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素》园葵

1、A

　　“生日快乐，何钦。”

　　苏泽嘉做了个深呼吸，眯着眼睛感叹：“天气真好啊。”
　　他坐在湖边长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像一个惬意的闲人。
　　他仰靠在那，塞着耳机开着降噪，他感受到有风拂过，产生了一种这太阳底下只有他一个人的错觉。

　　他一大早就请了病假，人闷在被子里说：“浑身难受，腿都软了。”
　　好在他平时招人待见，老板答应得痛快，还关心他：“怎么一到这时候就犯病？”
　　“嗐，换季闹得吧。”苏泽嘉含糊道。
　　“吃了药好好休息啊，实在不行得去医院。”老板嘱咐了一句。
　　“得嘞，谢谢您。”
　　苏泽嘉麻利地挂了电话，套上件卫衣就出了门。
　　路过早餐店时，他进去买了杯豆浆。
　　油条包子饭团糖角，店里的小姑娘推荐了个遍，苏泽嘉只是摇头。
　　他实在没有胃口。
　　拿着加了半勺糖的豆浆，苏泽嘉在路边站了站，转身往公园走，边走边喝。
　　其实他不爱喝加糖的豆浆，而是何钦喜欢。
　　何钦老说不加糖的豆浆喝着像洗脚水。
　　苏泽嘉听了笑着骂他，问他是不是喝过洗脚水。
　　何钦也笑，边笑边往他杯里加了半勺糖，然后给自己那杯加了满满的两大勺。
　　苏泽嘉忍不住说：“齁不齁啊！”
　　“刚刚好。”何钦搅着杯子里的甜豆浆，笑得特别好看。

　　何钦是真喜欢甜的。
　　苏泽嘉从没见过那么爱吃甜食的男生。
　　其实加了半勺糖的豆浆尝不出什么甜味，要多淡有多淡。
　　两勺糖的那杯苏泽嘉只尝过一次，当时眼泪差点砸豆浆里。
　　“两勺糖刚刚好”是何钦对他撒的最不离谱的谎。
　　可他能怎么办呢，他拿何钦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知道何钦爱吃甜的是因为他吃过很多苦。
　　何钦老说吃糖让人心情好，这倒是真的。
　　苏泽嘉想想就忍不住笑，他怎么也料不到当初那个见谁都不正眼瞧的大高个会像个小孩子。

　　他永远忘不了何钦入学时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追何钦一样去追别人。

　　K大有个传统，刚入学的大一新生要由同系大三的前辈带着熟悉学校，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方面，几乎贴心到手把手的教。
　　苏泽嘉就是何钦他们同系的学长。
　　那天何钦穿着松松垮垮的背心裤衩，趿拉着一双拖鞋，随意得像是下楼扔垃圾的打扮，晃晃荡荡地就来报到了。
　　苏泽嘉对何钦的第一印象是个子特别高，目测比他还高半个头，填报到表的时候，他弓着腰撅个屁股，苏泽嘉看着都难受。
　　他写字的时候一直皱着眉，看起来有点不耐烦，脸色稍微有些苍白，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但这等级的憔悴挡不住那一张帅脸。
　　有多帅呢？
　　大概是一打照面就被苏泽嘉认证为他们学院这一届院草的程度。
　　苏泽嘉在这接待一上午了，人基本上到得差不多，本学院其他系的班代也在这片交接，今年的新生被他见了个七七八八。
　　何钦来得晚，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没精神，苏泽嘉暗暗猜测：“这孩子怕不是头天晚上熬夜玩游戏了。”
　　填完表何钦直起了身子，仿佛连头都懒得低，只耷拉了眼皮看着坐在桌子后面的苏泽嘉。
　　“我叫苏泽嘉，大三的，是你们的代理班主任。你叫……”苏泽嘉又低头看了遍报到表飞扬的字，微笑着说，“何钦是吧，这是你的学生卡和宿舍钥匙。咱们系男生都住在A区，出了广场往右拐，能看见路标。钥匙上贴着宿舍号，你先去送行礼吧。下午四点大活门口集合，我带你们先转转，熟悉下环境。有什么事儿会提前在班级群里通知的。”
　　“谢谢。”这是何钦跟苏泽嘉说的第一句话，整个过程面无表情。
　　苏泽嘉笑了笑。
　　他看见跟何钦一起来的叔叔阿姨，一直往这边看却不上前，心说：不会有上了大一还叛逆着的孩子吧，这何钦……是娇生惯养脾气大？

