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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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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子被切开,果核裂成两半。一刀一刀,一片一片。
事情发生在一个平凡而特殊的日子。说它平凡,是因为至少在事情发生前,他们从没刻意去留意过这一天所代表的特殊含义。恰如人们寻常度过的任何一个清早那样,亲吻,耳语,爱抚。幸运的是,这天他们碰巧有交换礼物。更幸运的是,他爱人这天说的话比以往要有人情味。只一个不幸,在月与雨交叠的夜晚,他们分离。那么看来,这一天,它的确是特殊的。
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
对大部分常人来说,它是个值得花些小心思装扮装扮,增进情侣间感情的日子。这一天,通常是女方送给男方礼物,传统如是,热恋的众情侣便也欣然接受,心照不宣地在一定程度内遵循规则。紫倒是不记得自己过去有没有被谁扯着过过这个节,太遥远的回忆无需追寻,于美的锤炼毫无意义,并不值得纪念。
紫放下手中的梨,水果刀经指腕旋飞,散着晶莹的汁水,准确无误地钉进挂历。琴坂尖鸣两声。
二零一六年的三月十四日,紫记住了,且记忆超乎寻常的精确,恨不得列出张时间表来证明证明。挺搞笑,脑内列表什么的,过去总是流在做。任务的安排、路线的划分、棋局的摆谱,乃至棋盘上每颗子的不同能力技巧及定位,流就像世界上最尖端的系统,内存高效,程序精准。从前时时刻刻守着对方不觉得什么,今一回想,紫颇有感触,——流这些年,是特别辛苦罢。
慰灵碑前那只独伶伶的白百合,恐怕早已被风干。祈福是个不美的行为,紫搞不懂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去做它。祭拜也是个不美的行为,紫搞不懂自己现下为什么仍会去做它。紫在墙角那尊小小的木制灵牌前上罢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在御芍神紫三十年的命途里,他见识过太多死亡,不会为此感到惋惜。生或死,仅是轮回的一个步骤,是这一世与下一世之间生身的结点。人各有命,生与死胶着为暧昧不明的纠缠,对此细想太多并非明智之选。紫不是个习惯缅怀与悼念的人,除却一言大人,也只这位了。若非承了灵位上长者的嘱托……
磐先生啊,紫暗语,虽然你天天喝酒不守教义,但好歹你一个基督徒,我拿传统的老规矩祭你,你千万别郁闷噢。
紫瞥了眼挂历,梨汁顺刀与纸的契缝,蜿蜒淌过凹印的数字,留下条透明渍痕。已过半月余,时间因等待而遥遥无期。
菩提子卧在锁骨中央,被他搓得十分圆滑。在凝滞的时间中,他并没多少工夫去忆念故人,亦没个心情去臆想流到底过得如何,管管眼下才最紧要。他走到梳妆台前,照例花了十分钟欣赏脸蛋,右鬓的伤口近愈,粉粉淡淡一线。所幸他不是疤痕体质,不深的刀口外加养护得当,日后想来是留不下多明显的疤,且愈合良好,早不痛了。
琴坂落到紫的肩头,用喙子梳理那美丽柔顺的发,红冠擦过紫的面颊。
“紫?”
