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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渊风狱 ...

  •   太渊城的牢房在地下第七层。

      那瘦高的修士带着长歌从地穴直掠而下。地面上些微的光芒,顷刻被浓重的黑暗吞没。一股潮湿而咸腥的气息伴着割人的烈风,扑面而来。

      高空坠落的速度,带来惊心动魄的眩晕。

      长歌使出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失声尖叫。

      她怕惹得那人不快,一不小心丢了性命。从方才简短的对话中,她已看出此人对凡人的轻蔑。

      拜日渐兴盛的仙侠小说所赐,她在看见飞剑的一瞬间就明白:这个世界很可能与修仙有关。只是——如今的她,一无所知,一无所有,生死未卜,又能干什么?

      再死一次?看看能不能回去?

      长歌紧绷了半夜的心弦陡然一松,陷入微微的茫然。

      全没发现,那高瘦的修真者带着奇特地目光,缓缓打量着这瘦小的凡人女孩。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都没反应,难道是个傻子?

      抓着她飞了这么久。身上全无灵气,经脉微弱难寻,甚至连个话都不会说。不会就因为这个,被扔在长街上自生自灭了?

      那帮晋级无望的同僚,一个个自由散漫、无法无天,连个小丫头都看不见,迟早要被监察司的风狮抢了饭碗。

      修真者愤愤地想着,剑诀一挥,脚下长剑发出刺目的光,将二人稳稳送至地底。

      第七层。

      太渊风狱。

      四周光线黑暗,粗糙的黑色岩石上,嵌着两个火把。火光照耀着一扇敞开的大门。光芒未及的门楣上,似乎还雕刻着什么,看不清楚。

      洞穴中呼啸的长风,将火焰扯得细如飞蛇。耳边风声不绝,整块岩壁都在微微震动,好像地底深处有异兽咆哮。

      降落的时候,长歌非常安静。

      她已陷入紧张的思考。秦家新出生的嫡子,只能给她三天的庇护。三天之后,她这个渎神者又能活多久?这里的牢狱,又能让一个小女孩坚持多久?

      她手中没有一分筹码,只能努力消弭自己的存在,以期减少途中的折磨。

      风声渐小,重力牵引的感觉再次袭来。

      长歌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心中一沉——如果从地洞中跳下来,就是这地牢的出入方式。那她根本别想逃出生天。

      那高瘦的修士将人撂在地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却看到了一脸死寂。

      剑光一收,黑暗没顶,只有微弱的火光,和呼呼的风声。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活了过来。

      “怎么?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黑岩门楣上忽然生出大片阴影,两团碧火,从虚空中点燃——一个巨大的虎头缓缓俯下。如果长歌认真去看,她会发现这是一只用浮雕手法雕刻的狴犴,黑色的玄武石上还闪烁着云母碎片的微光。

      可她尚未从陷入死局的茫然和焦灼中反应过来,忽然看到头顶一只老虎,吓得打了个激灵。

      “咦?有趣!”那黑岩巨虎闷闷地笑了一声:“扰乱了祭神大典,罪同渎神,按律当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看到我,却比大人还要镇定?”

      狴犴换了自我称谓。

      那高瘦的修士一怔,皱眉看了眼火光中的少女。在太渊城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到狴犴在囚犯前不自称“本尊”。

      长歌迅速回神,努力思考了一下:在这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看到会动会说话的石狮子,是不是应该表现出适度的恐惧……

      狴犴立刻看透了她的想法。

      “哈哈哈……”一阵大笑,震得满墙黑岩纷纷颤抖:“你居然在想,是不是应该表现地很怕我!哈哈哈哈……”

      长歌一怔,才知这石虎有看透人心之能。

      却听狴犴狂笑声中,风声骤起。气流瞬间锋利如刀,割破了长歌的手臂。

      长歌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捧住受伤的右手。

      “你不是修真者?”狴犴笑罢,眼中两团碧绿色的火焰忽然一亮。

      长歌按住缓缓渗血的伤口,脑海中刚刚浮现出“不是”两字。头顶就响起石虎的声音。

      “这就奇了。”狴犴饶有兴致地将鼻尖落在长歌眼前。那团碧火也似的眼睛,直视着长歌,仿佛要看透她的灵魂:“你无所畏惧,只因一心求死。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为什么想死呢?”