　　再然后让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新生的自我介绍了。
　　两天下来，苏泽嘉带着这群新生把学校了解得差不多了，该做的工作基本到位，便决定让大家再互相熟悉一下。
　　这届他们系只招了一个班，总共就三十个人，只有四个男生。
　　怕女生不好意思，苏泽嘉就让男生带头，活跃气氛的同时给女生壮壮胆。
　　大一新生还是很稚嫩的，也比较有热情，班会气氛一时间很不错。
　　虽然苏泽嘉只比他们大两岁，可看着这群孩子，就觉得他们一个两个嫩得不行，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沧桑。
　　苏泽嘉啰嗦了几句之后，就把时间交给他们了。
　　前三个男生的确不负所望，自我介绍完下面的掌声一阵比一阵热烈。到了何钦这儿，教室里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
　　何钦慢吞吞地站起来，晃荡到了讲台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又高又瘦的原因，苏泽嘉看到他走路就只能想到晃荡两个字。
　　台下有几个女生交头接耳，眼神却一眨不眨地跟着何钦一路到讲台。
　　苏泽嘉忍着笑，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心情。
　　何钦确实帅，人又很安静，这种好看导致的高存在感和低调导致的低存在感造成了奇异的反差，让他自带一股神秘气质，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苏泽嘉也不自觉地更关注起何钦来。

　　在讲台上停顿了一秒，何钦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何钦，二十，性别男，爱好男。”
　　他声音很低，低得不像是在对着大家自我介绍。
　　可大家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性别男，爱好男。
　　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瞬间凉了，震惊的苏泽嘉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缓和，刚刚响起的议论声又一下归于平静。
　　因为何钦停在了第二排靠边坐着的女生旁边，垂眸看着她，说：“信了吧？以后别再给我发消息了。”
　　说完又慢悠悠地晃回最后一排，坐了回去。
　　隔了那么远，站在门边的苏泽嘉还是看到了那女孩通红的两颊和微颤的双肩。
　　过分了！
　　苏泽嘉有些生气，远比知道何钦喜欢男生带来的冲击要大。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随着军训的结束，苏泽嘉每天也不再忙着为新生们答疑解惑，可他常常会不自觉地关注何钦。
　　何钦总是独来独往，苏泽嘉本来担心大家因为取向的事情排斥他，可后来他才发现其实是何钦主观上在疏远别人。
　　班会上的表现以及军训的缺席，使何钦没能跟同学们熟悉起来。
　　后来苏泽嘉才知道，他甚至没在学校住过一晚。
　　或许因为那个原因让他有些孤僻？苏泽嘉想，毕竟那种被排斥过的滋味他是了解的。
　　人人都不会明说，但人人都过分在意着他这个取向“有误”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能理解何钦，因为他也是一样。
　　如此这般地思虑了很久，这些猜测和理解在苏泽嘉心里把何钦塑造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需要理解和帮助的形象。
　　这导致苏泽嘉想靠近何钦。

　　第一次主动接近他是在一天中午，学校食堂。
　　那天他又是一个人，苏泽嘉端着餐盘朝他走了过去。
　　“何钦。”
　　何钦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苏泽嘉。
　　“又是自己？”苏泽嘉笑眯眯地问。
　　何钦没回答，看着他的眼神带着询问。
　　他把餐盘放在何钦对面，很自然地坐了下去，没多说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他知道何钦一直在看他，可能是发现他根本没有走的意思才继续低头吃饭。
　　苏泽嘉心里轻松了不少，他没来由地肯定，自己能跟何钦成为朋友。
　　之后除了上课之外的时间，苏泽嘉总会找到何钦然后跟着他。
　　何钦耐心不多，他除了不理苏泽嘉之外……就是不理苏泽嘉。
　　苏泽嘉的脾气却是连他自己都没料到的好。
　　没课的时候，何钦喜欢在学校里乱逛，逛着逛着会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发呆。
　　苏泽嘉就坐在他身边，絮叨一会然后跟着一起发呆。
　　他问过何钦为什么会跟自己同岁。
　　“怎么二十了才上大一？”
　　“……”
　　“是不是留过级？”
　　“……”
　　“说出来我也不会笑话你。”
　　“……”
　　“说啊。”
　　“……”
　　开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两人的对话是这样的，何钦几乎当他不存在，可这不妨碍苏泽嘉喜欢上他。
　　苏泽嘉觉得自己就像喜欢上了一个哑巴，他还觉得自己应该尊重“残疾人”。
　　时间久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心里住了一个受虐狂。
　　不然他怎么会向何钦表白？

　　他是在图书馆对何钦表白的。
　　何钦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转头看向跟着自己的苏泽嘉，第一次主动开口。
　　“离我远点儿。”何钦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苏泽嘉竟然有一点高兴。
　　“跟着我干什么？”何钦面无表情。
　　“我喜欢你。”苏泽嘉挑着眉，眼神十分得意。
　　何钦：“……”
　　苏泽嘉发誓他当时看到何钦的瞳孔震动了！
　　或者……何钦只是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
　　总之何钦转身就走了，然后他也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跟了上去。
　　他从没后悔过跟何钦表白，尽管那天之后何钦开始躲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