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二.清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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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莱尔微微怔了一下，然后侧过头，仔细分辨着脚步声。
随后他嘴角的弧度放大了些，重新偏回头靠着冷杉，看向高度变化了一些的月亮。
这个小山坡算是他们三个的秘密基地，平日里很少有其他人上来。他不确定今日刚回来的娜雅会不会记得，但这沉重和欢快的脚步只属于一个人：很快，这个人就轻车熟路地来到冷杉下，在浓密的月光里打了个招呼：“嘿，格莱尔。”他笑着说，然后一屁股坐到金发青年身边。
“晚上好，伙计。”
格莱尔笑着看他坐下。利索的动作带起一阵风，鼻尖掠过一些葡萄酒的味道，便问：“你喝了多少？”虽然在夜色中看不出什么，还是端详起挚友的脸色来，心里回忆玛琳娜说过的话，又多问一句，“没发生什么事吧？”
皮埃尔挠了挠头，觉得友人有些过分担心了，但心里同时又感到熨帖，于是仔细地回答：“你走了以后，我只顾得上和男爵说话，并没有注意别的……何况娜雅在旁边，我不会多喝的。”他顿了顿，补充说。
格莱尔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看着前方，没有再说什么。随意而放松地靠在杉树上；然后感觉到挚友靠近了些，挪动身躯，和自己一起靠着粗壮的树干。
短暂的沉默过后，皮埃尔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说些什么——
——“娜雅呢，她怎么样？”“——咳咳！咳……”
这句问话把年轻人所有想说的都憋回肚子里，被呛到而猛烈地咳嗽，在黑暗中迅速地涨红了脸——格莱尔全装作没听见，继续促狭地追问道：“你们独处直到刚才吗？你和她聊了些什么？”并没有给友人逃避问题的机会。
“咳咳……”
皮埃尔右手握着拳挡住嘴唇，好不容易才把呛咳变成闷声呼吸和出气；他以为格莱尔会迂回一些，先询问宴会和男爵，或者等自己先回答完之前的问题。他几乎可以立刻确定友人是故意这样插话，即使在漆黑的树荫下他无法看清任何表情，只有月光垂怜他，拂出一些对方嘴角扬起的弧度——几乎是立刻，热浪迅速从脸颊滚到脚底。
……只是问问娜雅罢了！他在心里懊恼起来，感觉到久违的羞窘。
可一听到少女的名字，脑海里全是她美丽的脸庞，就连因酒精有些干涩的嗓音都那么动听……倾诉的欲望盖过了羞窘，喜悦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出现在脸上的各个角落；压在嘴唇上的拳头还没有放开，根本压不住翘起的嘴角，急切地说话时他甚至忘记自己的手还放在嘴唇上，像是咬着手指一样含混不清，他说：“她——她很好……！”
这种回答毫无意义。年轻人却有些傻傻地笑出声来，像是确认一般再次低声说：“她很好，格莱尔……我从没觉得她那么好过了。”
格莱尔看着他，耸了耸肩，然后说：“我走了之后……”
他刻意拖长了音调，偏过头去：皮埃尔立刻接过他的话，开始有些着急和颠三倒四地絮絮叨叨：“男爵没有走。我是说，你走了之后，我继续和男爵说了会话，娜雅也在旁边——哦上帝，娜雅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和男爵说话……”他几次因为舌头打结停了下来，让格莱尔有时间整理一下这些混乱的句子：在自己走了以后，皮埃尔和男爵说上了几句，随后男爵就因为一些事务率先离开，留下他和娜雅两个人——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发展了，今晚的一切都极其顺利。
虽然少女无法过久地停留，已足够留下深刻的痕迹。他和皮埃尔都已经不是当年只会躲在花丛后的男孩，无法向心爱的女孩伸出手掌……如今在男爵的花园中央，他们已有伫立的资格；再加上成倍的努力和足够的垂怜，下次宴会，或许能邀请到男爵女儿的一支舞。
虽然皮埃尔会将倾慕压在心底，这依然是他渴望的。年轻人有这样隐约的猜想和窃喜，而目标并非遥不可及：工业化的步伐在小镇上悄然蔓延，男爵的庄园里搬来了几台崭新的机器，它们全部来自伦敦，成本昂贵和笨拙——作为一名受了些赏识的勤奋雇工，皮埃尔拥有使用它们的机会，头脑里也藏着几个运作这些家伙的好点子。他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在男爵面前机巧地提出建议，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成为这些机器的管理者。
但格莱尔可以肯定，在单独面对年轻美好的少女时，皮埃尔的脑子里是无法运转这些念头的：当说到与娜雅独处这里，舌头已经完全绞作一团，语无伦次且结结巴巴……只是刚提到娜雅罢了！他有些好笑地锤了一下友人的肩头，打断这些毫无意义的语气词，提高了些声音说：“冷静些，伙计！男爵走了之后，你是怎么和娜雅说的？”
为今晚在宴会上与娜雅可能的独处，昨晚皮埃尔几乎一夜没睡，跑进他的农舍央求他出谋划策，构思了不下十多种开场词，直到天色泛起鱼肚白。单为自己眼下的黑眼圈，他都必须问清楚。
“……”
皮埃尔不说话了，仰仗夜色，没人看得出他脸上憋成一团红。
细汗渗出额头。他支支吾吾着，有些尴尬地开口：“我……当时我太紧张，娜雅又一直看着我……我就说‘嘿，娜雅，你说男爵会同意给我加五十便士的工钱吗’……哦！——”他哀嚎了一声，自暴自弃地扯起了自己的头发，像是想从上面揪下一簇，“上帝！——我全想起来了……我怎么能只和她说那种事情——”
“……”