紫兀地摁住无名指,咬伤处又隐隐疼起来。他心间一沉,——还要等多久呢。
终端铃响,紫搁下唇膏,双手往后捋了把头发,起身回茶几拿起它查看。是须久那的消息,不行,不同意。紫了然,知道五条家要明哲保身,风口浪尖上该放弃的,他们自然是选择放弃。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在利益已然达不到互享的前提下,要五条家主做出一个决定难于上青天,为避免陷入极端境地而放出种种理由和借口,实以难能松动。三月十四日后,五条家主只主动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即以内阁元老的身份出面,将鲜为外人道也的阴阳师世家之名搬出台来,把JUNGLE在被取缔前保下并纳入家族企业。追本溯源,一是看在网站确有盈利基础的份上,一则为履行当初与绿之王达成的协议。
流确实是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针对可能性情况皆作出假设并备好应对方案,独独没提前准备的,便是当他自己身陷窠臼后的营救计划。或许是流觉得,一旦自己陷身绝境,可直划为弃子,根本无需再去考虑……因为不管怎样,流确信他的心血不会被毁掉,JUNGLE亦后继有人。
在紫拿回的所有微盘中,有一部分资料是和五条家挂钩的,包括双方签订的协议书、利益分析图、资本投入输出曲线、枪支购销合同,以及能够证明“五条”阴阳师世家地位的文书及族谱。普遍人眼中的五条家,只贴了“老贵族”和“有钱人”两个标签,另一甚深层的特殊身份于日本销声匿迹,无论从黄金之王那边还是从五条家主出发,皆将其隔空匿藏。流会知道,也是经过追踪调查的。任何一条有用的线,流都会挖掘并牵进自己的棋盘,因而暗中联系以建立利益共识,共享部分资源,达成稳定协议,为后续计划铺路,甚至,为有可能的不测做出预案。
平安时代起便与“国常路”共分神道界天下的另一阴阳师世家“五条”,早在德累斯顿石板于德国研究之时便知悉其存在,然五条家主,在国常路大觉独赴德国成为黄金之王携石板归日后,只能偏居一隅,眼见国常路家一枝独秀,实并不心甘,转而蔽匿一身,投身商场。国常路大觉成为唯一真真正正支配日本的王,五条家主悉得王权体系,觊觎石板和王权者之位亦无可奈何。谁念,家族中诞下的孙辈传人,任性又天才,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离家出走,误入绿之族并成为了首席氏族成员。绿之族是非法氏族,家主本是当机立断要撇清其中干系。不想神道垂顾,绿之王与他联系,传达意志并告知会好好培养孩子,他必然便多出了一分心思。阴阳术数二论,天文道的卜筮观测在于天人合一,命运非绝对,命是死的,运是活的,运数陡起,倘若五条家的传人能成为下一代绿之王,而这一代绿之王又将成功取得石板,那么无疑,未来石板和最高荣誉冠以五条之名,指日可待。
绿之王的要求又简单明了,无需他做任何于身份为难的事,仅需必要时刻提供资金补助,并在未来可能性的紧要关头护住JUNGLE。那么好吧,协议上的约定他会履行,然今时绿之王失势,他的失望也是大大的,——这意味着,他原本打好的怎么也不吃亏的算盘,直接化为泡影,没赔没赚。风波跌宕,胜败已定,绿之王本人都被关起来了,他能履行最后一个约定已是仁至义尽,接下来当然继续退居其后,暗观动向。清白节气要保住,利益无损是真理。
也算苦了须久那这个小娃娃,刚刚知晓部分真相,夹在中间,怎么都不是。紫坐在沙发上,瞧着那头的巨型仙人掌,好一棵带刺的植物。关于双方协议的背后动机,紫有作猜想,却并没将这些告诉须久那。须久那现在也只是知道自家的另一层身份,以及那份协议的存在罢了。
须久那永远是知道得最少的那个,或许,就因了所知甚少,才最安全。过去他只晓得流厉害,只晓得家里有钱又有权,并不洞悉全局,因故才能恣意飞扬地长大,简单直白地战斗,甚至能使性子跟流闹别扭不高兴。哪怕是现在,他都不知道有多少重任是流早早心里便留意了,考虑未来托付给他的。紫想,可过去自己又知道多少呢,在彻底看到那些资料前,自己也只知流和五条家有建立关系。至于五条家最后那层身份,自己不知,须久那年纪小未被家中告知,磐先生那儿,不知知不知道。
