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素》园葵

5、E

　　“流星是假的，愿望是真的。”苏泽嘉拿着手机机械地切着歌，却找不到一首想听的。他索性关了屏幕，发了会儿呆，“睫毛许愿真灵啊。”

　　何钦好像家教很严，比如他晚上不能回家太晚，比如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要跟爸妈一起过，再比如他要定时吃维生素。
　　他有一个贴着星期一到星期日的小药盒，像个小调色盘一样，每天背在书包里。
　　有时候何钦的妈妈给他打电话，苏泽嘉就在旁边，偶尔会听到阿姨在电话里叮嘱“维生素别忘了吃”。
　　甚至他的手机里还专门定了个标记着“维生素”的闹钟。

　　“这些都是维生素？”苏泽嘉有些好奇。
　　“嗯。”何钦应了一声。
　　“哇，家里有医生就是不一样。”苏泽嘉晃了晃何钦的药盒，“我也想要一个有星期几的药盒。”
　　“你要这个干什么？”何钦把药盒从他手里抽走，塞回了书包里。
　　苏泽嘉愣了一下。
　　下一秒何钦甩上书包，揽过他解释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直想扔了呢。”
　　苏泽嘉抬手揉了揉何钦的脸，安慰道：“吃呗，对身体好的话……不过，那都是起什么作用的？提高免疫力？”
　　“维持生命。”何钦笑了笑。
　　“噢。”苏泽嘉翻了个白眼。

　　可不是么，维持生命的不就是维生素。

　　苏泽嘉家在外省，刚过完年他就回了学校，然后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是个精装修的一室一厅，比住宿舍舒服多了，最主要的是他可以有个跟何钦单独待在一起的地方。

　　他要在情人节那天晚上给何钦一个惊喜。

　　他在网上买了个丝绒的小盒子，把门钥匙放了进去。
　　距离情人节还有几天，他看着那个盒子有时觉得俗气，感觉不如直接把钥匙塞何钦手里，有时又觉得应该有点仪式感，放盒子里更像一个小礼物。总之有点不可理喻的纠结。
　　苏泽嘉没告诉何钦他已经回来了，两人约了14号上午见，打算见面之后一起逛逛吃吃。
　　尽管只是个没什么计划的约会，但苏泽嘉还是每天都很开心地期待那一天。

　　他和何钦的第一个情人节到了。

　　苏泽嘉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几分钟到了站，他摩挲着兜里的小盒子，兴冲冲地往出口走。情人节出来玩的人可真多，他上了电梯只能老老实实站着。
　　好不容易出了站，他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白色羽绒服的何钦。

　　苏泽嘉小声爆了个粗。
　　他看见何钦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立在出站口不远处，不少人路过他时都会不自觉地看他两眼，他却好像只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对别人的侧目没什么反应。
　　出站口有卖花的阿姨摆了几个花桶，一桶一桶的各色玫瑰，一枝10块那么卖，有不少人围着挑选。
　　情人节嘛，看到抱着花的人再正常不过了。
　　可苏泽嘉没想到何钦会抱着一束花。
　　他还从未收到过别人送的花。

　　何钦等一会儿就会往出站口看看有没有苏泽嘉的身影，这次他一回头，就看到苏泽嘉憋着笑偷偷看他。
　　他先是眼睛一亮，随后无奈地笑了笑。
　　苏泽嘉被他发现之后就三步并做两步地过来了，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拉着何钦就开始跑。

　　跑到十字路口被红灯拦下了，苏泽嘉才看着何钦笑起来。
　　“节日快乐。”何钦把花往他怀里一送，笑着说。
　　“节日快乐！”苏泽嘉接过那一大束红玫瑰，“哇，好重啊！”
　　何钦点了点头：“我也是拿到手才知道这么重。”
　　苏泽嘉美滋滋地抱着玫瑰花，说：“我也有礼物，晚点儿再给你。”
　　何钦笑着应了：“好。”
　　等灯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苏泽嘉转头看了看，几道视线触电一样弹开了，他松开了拉着何钦的手，揣进兜里。
　　何钦突然说：“这是99朵玫瑰。”
　　苏泽嘉看他一眼，转回头抿着嘴笑。
　　何钦又说：“你能给我暖暖手吗？”
　　苏泽嘉还没回话，何钦就已经把手伸进了他的兜里，牵住了他的手。

