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拯救计划》桃梭

21、下山

　　次日,天刚微微泛白，谢琬就已眉头轻蹙，满腹愁绪的站在了玄德真君的门口，一动不动。彼时，冷泉上雾气正浓，将周围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岸边竹叶上水汽云集，凝化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清透欲滴，鸟雀清晨特有的明脆啼鸣声已渐渐响起，嘈杂却又生机勃勃。
　　可惜谢琬此时正思绪繁杂，于这眼前之景实是无心观赏。回想起昨日夜里，玄德真君敲响自己房门后的叮嘱，谢琬只觉得心中百转千回。当时，玄德真君走进屋后，便递给了自己一个储物袋，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丹药、法器、生活用品，见自己有些迷惑，他便为自己一一讲解用法，还将出门注意事项等一干情况都细致入微的告诫清楚，关怀体贴之意溢于言表，让谢琬很是感动。联想到几个月后他的遭遇，谢琬不由的心中很是挣扎，然而踌躇几许后，到底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从储物袋中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取出放在门口后，一跺脚，祭起飞剑，冲上云霄，片刻就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道浅淡的云痕慢慢散去。
　　谢琬刚离开，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一道卓然修长的白色身影随即走了出来，只见他将地上的锦盒轻轻拾起，仔细端详，不久便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彼时，太阳终于挣脱了黑夜的束缚从层层云海中一跃而出，为大地带来了勃勃生机，冷泉峰上的一切都笼罩在了轻盈的金光之中，绚烂多姿。玄德真君仰望着那道即将消失的云痕，久久不动，平日里宛若冰雪的脸庞，此时却比这出生的朝阳还要和煦温暖。
　　云层之上，谢琬却在搞怪的做着各种各样诡异的动作，超人式、金鸡独立式、望月式……也不只是在宣泄压抑已久的怨念，还是表达第一次下山的喜悦，看的一旁的小龙眼角突突，嘴角抽抽，最后终究是没忍住，厉声埋怨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非要急着下山？”
　　“不是跟你说了么，下山蹲点，好在你们上仙遇险的时候冲出去救他啊！你之前不是同意了么，当时还挺积极的，这会儿怎么又牢骚满腹的？”谢琬收了最后一个的动作，长出一口气后，缓缓说道。
　　事实上，谢琬此次下山最主要的目的，是阻止玄德真君与蔓篱枝的第一次见面。根据小龙提供的信息，几个月后，玄德真君将在邙山中受到一次围攻，虽然突围而出，到底因为身受重伤昏倒在地，被上山采药的蔓篱枝所救，成就了男女主角的初次相识。蔓篱枝在刚见到玄德真君之时便惊为天人，后来更是在长达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之中情愫暗生。虽然当时她年岁尚小，于这感情之上仍是懵懂，但已想着能与眼前之人就这般长久下去，而这份执念更是在她的心中牢牢扎下根去，只待将来机会成熟之时，便会破土而出，一发不可收拾。而对于玄德真君来说，眼前少女是他救命恩人，到底在他心中留下了与常人不同的特殊记忆，而蔓篱枝人又生的娇俏可爱，对他的照顾更是殷勤备至，体贴入微，所以虽谈不上心生爱意，但产生好感却是不可避免的了，而这份好感与感激成了他后来明知对方是他的“无妄劫”，仍说服自己收其为徒的最后‘筹码’。
　　“可这时间还早着呢呀，用不用这么早下山，你不会真想回‘家’看看吧，那又不是你的家。”小龙略带不满的说道。
　　“我既占了这具身体，用了人家的资源，当是应该替人家完成应尽的义务。”不理会小龙的不满，谢琬掷地有声的说道，其中的坚决之意表露无疑。
　　“那你也不用非得今天出发呀，再急也不差这一天，你可以等今晚给上仙庆祝完生辰再走呀，明明年年都庆祝的，怎么到了今年这个整寿上，你倒跑了个干净。”小龙终是将心中的不满吐了个干净。
　　“我……只是觉得……该保持距离了……”谢琬一反常态，语气怅然，却又带着些许的遗憾，声音小的小龙差点儿都没听清。
　　“保护距离？你怎么现在想到这回事了？早些年巴巴的往上仙身边凑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上仙对你上了心，你又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你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啊！你也太自私了。”小龙听完谢琬的那句话，非但没有释然，反而变得更加愤怒，一副义愤填膺准备“棒打薄情郎”的样子。
