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朱颜尽》醉渔

1、第一章

　　楔子

　　今夜的月色似乎格外的好，月虽未圆，但也不远了。
　　“南风，娶我。”我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语调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与强硬。
　　他好看的眉微微蹙起，白玉般无暇的脸上一闪而过挣扎之色。
　　“不然，你就别想再见到我。我们，一刀两断。”他的衣袖在我手中皱得已经不成样子。
　　说完我转身便走，可下一秒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我娶，我今日就娶。”他紧紧地将我圈在怀中，话语中明显带着几分焦急与恐惧，双手的力道是如此之大，我被箍得喘不过气来，但脸上却不禁浮现一个浅浅的微笑，笑由心生，甚是动人。

　　一、

　　哗啦一声，那青花白底的茶盏摔在地上，一旁的小丫鬟碧桃怯怯地跪着，手上已然被烫得发红也不敢喊一声。我闲闲地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悠悠自得，对眼前之景看也不看。
　　“洛宛生！”尖细的嗓音传来，一听我便知道是谁。柳依依是南风的表妹，借着探亲的由头在这大将军府住了已经有一个月多，若不是南老夫人一直护着她，我早把她赶出去了。
　　柳依依见我压根不搭理，冷笑一声，“你别仗着表哥宠你就无法无天了，你打碎了这当今皇上赏赐的青花茶盏，等表哥回来看你怎么交代。”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也只有在我面前她敢如此放肆了。
　　好个虚伪的女子。我想起她在南老夫人面前毕恭毕敬，温柔贤淑的模样，还有一见到南风便是小鸟依人，楚楚可怜，就是再好的性子我也不能再忍了。
　　“笑话，你当我如你一般寄人篱下？我怎么说也是南风明媒正娶的夫人，这大将军府的女主人！你倒是去告诉南风看看他要如何对我。”我往桌上一拍，碧桃身子一颤，更不敢看我了。
　　“你！”柳依依气结，扫了眼吓得发抖的碧桃，“没有的东西！回去再好好收拾你！”她领着自己的小丫鬟径自回了拂柳居，想必是又要和南老夫人添油加醋诉苦去了。
　　可那又如何？南老夫人向来是不同意我和南风的婚事，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她看不惯我这种四海为家无依无靠的江湖女子，认为我与南风地位悬殊，不配做他的妻子。不过令我庆幸的是，南风终究是爱我的，即便我不管不顾地逼婚他到底还是答应了。
　　南风，那个皎如玉树，胜似芝兰，潇洒临风的男子，便是我的夫君。每每想到这，我的嘴边就不自觉地漾开一抹微笑。
　　“夫人，老夫人有请。”一个下人忽来通报。
　　“知道了。”笑意凝在脸上，想不到这回来的竟是这样快。我打发了下人，漫步走入内室。
　　床头镜中，倒映出一张美人的脸。肤如凝脂，欺霜赛雪，不施粉黛，恰如清水芙蓉。我慢慢地抚上这张脸，抹了胭脂，一点点地涂上，轻描蛾眉，淡扫朱唇。一眨眼的功夫，素净的芙蓉就变成了娇艳的牡丹。
　　我满意地看着镜中的云鬓花颜，又去挑了件绯色长裙，精心打扮好后，我才慢悠悠地出门，朝拂柳居走去。
　　她们一定等得心急了吧。我边走边想着，这好戏就要开始了。

