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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永夜 ...

  •   刘彻睡熟了,做些断断续续的梦,长久以来积郁的疲惫使他感到身体像抛却在黄泉里一具死沉的尸,他的灵魂浮起,氤氲在跳跃的时光中,一会儿是苍老的太后咬牙切齿指着他痛骂,一会儿又是年轻的姐姐身穿大红喜服幸福地朝他微笑,他忽深忽浅地趟涉在岁月之河里。
      然后那少年出现。
      衣衫褴褛的少年,浑身血污,惟有一双眼睛清澈,如新生羔羊纯洁,这目光炯炯地、安静地凝视着他。
      他伸出手去触摸少年的脸,瘦瘦的,皮肤带着真实的温度,他听见少年胸膛内平稳的呼吸,不禁好奇地问:你是谁?
      你从哪儿来?
      又要到哪儿去?
      没有回答。冰凉的液滴自少年的额头垂落他手背上,他低下头去看,惊恐地发现血液化为火蛇,缠住他的全身。
      他惊跳起来,坚硬的床榻、柔软的被褥,然后他看清寝宫内熟悉的摆设。

      “……备马,朕要去西域!”
      “……这……这……皇上……”
      “……快去!……去病有危险!”

      ×××

      长安隐没在身后,祈连山的轮廓出现,这里是那孩子的世界。他驰骋在飞逝的时光中,而那孩子却在奇迹般地成长为少年,褪去青涩的目光,塑成坚毅的唇角,他凝望的地方,已远非他目力所及,不是猎场,不是宫阙,甚至不在他的江山城闱以内……

      他给少年请了学者讲学问,自己也教他读书,走到哪里都带着少年,他每天和他见面,观察他的喜好和才能,竟把他当作一个秘密的孩子似的用心培养起来。当他发现少年习武的潜质远比习文深不可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他交给了卫青。

      “不战,无法翻转历史,草人需要见血,它的生命才会活过来。见血之后,泥土将塑成一支足以与匈奴抗衡的骑兵,驰骋在胡虏独霸一方的草原上——去病,愿意做这溅血的第一人。”

      他忧郁地望着亲手培养的孩子,他毫无私心,满脑子想着打仗,驱逐胡虏,洗雪耻辱,这也曾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他能说不吗?不,这当然是他愿意的,他应该自豪。这少年是你的作品,那么完美,白璧无瑕,起先为了排遣外戚专权的抑郁、膝下无子的苦闷,你怀着怨恨,充满自己也未发现的报复心理,后来事情变得无法控制,他奇迹般地成长起来,所向无敌,带着你禁锢在皇位上的军事梦想,一马平川地冲出去,在辽阔的大草原飞驰。他飞扬的红缨上系着你的灵魂,他挥剑的每一个动作都像你,那湮没在政治洪流中的年轻时的你,你深远的目光透过他的眼看见传奇诞生,从流矢,从剑阵中。

      他忧郁而自豪地矛盾着。潜意识里他并不想让他上战场,哪个父亲真正愿意儿子上战场?那里处处是白骨,处处是伸手可及的死亡,他受够了在阵亡名册中手指颤抖地寻找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梦魇般不停地重复:“……我失去你了么?失去你了么?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你回来了?……”
      “霍将军,霍将军……”

      恍惚间,仿佛有个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很轻,很柔,无比熟悉,嘴唇滑过肌肤时碎裂掉的温度,冰冷的指尖贴在脸颊上,如此令人怀念与渴望的气息。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是在战后枯草菲菲的废墟里?还是儿时城外布满裂纹的土墙旁?时光空旷地掠过,他轻轻颤抖,手指的关节格外突兀和僵硬,渗出的血蜿蜒在剑柄的铜纹里。

      “……霍将军,别看他的眼睛!”

      反射性握紧剑柄,如镜的剑身映上月色,脑海里全是父亲奄奄一息的身躯、士卒垂死的眼,痛楚、悲伤、愤怒、仇恨,他大喝一声,高举利刃奋力一挥,那充斥的幻象瞬间碎裂了,土崩瓦解,轰隆隆如一座城市的坍塌。

      “带将军走!”

      迷雾中他被推着走,身后传来颈椎断裂的声音,血溅在地上滴滴答答,死寂的夜清脆回响。

      推开霍去病的副将沉重地倒下去,喷洒的血铺开一层鲜艳的膜,德古拉的手没有停,径直袭向血膜后的另一个人。

      手指陷入肌肤的一瞬,动作中止了。

      天地在她眼中蓦然翻转过来,她的春天没有光,只有他深澈的眼眸,是她心中永不风干的一滴雨。

      瞬间的踌躇留了她的命,银剑却无法挽回地刺进去,血肉撕裂发出沉闷的声响。

      猛然的趔趄,单膝顶地,扬起的银发又悄然回落,倾泻在肩上。几百年来他几乎忘记了这个动作,如今它猝不及防回来,却是这样地生硬冰冷。

      同一时间,所有血族都以几乎相同的动作倒下去,溘然崩溃的防御中,幸存的汉将们护送着霍去病急驰而过。

      剑柄从手中脱出,玄音呆住了。那俊美的脸丝毫没变,一棱一线都让记忆鲜活起来,仿佛二十年只在眨眼间。

      是他。怎么是他?

      一个闪电般的甩手,她被击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耳旁雷鸣般轰响。

      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拉过黑色的披风,包住剑柄,猛地将剑拔出来。

      “砰碰”一声,银剑被甩到地上,接着是淅淅沥沥溅血声,被银污染的血液冒着黑烟。他俯身抽出死去副将的佩剑,扎进肩上的伤口,撕开,更多的污血喷涌而出。

      她胆战心惊地退缩着,似乎是想要逃跑,然而身体却异常沉重,始终无法脱离原点。
      终于挣扎着站起来时,冰冷的手猛然从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压到墙上,鬼魅般的速度令她不寒而栗。虽然大量失血,他的力气仍然大得惊人,手指像铁锢一样紧紧压着她的手腕,她毫无余地地紧贴着墙,整个人都深陷在他的黑色披风里。

      “我欠你一个吻,记得吗?”

      带着余血的口气一点点抚过眼睛,耳根,颈侧,冰冷的唇轻触着她的脸,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寒气袭人的冰窖里,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突然扳过她的肩膀,衣襟撕裂发出清脆的声响,衣绸滑落,她一阵战栗,上身赤裸在冰冷的空气中,纯洁的□□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她慌忙弓身抱住双臂。

      “放松,亲爱的,不然会很疼的。”

      戴着名贵戒指的手贴上她的脸,沿着颈侧滑到肩膀,手指和金属一样冰冷。他猛然用力向后一掰她的头,还来不及适应这样霸道的动作,他的尖牙已经深深刺入她的脖颈。

      “啊……”像一跟粗大的铁链勒住了脖子,生硬的痛觉随着他的动作冲进脑后,他用力从身后挤压着她,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痛从头顶慢慢流入心脏,那狂乱跳动的地方开始化作瘫软,抽动着。银发淹没了她的下颌,她睁大眼睛盯着狂舞的烛影,呼吸渐渐变成粗喘,直到烛火熄灭,烛窝塌陷,四壁扭曲着幻化在无边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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