      长歌心中一惊,不知道狴犴会不会窥探到她心中隐秘。此刻一分心念都不敢妄动。

      “说!你是谁!”

      一声狮吼,如惊雷劈落!

      长歌的大脑不受控制般疯狂运转,仿佛沉入深海的记忆被强行扯出。灵魂深处传来一阵令人颤抖的剧痛!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无穷的寒风从洞口吹出,冰刀一般冷厉。好像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冬天。年幼的女孩看着燃烧的茅屋,赤红的火蹿上苍青的天。大风一起,黑色的灰烬落入皑皑白雪。凄厉的呼喊从村落中传来,几欲撕破耳膜,蜿蜒的血河破开郁结的冰雪,又转瞬覆盖。

      可这一切就像隔着模糊的玻璃,传不到长歌心中。

      脑海中的画面不受控制的转换。

      粗壮的手臂捞起了雪地中的女孩。幸存的孩子如同失去了庇护的羊羔,被刀剑驱赶着走入飞舟。村落边就是万丈悬崖,蜿蜒的峡谷撕开平坦的大地。狂风从亘古的水道上飞掠,飞舟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巨大的雄鹰从高空俯冲,一抓撕碎小舟。孩子们纷纷坠落,像秋风中的落叶。蓄势待发的鹰群,忽然从峭壁上掠起,追逐四散的孩童,宽阔的羽翼宛如腾起的乌云。

      操舟人奋力转舵,却躲不过雄鹰的利爪。年幼的孩子们被鹰群掠去,尖细的哭声很快湮灭入狂风。

      唯独她一人,紧紧抱着飞舟的残骸,被湍急的江流冲上江边的泥滩。

      于是这个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女孩,成了太渊城中的乞儿。因为饥饿和疲惫,晕倒在太渊城的神道上。

      “你叫……长歌?”

      狴犴巨大的头颅又落回石质的门楣。碧色的火焰微微一闪。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长歌大口喘息着跪倒在地。

      “我……”那一瞬间,她张口结舌。突如其来的记忆潮水般冲刷了原有的回忆,她忽然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名字。

      ——我是谁?

      脑中如刀割如剑搅,仿佛有某种力量,直接切开了混沌的记忆。她拼尽全力克制住满地打滚的冲动,终于在下一场狂澜前昏倒在地。

      “你是长歌。”

      狴犴仿佛从破碎的回忆中找到铁证,毫不在意被施术者的痛苦。

      “出生在经渠边上的风林村。这么说,她是一年前血河门屠村案的幸存者?”

      狴犴陷入深思。

      高瘦的修士忽然出声:“不知兽尊看到了什么?”

      “这孩子的脑子像是被江水冲坏了,记忆七零八落。没有什么价值。”狴犴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女孩,好像对一个空空的脑壳颇为失望。

      “那……这人半夜冲撞了祭神大典,该判何罪?还请兽尊示下。”

      “照你们秦家定下的规矩,杀了。”

      “秦氏长房昨夜诞下嫡子,这三天太渊城都不杀人。”

      狴犴没好气地喷了口风,道:“规矩是可以乱改的吗?”

      “兽尊息怒。”修士一改痞气,一本正经地施礼。

      “本尊有什么怒好息?惊扰七月十五祭神大典,你们秦家得罪的可是冥夫人。”狴犴笑得列开了满嘴石牙,眼中碧火一飘:“不过。这只是一个凡人女孩,杀与不杀,冥夫人根本不在意。”
      “冥夫人?”高瘦修士神色一变,好像被这句话惊到,他着急追问:“兽尊您……能直接问冥夫人?”