是了,流永远有一堆秘密,只流自个儿揣着。一开始还把JUNGLE和五条家撇得那叫一个干净,直到转移神奈川后,线才被一点点放出明面。紫记得迁居那会儿流给须久那交代了一堆琐事让孩子办,他还问过流,与其让个小孩整这些,为何不亲自暗中跟五条家提,流回答说:“无论须久那未来发展为怎样的存在,他永远绕不过他的姓氏。让他去办事,一是为使他与家中关系密切起来,二是平安夜后他心里不舒坦,多提些只有他能做成的事让他办,利于增进信心。”
好嘛,紫吃了一片梨,口感清脆,心头忙不迭浮出酸楚。他觉得,流这一辈子,真真是个不落好的劳碌命。正想着,终端又响,须久那传来简讯,我觉得我爷爷兴许知道流被关在哪,要不我问问?紫回过去,不要。
紫认为这件事分析起来很简单。你爷爷位高权重,必牵扯重大,涉及到关押异能重犯的地点问题,以内阁元老的身份不可能知道,以与国常路大觉并等的阴阳师之身则有可能知悉个大概,然他保下JUNGLE不被取缔,已让这层身份浮出水面,那必然便要与Scepter4交换条件,其中也许就有缄口无言一项,他既不同意管这事,你问他再多亦无用,只会教他拿你当不安定分子,搞不好你的行动都得被封锁。
很快须久那回复道,爷爷搪塞我,说内阁马上要改选了,适逢政治敏感期应以不变应万变,我知道这不是关键,老东西便是知悉万事也不会告诉我一件,可我忍不了了。紫回他几个字,忍不了也得忍。紫心想乱局初平,尚不知流置身何处,你忍不了又能如何,我还忍不了呢。
他们通信用的是加密信号。须久那即刻回道,你怕了。紫没理他,想了想追了一句,你我从长计议。于是须久那又发来简讯,你真要等半年?半年黄瓜菜都凉了,你别忘了流是个败北的王,他待遇能好得了!这回紫真没理他。两分钟过去,须久那说,没错,现在是确定不了人在哪,可我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等待上,我就是撬不开老头子的嘴,也要撬开日本的地,活要见人,想方设法我也要将他弄出来,待我把他弄出来,他就是我的。
紫捏着终端,手指微抖。他有点生气,倒不是为须久那负气的话,而是心酸,他觉得流当初为保这小孩的苦心都白费了。紫轻叹,终是回复道,小须久那啊,你先回来。
琴坂飞到了巨型仙人掌的头顶,停驻在它未及盛开的花苞上。琴坂歪歪小脑瓜,唤道:“紫呐,紫呐,紫不高兴了。”
紫微微一笑道:“小紫可没不高兴哟。”
他想这只鹦鹉再可爱,没了流也仅是只鸟儿罢了,早些时候他还巴望着流会不会用它传出些消息,结果看来,流对外界的精神连接必定是被封了。末了他又想,琴坂会不会有记录功能呢,将眼下发生的一切都作为录像印在脑中,有朝一日流和琴坂连上,便瞬间能知悉这段时间发生的全部,届时,流会不会苦笑呢。
对,流一定会有和琴坂连上的时候。因为紫知道自己一定会将流救出来,而且是在保证不再有牺牲的情况下。
紫静等了半月余,昨日才将所知的部分内容告诉须久那,让他今天回家尝试商榷。而两周来,紫已将所有可能性的关押地点都做了排查,苦于并没收获。JUNGLE大部分氏族已被清剿,只有过去比较靠谱又埋得深的几位线人经了紫的派遣,仍暗中做着调查。紫知道磐先生还有支暗队,可那些人没有流或磐先生的手令是调不动的。在不能确定关押地的前提下,一切焦虑都作枉费,一切贸然举动都无意义。
其实紫明白,以须久那的聪明劲儿,决计不会火急火燎地瞎干,说出来的那些都是气话罢了。纵是将来确定了位置,他们也会准备周密再行动,谁打前锋,谁来断后,又由谁接应。什么爱恨情仇,摆在不足的现实条件面前都没有用,英雄救美那是电影里的桥段。
紫起身走向窗边。
窗外是一方明净的天空。天空下,是神奈川亘古不变的海,包藏悠远无尽的波澜。慰灵碑洁白的石头,缩为一粒温润的珍珠,嵌在天与海相间的缝隙。神奈川在白色情人节的夜晚后,没有下过一场雨,晴空之外,飞来一只灰蓝翅膀的鸟。鸟叫个不停,啼声喑哑尖锐,他的太阳穴随之突突跳了几下。
他扣住窗框。
他的手很美,纤长、皙净,映着淡青色的血管,此时骨节微微泛白。他果然不能去细作任何有关流所处境遇的负面设想,由此带来的消极情绪和不理智思维太不美了,只会助长心中的稻草。他要相信流,流是经得住等待的,流最是个聪明人,定然晓得如何保全自己。
舞曲轻快又热烈。鱼儿游荡在终年云烟环绕的堡垒,家园被寂静的海环绕,藕白色的雾气蒸腾为它们头顶灿然的天。礁石群在海中潋影散射,鱼儿甩尾,扫过湿润的覆盖了藤壶的珊瑚,白沫泛在棘皮动物和鹿角海草的须触间。海底是温暖的。
对鱼而言,这便是它认知到的世界。这便是它的全部。
它听不见曲子,然它游起来,比音符还轻快。
是什么曲——?
