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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四.港口 ...


  •   三日时间过得很快。

      在清晨几乎是刚到农场,皮埃尔和几个雇工就被立刻叫走,准备出行和前往码头的事宜。
      格莱尔接替了他的活计。多看顾几台机器,对年轻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除却这些还有其它的工作:为迎接远道而来的公爵,农庄上下大规模地洒扫和修缮。当他将皮埃尔的工作一并完成,匆匆地咽下几口干面包,太阳已经越过了头顶,沉重地向西倾斜。
      他用衣袖擦了擦汗水,长出一口气,心里有些疑惑:即便有片刻自由,皮埃尔也该在这时回到农庄,避免过长的外出招致怀疑。现在迟迟未归,是码头上出了什么事吗?

      正靠在仓库门口思考这些,一个年轻雇工匆匆抬着叠好的木箱走了过来,最顶端的箱子看上去摇摇欲坠,格莱尔急忙上前帮忙。两个人一起合力,将它们堆在干草垛旁,从掀开一角的油帆布下,他看到一些白色的动物骨头。
      “多谢你,格莱尔。”那个年轻雇工喘了口气,正擦着额头上的汗,注意到他的视线便解释,“今天港口来了几艘从印度回来的商船,男爵和他们做了一些生意,现在正在装卸货物……我听甲板上的水手说,这批货里除了茶叶和丝绸,大部分都是象牙和老虎的骨头。”
      见金发青年点了点头,他又说:“来了三艘商船,货物数量比预计的多上许多,人手有些不够。还好其中两艘船不能入港,我们还来得及运回一些,再多叫些人去帮忙。”
      “不能入港?”
      格莱尔有些奇怪地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港口一直允许商船优先通行?”
      “这次不太一样。”见他好奇,对方便多解释了几句,“还记得这几天镇上疯传的消息吗?那位公爵的船从卡斯尔镇出发,向北沿运河直到苏格兰,再从格拉斯哥来。现在客轮正要开进港口。”
      “我明白了。”格莱尔说,脸上出现一个笑容。

      他的心脏有种奇异的灼烧感,但理智让他控制住情绪,向另一个年轻人轻快地道谢。
      雇工将话说完后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在繁重的劳动面前,他并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然后将袖管挽上去一些,准备开始继续搬运货物:“格莱尔。”他一边转身向门口走去,一边回过头说,“码头正缺人手。你的活计应该做完了,要和我一起去吗?”
      格莱尔注视着对方,将这句话听在耳中。一瞬间方才的念头纷纷涌上,阻塞在胸腔和心脏的灼烧感斗争,舌头柔软地卷在口腔,拒绝的话语翻滚在喉头:他隐隐有种预感,该远远地避开码头,该远远避开逐渐走入他生活中的斯莱特林,他能使用这仅剩的随心所欲的权力……但他如何能离开皮埃尔和庄园呢?他终究要走回世界里。
      仅有短暂的迟疑,格莱尔便回答:“好,我们走吧。”
      他走到另一边的箱子旁拿起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然后向年轻人走去——对方见他走来,立刻将一只手熟稔地搭过来,勾着他的肩向前带:“等卸完货,我们可以去酒吧喝一杯。”他笑着说,“要是一会运气好的话,格莱尔,等我们走到码头,那位公爵说不定正从船上走下来。”