　　那天有风，空气是冷的，苏泽嘉在太阳下，跟何钦牵着手，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同手同脚地过了马路。
　　那一刻，勇气带着何钦手心的温度和玫瑰花的颜色具象化在了苏泽嘉二十一岁的人生里。

　　苏泽嘉爱吃火锅，何钦没什么偏好，为了避免为路人提供瞩目对象，又为了歇歇他抱着花的胳膊，两人没逛多久就钻进了一家火锅店。
　　落座点菜，把桌面上的挨个尝过之后，苏泽嘉才神神秘秘地把兜里的小盒子放到何钦手心里。

　　宝蓝色的，丝绒的，首饰盒。

　　何钦挑了挑眉，冲着苏泽嘉说：“我愿意。”
　　苏泽嘉愣了一下，脸“噌”地热了起来。
　　“快打开。”他掩饰性地催促道。
　　何钦听话地打开盒子，有些好奇地看向苏泽嘉：“钥匙？”
　　“嗯，”苏泽嘉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回视何钦，他摆出认真涮肉的架势，说，“我租了个房，就在东门对面那个小区，到时候你可以直接去。”
　　“好。”何钦一边答应一边把钥匙放进兜里。
　　苏泽嘉看何钦一句话也没多说，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先带你去认认门儿？”
　　“什么时候都可以。”何钦认真地看着他说。
　　苏泽嘉知道何钦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但也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平淡，他觉得自己是在暗示何钦同居，可何钦的淡定回应，就像苏泽嘉只是邀他做客。
　　“行。”苏泽嘉点了点头，没好意思再继续这个话题。

　　除了吃甜食，正经吃饭的时候何钦食欲都不太好，但如果是苏泽嘉给他夹的菜，他大多会很给面子地吃掉。
　　可是今天他面前的小碟子里牛肉已经堆成了小山。
　　苏泽嘉想了想，把那碟凉了的肉端到自己面前，开始慢慢吃。
　　何钦看着他，笑了笑，自觉地接过了涮肉的角色。
　　他看着苏泽嘉吃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但我想问你，今晚去我家住好不好？”
　　“啊？”苏泽嘉抬眼看向他，有点懵。
　　“我本来想，你回来这么早，一直住宿舍怪不舒服的，所以……”何钦顿了顿，看着苏泽嘉的眼睛说，“虽然你租了房，可是今天能不能去我家住一晚呢？”
　　“为什么？”苏泽嘉笑了一下，问道。
　　“我爸妈挺想认识你的。”何钦回答。
　　“认识我？”苏泽嘉更懵了。
　　“嗯。”何钦点头。
　　“你跟家里出柜了？你爸妈知道？”苏泽嘉压低声音问。
　　“没……出柜。”何钦顿了一下，像是没猜到苏泽嘉会这么问。
　　“没出，那你情人节带个男的回去？”苏泽嘉扶了扶额，笑着说，“年还没过完呢，懂点儿事儿啊。”
　　何钦愣了一下，说：“他们知道我谈恋爱了。”
　　苏泽嘉有点跟不上何钦的节奏，一时语塞。
　　何钦接着说：“我这么开心，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他们不知道我是男的吧。”苏泽嘉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何钦的脸，“这事儿得慢慢来，你不能直接把我带到他们面前强迫他们接受，知道吗？”
　　何钦慢慢翘起嘴角，伸手捏着苏泽嘉的脸，说：“他们知道。”
　　苏泽嘉微张着嘴，彻底愣住了。
　　何钦揉了揉苏泽嘉被他捏红的脸颊，继续说：“你每天缠着我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你了。”
　　“啊？”苏泽嘉更加迷惑，“那你到底……你怎么说的啊？”
　　“那时候他们问我有没有交到朋友。”何钦回答。
　　“哦。”苏泽嘉继续低头吃肉。
　　“后来我就告诉他们，答应跟你处对象了。”何钦又说。
　　苏泽嘉放下了筷子，心说还能这么轻巧？
　　他忍不住问：“他们同意了？”
　　“他们一般不会干涉我的决定。”何钦垂了垂眸，紧接着问，“好吗？本来想接你住到开学，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没有啊，本来我今天晚上也想跟你在一起。”苏泽嘉小声说，他突然开始非常紧张。
　　何钦停顿了一下，忽然问：“你希望我去你那儿是不是？”
　　苏泽嘉本能地想否认，何钦顿悟的样子让他有点脸红，但何钦每次认真询问他意见的时候，又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等下就去好不好？”何钦又问，“晚上再去我家，好吗？”
　　苏泽嘉倒也没急切到这个地步，只好道：“不用这么麻烦，先去你家吧。”