听说在圣彼得堡的狂欢节集市上,正举行一场盛宴,精心打扮过的市民熙熙攘攘,士兵、农夫、小贩、厨师手拉手舞蹈欢歌。有一个叫作彼得鲁什卡的男人,随一支民谣舞曲快乐地跳着步子,向他爱慕的芭蕾舞女告白。女子对他不屑一顾,反向另一个面容姣好却凶煞染血的摩尔人求爱。彼得鲁什卡悲恨又嫉妒,愤然发了狂。摩尔人恼羞至极,举起马刀将他砍死。人们震惊,停止笑语,停止歌声,停止舞步,纷纷埋头,为佳节里的这场屠杀哀悼。突然,一位魔术师来了,魔术师说,别伤心,他只是个人偶,别伤心,你们都是人偶。
吱呀——曲断。麂皮绒一震。
须久那关了留声机。唱针受阻,沿弧形刻槽摩擦阻滞,带出一阵涩簌的噪音。他站在一整面海水的玻璃墙前,手指划过鱼儿摇曳的尾。他爱慕的那个人的灵魂正侵袭他的内核,猫眼绿的瞳子里,漾进两汪只那人眼中才有的海。
设若人与人的关系只是木偶戏。
设若人间是剧场。
有一只巨手,在白色幕布后操纵。
须久那捏了捏拳头。
管家又在他耳边叨叨了几句,他将门一踹,终端一拽,俯身把自个儿往床上一扎。大人们左右为难,一堆堆理由和排场甩出来,追根究底都是不愿意吃亏,不乐意交付代价,假以命格运数之由,又是舍不得这个,又是巴巴地图谋那个,时间就这么被耽搁下来。他打了个滚,真有点像鱼在海中三百六十度的游旋。
他平静了下来。
万事万物,人生身不由己,不论此身高低贵贱,经受无可奈何好像是个必须。他如今着实明白了,却也就为了这点清醒的认知,他百抓挠心,被逼得浑身上下不痛快。
“你怎么什么事都瞒着我呢。”须久那将头埋在枕头底下,瓮声瓮气。
流和家中早有密切联系,可两头谁都没知会他。家里原是和黄金老怪本家相制的阴阳师世家,连他都不知道,流却是早就知道了。流和爷爷有合作,其中便包括与神奈川相关的各方资金流动。所有他曾为流做出的教他沾沾自喜的大作为们,原是流刻意允准他做的,而他还曾为此自满甚至口出狂言。他似乎,仍旧在流和家庭共建的温室中,当他的种子,没迎风,也没破浪。
不对。须久那攥着枕羽。至少现下不再是了。
他已没了一侧羽翼的庇护,作为那侧羽翼的流,真真成为了亟待他去救的人。他知道在这种时刻,他由其应当拿起担当,由其应当破除焦躁,由其应当复归冷静。便是流不在他身边,流亦允许了灵魂的碎片住进他身体最里边,他照样具足安全感。
白色幕布后的巨手,是命运罢。须久那合目,纵然如此,幕前经营此生的,仍是个人。行道蹉跎,不可能一路顺风顺水,面对何种突发情况,他都应当十足十地享受其中,这一关自己如何应对,决定了下一关将出来什么样的新局面。
彼时流说,愿当下及未来显现于你面前的一切,都能护持你内在成长。流是对的,须久那想,我确实该让一切显现都化作护持成长的资粮。旋即他又想到他们剥桔子的时候,流说往后什么都得你自己做。好嘛,他翻了个身,我自己做便自己做。
紫没说错,这事是得从长计议。须久那枕着双臂仰躺在床,双腿曲着。
关于关押地的坐标,就已排除的众多无用数据来看,定是常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能是哪。再不论坐标,便是将来得到准确定位,他和紫两个人也不能轻易行动。他俩的攻击力没问题,单刷已然高出天际,扫清种种障碍必势如破竹,可在没了磐先生绝对守护领域的前提下,要带走一个活人还是比较难的,毕竟流不能动。他并不对“流会变身”投以希望,首先流身上一定会被装上限制异能的东西,其次流的身体状况应该好不了。