      石门上浮雕,只是狴犴的身外化身。神兽狴犴性喜诉讼,又是公平正义的象征。几乎所有牢狱中都有狴犴浮雕。太渊城乃阎浮洲重镇,有狴犴化身坐镇,并不稀奇。

      可什么时候,一道狴犴的化身,可以直接问询于冥神?

      “冥夫人就在太渊城外。你们秦家不讲规矩,本尊只好去问享祭的主人。”那只狴犴悠悠然收住笑脸,缓缓道:“不过,渎神之罪,不能不罚,按太渊城规,死罪降等,应当罚没为奴。”

      话音一落,地面裂开一道大口,狂风瞬间塞满甬道。

      昏迷中的长歌,滚入黑暗之中。

      太渊城外。

      天光未晞,黑云渐散,明月西垂。大地上繁茂的植物,在长风中恣意飘摇。一簇簇紫薇静静盛开,细小的花瓣被风卷起,无声飞入月下。

      朗月下,乱花边,站着一位黑衣美人。

      乌黑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枝桃花,柔软的花瓣在夜风中微微浮动。发丝下,一张丰柔昳丽的脸庞,笼罩于轻薄的黑纱。唯独一双凤目,湛然有神。

      此刻,她在倾听风中的声音,仿佛确定了什么:“您已经来了?”

      风忽然停滞,月光毫无顾忌的洒满旷野。

      那黑衣女子振振衣袖,露出藏于袖中的指尖——居然是一双伶仃白骨!

      “昨夜所有出生的婴儿,我都查过。包括秦家那位,可看着都不像异星。”她微微一笑,对着空地上满盈的月光,轻问:“不知大人有何示下?”

      风里浮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异星坠落于人族太渊城,托生的可不一定是人族。鸟兽鱼虫,花草树木,都有可能。阿冥你又怎么查的过来?”

      “难道要去请轮回镜?”黑衣女子抬起白骨之手,拢了拢垂落的发丝。纤细的骨腕上,一串桃木牌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轮回镜只能照见本界生灵的来历,连下界飞升之人都看不到。更别说一颗来自域外的异星。”那少年的声音有点儿漫不经心。

      “那可怎生是好?”

      “唉……不就是一颗异星么?它携带的能量被界面之力重重削弱,已经所剩无几。难道还能翻了天去?真翻了还有点儿意思!天道盟新上任的小娃儿们,怎么就不开窍?”

      不知天道盟中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长老们,被人呼为小娃儿,又作何感想。

      那被称为阿冥的女子,轻轻一笑,面纱微微晃动。

      “或许,长老们想将这异星收入囊中,好好教养,以为臂膀……难道,异星降世时,大人看到了什么?”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那少年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太古之后,神道断绝,世间再无神灵。还有哪一双眼睛,能看穿宿命?”

      “如果这世上还有最后一位神,那就是大人您啊!”

      少年的声音停了很久。

      “不……阿冥。天帝斩断诸神之道,就是为了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不能看见,而我——也不能。”

      黑衣女子微微一惊,长眉轻颦。

      “恳请大人示下。异星扰乱天轨,刚一出现,就有星幕动荡之像,七杀光耀南斗,恐非吉兆。”

      那少年的声音沉默了很久。

      “刀能杀人,也能救人,只看持刀的人是谁。阿冥,亡灵不会把目光停留在生者的国度。是谁托你来问我?”

      黑衣女子一时不语。

      “海底那头鲲鱼要醒了。鲲鱼翻身,天下皆知。阿冥你早些回去,我也该走了。”

      明亮的月光倏然一散,旷野中百草纷摇,花雨凌乱,天光即将破晓。

      黑衣女子垂下惨白的指尖,绕了绕垂落的发尾:“大鲲千年一翻身,距上次鲲鱼翻身才三百多年……这是什么意思?”

      沉思之际,星移斗转,东方逐渐亮起一抹青白。

      悠长的晨风里有片片白纸翻飞,一架苍白的纸马车,从黎明前的薄雾中飘来。

      “走吧,既然是早些回去,那咱们这就回桃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太渊风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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