思。“太感谢了,”小白说,“这个好消息,我希望由我带给他。”
      “可惜你已归家,哪能等至明天,今晚便教他晓得。”宗像应声,“白银之王,我知道你,我不信你就一点没有怀疑,无妨,这个白脸我替你扮。”
      矮脚桌上的黑皮书,恰好摊开在《出埃及记》的第十章。小白一改之前的语气,“我自不能干涉你的行为,第四王权者,然你必须答应我,”哐地合上书,“不得用刑!”

      室内昏鸦,阒静压抑。流哼着一支调子。外面世界的动荡与他无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因他而起,因他而灭。他倒很有悠闲。
      宗像礼司自门口踱至床边需要七秒。流兀地睁开右眼,以倩笑相迎,轻哼他的调,愉悦、欢快。对方炯烈的目光,他笑着接纳。宗像礼司领口的扣子,闪闪亮亮。
      “你来看我了。”流吊起右眼,“真开心。”
      回想傍晚第一王权者的敕令,宗像冷愠。比水流又拧又臭,满嘴跑火车,用刑对他没用,宗像本就没打算费那力气,比起从他嘴里撬东西,宗像更寄希望于从他展现的每一点出发,扒开了瞅,顺藤摸瓜。然他此行主要目的,乃是确认比水流的状态。
      宗像弯下身子,以尽可能捕捉比水流的表情。镜片在暗淡光线下反射出两人截然不同的瞳色。宗像轻声说:“别装蒜了。你蒙得了白银之王蒙不了我。”
      “我是绿色的,我要装也装葱。”流嗤嗤笑,“不闹,你是晚辈。磐先生说前辈得有前辈的样子,故我赠你一句——高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搁我身上应验的话,兴你也能应验。”
      宗像拨开黑色的刘海,“看来你过得蛮轻省。”比水流正试图激怒他,他不会上钩。
      “我过得可开心了,多谢你安排个‘Yukari’陪我。”流轻轻吹他,“白银哥哥还天天给我讲故事,有个不知你听过没。”说着流倒抽一口气,宗像礼司手使的力气越来越大,他头痛得厉害。然痛得愈尖锐,他便笑得愈开怀。
      “很久以前,有个骄傲的姑娘过泥滩,她怕鞋脏,便踩着面包走,不想,竟陷了下去,一落落进地狱。真的,我当时就想到你了。”流幽幽道,“我认为,我就是那个执着红舞鞋的少女,被砍断腿扔进地狱偿还人间,你就是那个踩面包的姑娘,我好渴望你来陪我。谢谢你,你还真来了。”
      宗像哪会被三言两语激怒,他谛视对方,只听对方又说:“你知道,这样的机缘并不多,只有你和我。”蓝眼珠转转,流呓念,“或许还有十束多多良和周防尊,弄死他俩前我监视了他们多年,爱音乐的二人,有首曲子周防尊可爱听呢,叫Aloha Oe,我哼给你,我们都在地狱等你,你来,我们凑对玩牌。”
      行了,宗像起身。他瞧出来了,这人已经废了,故意放个线出来,就为引人过来贫贫。因为这玩意身陷囹圄仍想显示自己有多大本事,仍想让人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天下局势。
      也是,这叫失败者的不甘。宗像觉得自己真太拿他当回事,浪费时间来看条狗,“你玩得可高兴?大伙又一次围着你转。”
      “我高兴着呢。”流嘻然,“你为我验证真理。无知的表现即为臆测外境,惯性思维让人捕风捉影,凭浅薄知见武断人事物从而下定论,如此愚痴迷惑,你是个有本事的。”
      宗像敛颜,不形于色。
      他是胜利者,自不会对失败者的逞强作出回应。听木村说绿玩意病得很重,看来确实如此。只有完全已不能东山再起的人,才会殃殃焉焉地废话。而他,原不该在此处呼吸脏气。

      远空沉落,草木掩映,钟楼幢影繁亮。螺旋桨飞转,搅碎夜幕,月下一方灰烬。
      淡岛迎室长至他的专座。
      “进五株那花给他。”宗像松松领口,将别在领子的纽扣摄象机取下扔给副手,“淡岛君,你也听见了,比水流废了,时代淘汰者。”
      为方便木村定期做汇报,地下设有Scepter4中转站的直连内线,微型摄像机录像的同时,除却于直升机内的淡岛可收到影像,总部亦会接收一份。而Scepter4的队员在任何时间地点,所有通讯工具基于工作原则都会将信号加密。
      “是的,净是些疯疯癫癫的言辞,伏见那边还没给信儿,我这里尚未发现有何疑点,倒是他说了个夏威夷语,是骊歌的意思。”淡岛想到当时比水流说的话,小声请示,“我有搜……您要听听吗?”
      宗像睨她一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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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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