      ……
      太阳已经消失在云层后。从码头的木质围栏看向海面,天和海连成一片,形成奇异的灰霾。海鸟绕着轮船上铁皮烟囱冒出的黑烟飞行,间或穿梭其中鸣叫几声,在汽笛声中将岸上人的注意力拉回海上。让他们从臆想回到现实,看轮船驶进港口,作卑躬的迎接。
      两个年轻人很快找到属于自己庄园的马车,走向停泊在岸边的商船。在短暂的交接后,他们被允许到船上的货仓搬运货物;但就在他们沿着木板踏上甲板时,旧布靴刚落在木板上,四周的人声便嘈杂了——
      “呜!——”
      汽笛的轰鸣从远方响起,穿透海风在船只间回荡,人群间传递——
      “——快!快去准备!他们的船就要到了,我们必须尽快——”“——把木板收起来!扔到甲板上,你们动作快些……”水手们在缝隙中匆匆奔跑,商人和旅人从客舱中探出头来,窃窃私语,“——是谁来了?”“是他,是一位公爵,听说他这几日都会留在这里……”“——他是来做什么的?这里能有什么生意?”他们争相转告,纷纷说着,“——是他,他就要来了。”
      在嘈杂中青年们被催促着向前,脚步像拍打在铁皮和白漆上的海浪,因为船身摇晃而匆忙。但风声不等待他们在甲板上站稳已经带着汽笛声再次到来,趁着水手们匆忙地奔走,在人声嘈杂中格莱尔扶着铁栏向后望去,岸上的人流已经像退潮一样向两边分开。他收回手拂去掌心的铁锈,迈出几步看向另一个方向:远方的轮船从一片灰霾中由远及近,推开海水逐渐地驶入港口,汽笛再次响起:

      “呜!——”
      这次更为响亮和清晰。在所有轮船停泊两侧避让后,客轮缓慢地驶入港口,一点点与黑烟和海鸥在视线中挪移。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都明白那生活在传闻中的人是真正到来了。当船只边缘掀起翻滚的海水,并将它们溅到码头上的灰色石砖与木桩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所有人都将视线聚焦,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是怎样的人将会从船上下来?
      格莱尔也不例外。他身边的年轻人已经在船只停泊时伸直了脖子,手中捆绑货物的麻绳也落在了甲板上,他匆忙地拾起了,本想转身走向货仓,却莫名地停下了脚步,一同向同一个方向张望……什么都不能看见。在层层叠叠的货物和船舱中,视线被烟霾和船只们阻隔,人影来来去去,三三两两伫立,他什么都看不见,货轮只有一些模糊的缝隙透出来。但他却怔怔地张望,再次用手紧握生满铁锈的栏杆。

      是谁来了?
      他是来做什么的,他会走到我的身边吗?可他已经到来了。

      心脏迅速地下沉,汗水微微地将金发沾湿一些,青年再次感受到了胸腔里的阻塞和灼烧;理智却劝告他摈弃直觉,回到生活和世界中:他凭什么会觉得对方是为他而来?他不过是个小镇上的年轻人,如何会与来自远方的公爵阁下有任何交集?就连此刻燃烧着他的火焰都只是因为一个名字而不是视线,手掌中的灼痛不是因为被紧握,而是沾满铁锈和碎屑;他们的心灵和语言有过交汇吗?如果他从船上下去,走进分开的人流中,人群会迅速将他淹没,公爵会从人们为他分开的道路前行;如果手中握有权力,是不会将视线施予其他人的。自己难道却为此抱有隐约的期望吗?
      如果逃避的渴望能被情感阻挡,如果能用理智说服自己留下;此刻无法挪动脚步和身体,是因为他拒绝离开,而不是他自以为的一切冠冕堂皇的直觉……那么他又该是谁,又该拥有怎样的名字和魔力?格莱尔握紧了手掌:可他本就该是自己。难道有另一个灵魂能将他代替,才会让他陷入如此矛盾的境地吗?
      但他活着。无论以怎样的方式,他拥有过和无法拥有的与阁楼里陈旧的挂钟一同向他轰鸣,出现在生活的各个角落,提醒他时刻回到现实,从云端坠入世界。他该抛弃他的魔法与幻想,将手掌收紧,握住那些从箱顶滚落的象牙和黄金,接受他作为一个平凡人为生活奔波的事实——活着的感觉从未有如此强烈。在激烈的心跳中额角动脉轻微地移动,身体随轮船在海面上升和下沉,眼中阻隔的距离遥远不可及,心却在挣扎和靠近,这一切都是斯莱特林带给他的。他多么担忧这种隐秘的直觉:从前贫穷却安定的生活再不会存在了,他自由和宁静的幻想要被打破了;但他想要的关于身世的谜团,他疑惑和渴望的对斯莱特林隐约的熟悉感与接近的欲望,对不可知和无法回忆的过去,这个男人会逾越那些遥远的距离,给予他想要的答案吗?