　　“哼——”谢琬自嘲般的笑了笑，平日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她微敛眼眸，盯着脚畔拂过的朵朵白云，悠悠的开口“你也不明白么？你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了么？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帮你早点完成你的任务啊！你当我愿意这样走一步想三想的过日子，我不想随心所无拘无束的生活么？你现在怨我自私，那作为罪魁祸首的你又是什么呢？”
　　明明是在谴责自己的话，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生气，难道是因为她语气中那化不开的哀伤么？小龙有些不明白，却又问不出口，静默许久，才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苦衷，只是，只是上仙那般的真心待你，你却对他步步算计，我实在是心中不平，这才，这才……”
　　“算计？”谢琬冷哼一声，接着说道“我虽不敢说从一开始就对他真心实意，但自从他取了心头血为我打通仙脉开始，我自问对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对得起天地良心。当然，你要是觉得我前些年为博取他好感而事先规划好的行为和这两年为其名誉着想而做的那些安排都是“算计”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想问上一句，你是不是觉得蔓篱枝那般的对待你家上仙才是“真心实意”？”
　　“我……”被谢琬这么一说，小龙顿时觉得很是惭愧，毕竟人家那般的努力都是为了助自己完成任务，自己不但不领情，还在这里“打抱不平”的，实在是有些不识好人心了，正待他想要解释一二，却听谢琬不依不饶的厉声道“你只需回答，是不是？”
　　“嗯——是——”不知怎地，被她一吼，小龙立时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说完顿觉后悔，恨不得拿针将自己的嘴缝上，心中暗道，这厮非得发顿大脾气了，哎，我这真是安生日子过惯了，没事惹她干什么……
　　不成想，听到他的这个回答，谢琬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即盯着他看了半晌，只看得他浑身鼠毛倒竖，这才将视线移回前方，冷静的开口道“你觉得我步步为营、心怀叵测、满目算计，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即使真的如你想的那样，可曾伤害过谁？更何况你家上仙？”听她这样说，小龙倒真在心中细细想过，发现还真如她所说，没有谁被她伤害过，反而大家都很喜欢她，尤其是上仙，自从她来了之后，那宛若千年冰山的脸上偶尔也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当他还要继续想下之时，就听见谢琬继续说道“你说我自私，不是觉得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他人的情感波动，而不顾及对方的感受么？你觉得蔓篱枝真心实意，不就是因为她对你家上仙的‘爱’都是发自真心么，她跟随着自己的‘真心’行事。”
　　看见小龙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谢琬不急不躁，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如果有甲乙两个人都说自己爱着一个人，两个人都对自己的爱人很好，不同之处在于，甲因为爱，所以不想跟爱人分开，整日就让对方跟自己在一起，最好时时刻刻不分离，阻碍了对方大好前途，结果让爱人一事无成，蹉跎一世。乙呢，因为爱，所以为爱人出谋划策，规划远景，安排发展，哪怕将来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前程而离开她，她也无怨无悔，因为爱，所以希望他更好。你说这两种哪一种是真正的‘爱’呢？”
　　“嗯，肯定是第二种啊，甲的那种爱太自私了，他不是爱对方，而是爱自己。”小龙没有察觉到什么，单纯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又是‘自私’啊，你刚才可还夸她发乎真心，源于真实呢？”谢琬有些好笑的看向他。
　　“我什么时候说她……好啊，你是说蔓篱枝就是甲那样的人，而你是乙……”小龙说着说着回过味来了。
　　“不是么？蔓篱枝口口声声说爱着秦玄德，可她做下的那些事情，那件不是为了跟秦玄德长相厮守，她自己不也说么‘我不求别的，就希望能永永远远的跟在师傅身边’。她要真是个懂礼明白、善良大度的，又怎会不知在这样一个重视礼义廉耻的社会里，一对异性师徒长久的在一起意味着什么？这些又会给当事人带来怎样的应影响。她当然是觉得无所谓，反正她从来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可她难道不知道这会给她最爱的“师傅”带来怎样的打击么？她知道的，要不然她不会硬撑着到最后，才将她对秦玄德爱意宣之于口，昭告天下。可她当别人都是傻子么，她不说，大家就不知道么，她的那些行为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路数。秦玄德最后还不是毁在了她手上，可是她难过么，不难过。也许开始会有那么一点愧疚，但是这点愧疚很快就会被她得偿所愿的喜悦所冲淡，淹没。因为她的目的实现了，她得到了他，可以跟他双宿双飞了。说到底，蔓篱枝最爱的是她自己，为了自己得偿所愿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的最爱——秦玄德。”