　　他不久前还觉得他们的爱情无法昭告天下，内心甚至膨胀起了一点“我愿跟你携手对抗全世界”的中二感，谁知何钦几个月前就昭告了全家。
　　苏泽嘉从没想过他这辈子还能有见家长这一出，心情紧张又复杂。可他发现自己答应了之后何钦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就也跟着开心起来。

　　但开心根本缓解不了紧张啊，他跟何钦一起回家的路上话都变少了。
　　相比起来何钦反而话多了一些，主要都是在安慰他。
　　“别怕，我爸妈很好相处的。”何钦歪着头看着苏泽嘉的眼睛，眼神非常真诚。
　　“嗯。”苏泽嘉点头。
　　“我们就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去你那儿，好不好？”
　　“好。”苏泽嘉被他哄小孩似的态度逗笑，抬手把他的脸推远了一些，“还要多久啊？”
　　“下站就到了。”何钦回答。
　　“这么快！”苏泽嘉绝望地做了个深呼吸。
　　何钦笑出了声，在到站后拉着苏泽嘉出了地铁。
　　“你之前不是经常来这边的公园吗？”他问。
　　“哦。”苏泽嘉翻了个白眼，“我太紧张了。”
　　地铁站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苏泽嘉也顾不上有没有人在看他们了，一手抱着花一手紧紧抓着何钦，手心里都是冷汗。
　　出了站被冷风一吹，苏泽嘉镇静了许多，突然道：“忘记买礼物了！”
　　何钦也停下脚，理所当然道：“不用买礼物。”
　　苏泽嘉被自己蠢哭，一边掏出手机找商场，一边说：“又是过年，又是第一次见叔叔阿姨。”
　　何钦却说：“我以前带朋友回家，也没人带礼物的。”
　　苏泽嘉一愣，看向何钦。
　　何钦还是笑着：“不用把这事看得太隆重，不然他们俩也要紧张了。”
　　“哦。”苏泽嘉又安静下来。
　　何钦看了看苏泽嘉，抬手抱住了他，拍着他的背说：“怎么这么害怕啊，要不然不去了。”
　　苏泽嘉笑到无语，骂道：“都到这儿了，你说个屁。”
　　被骂的人低低地笑了几声，对着苏泽嘉的额头亲了一口，又认真地说了一句：“别怕。”
　　“嗯。”说不好何钦哪一步做对了，苏泽嘉感觉自己好了很多。

　　到了家，何钦刚拔出钥匙，屋里的人就都聚了过来，微伸着脖子往门口看。
　　正是他的爸爸妈妈。
　　苏泽嘉站在何钦身后一点的位置，笑得乖巧又僵硬。
　　四个人在门口面面相觑，是何钦打破了僵局。
　　“嘉嘉，这是何先生和杜女士，”何钦摆出个介绍人的专用手势，“何先生、杜女士，这位是嘉嘉。”
　　“叔叔阿姨好，我叫苏泽嘉。”苏泽嘉赶紧自己补充道。
　　“好好，快进来，冻坏了吧！”何叔叔从门口让开一大步。
　　“哎呀嘉嘉好嘉嘉好，来就来吧，怎么还买上玫瑰花了！”杜阿姨笑眯眯地问。
　　“呃……”正准备脱鞋的苏泽嘉僵在门口。
　　“妈……”何钦无语的表情跟以前对苏泽嘉无语的时候一模一样，看得苏泽嘉直想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来把拖鞋换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拖鞋放在苏泽嘉脚边。
　　苏泽嘉赶紧道谢，然后偷偷地看了何钦一眼，觉得整个人自在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