      格莱尔轻轻喘了口气,将手从铁栏上拿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人群的喧闹还在继续,退却已经停止,只剩余驻足和凝视的动作:那艘远道而来的客轮,远方的客人已经从那上面走下来了——从周围传递着的议论声中。斯莱特林公爵是多么富有和高贵,他的管家手杖上又镶嵌着多少黄金和宝石,他的仆从们又带上了多少,似乎竟比拉马尔庄园里的雇工还要更多,怎可装在一艘客轮中……琐碎的消息令他倾听,心里对这位公爵阁下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更加肯定和疑惑了:究竟在怎样的情况下,他们才能相遇?
      这却不是现在该思考的。青年伸出另一只手来,按在同样僵硬的肩膀上捏了捏,目光从远处的海面回到甲板上,该搬运的货物还在货仓里。只因为公爵的到来罢了,他和其他人都暂时地停下活计,迎接平静生活中难得的变数,但庄园不能停止运作。地位和阶级的差距尤为凸显,男爵会站在码头的灰砖上与镇长一同,迎接远道而来的公爵,或许他年轻的女儿也会在旁作陪……那么他挚友的一切期望,渴望的那些独处的快乐时光,也会像黑色的烟雾与分开的海浪一样消失。就像此刻正站在货船上的自己,他们都有且仅有一个尚且年轻的灵魂。
      格莱尔终于开始有些担心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他不得不多想一些:当一腔热情在巨大的差距中逐渐消磨,生活扯开臆想冰冷地暴露无法填补的沟壑,他对挚友的纵容和放任还正确吗?他还能以自由作冠冕堂皇的借口置身事外,用宽慰的话语当做理由,无言和平静地旁观吗?即使他再幻想那些神奇的冒险,妄图轻松和毫无负担地回味那些奇妙的战役与魔法,他又怎能抛却他该做的和应该成为的,怎能对蛮横的外力视而不见?他的生活不再只有他一人了。

      ……
      短暂的时间里这个青年给予了自己多少问题。思绪在脑中翻滚,有条理又毫无章法;从一个动作脱离思考,转而又跳入另一个谜团……还好,公爵的到来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发愣。身边年轻的雇工回过神来时见金发青年还在张望,心下以为对方为此激动,便理解地留给他时间——直到漫长到连船员都开始催促了,才伸手推了推:“格莱尔,我们该去船舱里了。”
      “……”
      青年有些漫不经心地点头。视线仍停留在岸上。人群开始逐渐地散去——
      “嘿,格莱尔!”
      雇工以为身旁的这个人还在发愣,便再次大声地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别看了,他已经走了。从这里确实看不到什么,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是吗?格莱尔微微地回过神,仍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我看起来很失落?”
      “全写在脸上。”年轻雇工耸了耸肩,自然地安慰他几句,“就算在岸上,我们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生活,离我们实在太遥远了。”
      “……”
      格莱尔没有立刻说话,轻呼出一口气,这才扬起一个笑容,说:“你说得对。他离我们的生活太远,也不可能现在来船上帮我们搬运货物……这艘船上又有多少丝绸和象牙?”
      “比你能想到的多得多。”年轻人比了个夸张的手势,笑了笑,开始挪动身体,在前面带路。

      他本已经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拍了拍格莱尔的肩膀:“一会去酒吧,账单我来付吧。你看上去可不像有多么开心的样子……多喝几杯,你就能忘记许多不痛快。”他自嘲道,“有些东西是注定得不到的,不该抱有什么无谓的幻想……可很多时候我却忘不掉它们,只有麦酒能让我的脑子里有些短暂的空白。我的父亲死于酗酒过度,我痛恨它,可我却在逐渐地和我父亲一样。”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是冰凉的,眼底已经有许多睡眠不足的青色。格莱尔想说些什么,年轻人却挥手打断他:“别说那些话,也不要花心思劝告我,这对我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你不如和我说说皮埃尔,他和男爵的女儿似乎走得很近?”

      “当然,不是现在……等我们到酒馆里去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章四.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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