须久那琢磨着,流身子本来就有点毛病,Scepter4那帮孙子也不会让流好过,流所受的待遇倍不准完全非人道。当初紫说,依白银之王的脾性许是会于万难中将流顾全到,他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白银之王那个人看着就装腔作势、优柔寡断,是个只会拿嘴皮子磨人的,不会真为流做出什么牺牲,搞不好为避免矛盾直接将流甩下呢。
话又说回来,流到底为什么会输给白银之王啊!他真不明白,他虽没亲眼见过流发威,但流发起威来,一个白银之王怎么能卯得住流。
除非……须久那腾地坐起来。除非,在二人对战时,出了什么突发情况妨碍了流的力量输出,且这个突发情况是流自己事先也没想到的。
能是什么呢,须久那蹙眉,将脑中所有已知项目组合起来。他想不到是什么,可他着实担心,担心流在关押期间,仍会因这个“未知”遭受磨难……
须久那跳下床。这一切,最终他拍定,还是必须拿爷爷开刀。
他飞快向外间跑去,却在飘窗边冷不丁刹住了闸。
质感厚重的胭红麂绒遮光帘被拉开,他垂眼一瞥,是后花园中黑白西洋棋的雕塑。以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瞥见王的冠及二马的鬃毛。
你最好不要因冲动,在不该你走时,兀自杀出一步,令连环马折为弃子。
须久那敛颜。
果然——不能在爷爷没同意管流的事之前便莽撞地询问太多,万一惊动了爷爷心中的草蛇,自己再被圈起来就糟了,家里的关系仍有很多将来用得到的地方,绝不能一情急就和家里撕破脸。再看看爷爷和流两个人,在眼下这盘棋中,恰如两马互环呈保王之势,一马已被吃,一马留营仍要护王。
国王。
爷爷已将协议中应当履行的约定都做尽,依协议的内容,最后一项仅是必要时刻护住JUNGLE不被取缔。流似乎根本没指望身陷不测时能有人去救他,身后之事却未与爷爷约定更多。是因为协议之初,双方之于利益汇合点,皆尚存太多需要后续观察的不稳定因素?
而两方的共同利益,只在一人一物处汇合。
须久那睨着后花园那盘西洋棋的雕塑。
爷爷是个很看重位份等级阶层的人,显而易见爷爷是闭眼放任了他在JUNGLE的行径,并且爷爷能和流签订协议,势必有利可图。最大的一个甜头必然是石板,爷爷想在流取得石板后坐收渔翁之利,将石板纳入家族名下。然而爷爷连异能者都不是,要家族长久把持住石板便需要一个王权者。而他在当时已经成为流的J级干部……恐怕,爷爷早在那时便心存一念,即借绿之王之手取得石板,绿之王死后,兴能由孙子继承王权以控制石板和日本。依流的心性,定能想到爷爷这些算计,可流仍与爷爷合作,一是为后续计划筹备资金,一是借爷爷的身份为未来可能性的不测做出准备,还一点即是……
我是国王!
须久那攥住麂皮绒。
呼——流是早有心将明日托付给他呀。
然而,现下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包括刚刚推测来的双方背后动机,皆已不再重要。须久那想,因为流败局已定,三王重掌石板,爷爷的算盘是泡了汤,石板没拿到,流也没死成,因故爷爷大失所望,唯恐牵连进去,现如今只想按兵不动明哲保身,他再去正面和爷爷提这事他就是傻子了。
而对于他来说……他想当国王,他想做掌控全局的人已非一日。
可他不想以流的死为代价搭建由他继承王权者之位的条件。悲伤的是,他却又切切实实意识到,流是真不指望谁去救自己,流临危的决定大抵是,自己战死便由他来继承JUNGLE,自己被囚,大约是个半死,不若一囚到死,JUNGLE的未来仍由他继承。
须久那黯然。
你真傻,当你终于明白你爱慕的那个人之于你的心意,他已然不在了。并且他用他的背影告诉你,走你的前路,莫去管他。
“可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