　　听着谢琬这样说，小龙心中默默滴着血，可不是么，蔓篱枝口口声声说着爱上仙，可做下的哪件事是为了上仙？就连为给上仙解毒，放出魔神那件事，她要是真爱上仙就不会不知道上仙真正在乎的什么。最后呢？虽说她是九死一生的救回了上仙，可也牺牲了上仙最在乎的东西，最终导致了上仙的神魂俱灭，要不是帝君夺天抢命，为上仙挣得这一线生机，上仙早就消亡于这茫茫天地间了。现在想来，她当初舍身救上仙，也是出于私心吧，不想让自己最爱、最在乎的人消失，其行为虽值得敬佩，可这出发点却有些自私——你说你爱人家，最后却牺牲了人家最在乎的东西，保住了你最在乎的东西，这是爱么？这是占有吧……
　　小龙这边正想着，又听谢婉说道“虽然说‘爱’本源于繁殖，而这项行为更是一项自私性和占有性极强的行为，毕竟大家都想将自己的遗传密码流传下去，而优秀的资源却是有限的。但既然为人，又混到了修仙这儿份上，是不是也应该提高一下思想觉悟，克制一下私欲，升华一下感情，不说你多有奉献精神，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吧，最起码也该为为你爱的人。既然爱对方就多为人家想想，急对方之所急，忧对方之所忧，帮助对方实现理想抱负，达成所愿。人家爱你固然圆满，不爱你也不能不择手段，软磨硬泡啊！不要总想着将对方占为己有，弄得自己跟个地主恶霸一样，不过是打着‘爱’的幌子，满足自己的私欲。”
　　小龙本来想着想着，愈觉难过，为自家上仙悲哀，可听完谢琬这番话不觉又被逗乐了，话虽有些直白取巧，理却是通透明白的。是呀，都混到修仙界了，享受了常人没有的天大福分，可不是该有点奉献精神了，要不然非得被雷劈。想到这里，小龙诚恳的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虽然行为做事前都有所安排打算，却绝不是包藏祸心，而是出于好意，前些年你因着年纪小，顾忌少，又想着能得了上仙好感，有助于将来完成任务，便多与上仙亲近，培养感情。这两年，你年龄大了，为上仙名誉着想，也怕太过亲密，上仙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耽误前程，便刻意与其疏远。至于对门中众人，你虽是存了刻意结好之心，却也是出于想广结善缘之意……之前是我想差了，愧对咱俩这十几年的相伴之情，对不起。”说完还郑重的想谢琬鞠了一躬，搞得谢琬反而有些尴尬。
　　“别、你别……我，我不是这意思……”小龙听着平日里口齿伶俐的人语无伦次，顿觉心情舒畅，不觉便笑出了声“哈、哈、哈……”
　　“你、你耍我”谢琬见他那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伸手就要去揪他的三撇胡子，却忘了自己还在御剑，一时间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下去，亏的小龙手疾眼快，急忙施咒，帮她稳住了剑身。待安稳下来，二人面面相觑，不由哈哈大笑，颇有一笑泯恩怨的意味。
　　“我原谅你了，你也要原谅我，我们以后继续好好相处吧，争取早日完成任务。”谢琬说着向对方伸出了手。
　　小龙一愣，随即一笑，便将爪子放在了她的手上，愉悦的说道“借你吉言！”
　　清风从二人身边吹过，吹散了两侧的云朵，片片白云化为无数缕轻薄水雾飘散四周，绚烂的朝晖照射其上，折射出七彩霞光，美不胜收。
　　“哎，我说你刚才把你自己比喻成‘乙’，你是不是对上仙，我给你说你可不能……”小龙脑回路不知是长还是怎么回事，突然冒出这么句话，警告意味虽是十足，可谢琬却总觉得有那么丝看好戏的以为在里面，不由得赶紧出声打断他，声音那叫一个响亮啊，语气那叫一个正经啊。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都说了是比喻，不知道什么是比喻么？我这么个两世为人的人，分不清轻重么？不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么？怎么会有那种心思，你想太多了！”说完还狠狠瞪了小龙一眼。
　　“那么大声干什么，本尊使耳朵好着呢。”说着还掏了掏耳朵，掏完还对着手吹了口气，好像他真掏出了什么似的，“你不是说有理不在声高么，难道是心虚？”说完滴溜溜的松鼠眼盯着谢琬从上到下的打量，直看得谢琬面上都有些绷不住了，待要发作，却见对方叉腰，仰天大笑道“哈哈，吓到了吧，让你总吼我，终于让我扳回一局。”
　　“你——你，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你有本事别跑。”知道谢琬小心眼，小龙说完话便一溜烟的跑了，只留谢琬在后面干看着，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边喊着一边追了过去。
　　“追啊，追啊，就你那御剑本事，能追上才怪……”
　　“你给我等着、等着……啊、啊……”
　　厚厚的云层之中，清脆的打闹声伴随着两道穿云劈风的身影时隐时现，将这原本就寂静安详的万里晴空反衬的更加静谧空阔，不远处初生的朝阳迸发着灼灼生机，为这一切镀上了一层暖人心脾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