　　二、

　　拂柳居，南老夫人正端坐在主位，柳依依本坐在她身侧，见我一来就如见了鬼一般，急忙忙地站起身来，要给我行礼让座。
　　“依依，不必管她，这样不知礼数的莽撞女子根本不算是我南家的女主人。”老夫人虽然满头银丝，但喊起话来仍是中气十足。她看见了我今日的打扮，冷哼一声，“果然红颜祸水。”
　　我亦是冷眼相对，随意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无视老夫人黑云遍布的脸色。“有什么事便快点说了吧，我时间紧着，别耽搁了。”
　　“放肆！你这是何种态度！”老夫人重重地一砸手中的茶盏，“几日不见你是越发大胆了，你真以为有南风宠着你，我便不敢动你了？”
　　我心下默然，瞥了眼柳依依，她倒是面色如常，看来是早就知道了。确实，自我嫁入南家的那天起，就一直是目无尊长，不讲礼法的。见了老夫人非但不跪甚至还时不时出言相撞，在我看来，她既不愿意接纳我，我亦没必要讨好她，江湖女子不正是如此直来直往。
　　“来人，把家法呈上来！”一声令下，那长长的带着倒刺的鞭子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老夫人莫不是忘了，我可不是一般女子。”我一把夺过长鞭，把玩起来，若是想罚我恐怕是要泡汤了。
　　柳依依终于开口了，喊的却是，“表哥！”她欢快地上前，挽住南风的手，不料南风轻轻一推，挡开了她。“娘。”他来到我身边，看见那长鞭，一目了然。
　　我扬起脸，一副你看着办的模样。南风无奈地笑笑，没有我所想的生气，他细细地端详着我的脸，“我似乎从未见过你化妆。”他的眼中闪现一如既往的宠溺与疼惜，看得我也不由低下了头。
　　“你不喜欢吗？”如果知道南风也会在这，我是万万不会化妆的，因为他曾说过，我素面朝天，不加装饰的样子是他最爱的。“不，我很喜欢，真的。”他将一缕发丝挽到我的耳后，“以后就这样打扮吧。”
　　“咳，”老夫人显然十分不悦，“南风，这洛宛生品行不堪，屡屡犯上，你要不就休了她，要不就用这家法好好惩戒一番。”
　　闻言南风皱眉，眼神在我和老夫人间徘徊，显然是犹豫不决。
　　但就是这分犹豫，刺痛了我。我一把推开他，“我洛宛生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没见过，这小小的家法就想来惩治我，简直痴人说梦！”
　　我狠狠地把鞭子扔在南风脚边，“休便休，莫让别人当我是贪图荣华富贵才赖在这大将军府的。”说完我拂袖而去，身后是一片沉寂。

　　三、

　　这些天来，梅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我懒洋洋地半倚在太妃椅上，只觉十分倦怠，连眼皮都不想动一下。
　　已经足足有一月了，南风都没有踏入我的隐香阁，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可是现在……我不由冷笑，只怕他是泡在温香软玉中醉生梦死了，哪里还记得起我。难道真是色衰而爱弛？
　　我揽镜自照，未施粉黛已久，一瞥之下透出几分苍白与单薄，眼中那浅浅的幽怨之色让我都不禁疑心，这镜中人真的是我吗？没由来的，我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妖娆至极，风情万种的脸，那是蝶姬，一个月前才被南风带回来的舞姬。
　　过去大将军府中是没有舞姬伶人的，南风素来洁身自好，又对我一往情深，自然不会去招惹那些莺莺燕燕。所以当第一眼看到蝶姬的时候，我是惊慌诧异的，因为我知道如她这般的女子，就如罂粟般总是会轻易让人难以自拔，我不希望南风如此。
　　“你竟不问过我便将她带回家，南风，数日不见你就要另结新欢了吗？”我压下心底的不安，冷嘲热讽道。南风轻轻一叹，过来搂住我的腰，温声道：“宛儿，蝶姬是个苦命人，她从小父母双亡，沦落异乡，不得已才……”
　　“够了！”我粗鲁地推开他，“你说的我都不想听，你要如何我也管不着，毕竟是堂堂的大将军，没有三妻四妾怎么成，您说是不是老夫人？”南老夫人虽对这舞姬不喜，但见她一来我便和南风闹僵了，自是心里暗喜了，哪里还会反对。
　　闻言南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太沉太重，我不敢细看，只匆匆地离开了。身后是蝶姬绵软柔腻的嗓音，“大人，奴家才练好了这蝶双飞，您可要赏脸啊……”
　　哐当一声，失神间那面黄铜小镜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裂开了几道痕。我怔怔地拾起它，镜中的面容亦是破裂的，果然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么，破镜终究是难圆了。我无力地起身，素手带着微微的凉慢慢摸上我的脸。
　　尖尖的指甲在脸庞边缘摸索着，划入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动作熟练，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我用独特的手法一点点一点点地卸下了自己的脸，那薄如蝉翼的面皮落了下来，我对着镜中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轻轻地笑了。
　　好久不见，媚生。
　　戴着如此完美的面具，谁会知道其实我并不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