格莱尔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看着皮埃尔动作，一时间竟然忘了拦下他：“你真是这么说的？”他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脑袋，像是想把这句傻话从脑子里晃出去，“昨晚你拉着我演练了一个晚上！皮埃尔——我甚至在宴会上逗留了那么久，帮你挑选和男爵搭话的合适机会……”
说到这里他已经数不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内心泛起脱力感，又有许多哭笑不得：“我们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皮埃尔，费了多么大的力气，你才能见到娜雅，和她说上几句——而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努力就是为了让你站到她面前，然后让她的父亲为你多加五十便士的工钱？”
皮埃尔发出一声微弱的抗.议：“……嘿，伙计，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至少我和她说上话了——”
“是啊，说上话了。”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从五十便士涨到六十便士？”
“不……我是说，我们还聊了几句其它的，虽然没说多少……”青年的脸涨得更厉害了，汗水沾着发丝贴在脸颊，看上去窘迫和狼狈。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懊恼，显然也知道自己浪费了许多宝贵的独处时间，怏怏地说：“……她一直在对我笑，哦，该死的——只要她一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哦……这该死的爱情。”格莱尔耸了耸肩。看友人垂下头懊恼和丧气的模样，便移开话题道，“娜雅不会在意的，皮埃尔。如果她在意这些，也不会和你聊上那么久。”他想了想，没有提及下一次宴会，而是说，“也许不久以后，你还能有和她说上话的机会。”
——皮埃尔猛地看向他，眼里亮起光来。他甚至不靠着杉树了，手掌快速地撑着地面，整个人靠到格莱尔面前，激动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没错！”他大声地说，另一只手精神地在空气中比划，“她邀请了我，伙计！三天后她会去镇上的码头，取回一些寄放在修道院的行李——”他褐色的双眼里落满了月光和阴影，溢出难以言喻的畅快和欣喜，“那一整天她都是自由的。她邀请我去，格莱尔，这之后娜雅邀请我和她一起……我简直不敢相信！”
“好样的，伙计！”
格莱尔笑着和他对拳，心里同样充满喜悦，还有因数年艰辛时光油然而生的一些欣慰。但强烈的情绪并未让他完全放下顾虑，在笑容过后低声地嘱咐着：“皮埃尔，克制你自己……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明白。”皮埃尔扬着嘴角，回答得很快。像是怕挚友不放心一般，他又再次说，“我明白。”
“我只是太开心了。”年轻人快乐地说，“她邀请了我！”
见格莱尔点头，他移开话题：“不说这个了……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明天庄园额外休假一天，镇上恰好有集市，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格莱尔有些意外：“的确是好消息。”他正好要采购一些日用品。羊毛制品的价格在镇上变动，或许他能用省下的便士买回一条便宜的薄毯。但比起男爵因疼爱久未归家的女儿休假一天，他更倾向于镇上将有什么事发生，或是男爵急需一些可见的利润，让自己农庄上几台笨重的铁质玩意省去部分亏扣——无论对他还是皮埃尔，这都是难得的机会。
“我们一起去吧。”他说，“日出快到了，我们可以先回婶婶那，然后直接去镇上——如果我们运气好，还能买到一些不错的干橘皮。她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想到婶婶的病，皮埃尔叹了口气，脸上的快乐被冲淡许多：“你说得对。”
他们不约而同地结束了对话，并排坐着，看向开始泛起亮光的天空：谈话间月亮已经消失，星辰和云翳随着风移动，日出即将来临了。四周开始有了响动，有一些鸟儿的鸣叫声。
“好久没到这儿来了。”皮埃尔忽然说，“我来时路上长满了杂草……那些分开的树丛，是你劈开的吗？”
“是。”格莱尔回答道。看着天空泛起鱼肚白。
一时没有再说话。风变得有些大，天色更加亮了。
“如果娜雅在这儿就好了。”皮埃尔突然又说，“我还记得，从前娜雅偷偷从庄园里溜出来，和我们跑来这里看日出，天亮了才静悄悄地回去。”
“那并不是静悄悄的回去。”格莱尔纠正他，“她吵着要翻墙的时候，落地的声音还是挺大的。”
“那一定很疼，她哭了吗？”
格莱尔想了想，然后说：“没有。她还从后门里向我们挥手，这之后才跑回自己的房间。”
“那就好……”皮埃尔喃喃地说。
山坡下的草丛和灌木变得明亮清晰，太阳逐渐升起了。
两个年轻人有着相同的默契，都不再开口，静静地看着日出。
黎明已经来到了。
……
他们和玛琳娜告别，从农舍里出来时，路上已经有不少行人：集市在镇中心，消息已经传遍了镇子，许多人都想赶早，淘到一些价格便宜又实惠的物品。
两个年轻人本想加快些脚程，恰好在走出一段路后遇上进货回来的杂货铺老板——汉森店主四十来岁，有两个女儿，都在男爵的庄园里做纺织工，平日里和小伙子们关系不错——在镇里的第一站便选在杂货铺。好人缘的优势在这时体现出来：跳上破旧的马车后，格莱尔率先选下一条心仪的羊毛薄毯，皮埃尔选了一对实用的羊毛护膝，都用便宜了十几个便士的价格买下。而后三人分享着水囊和粗面包，说起这几日镇上的事情来——
“……这个消息很快就要传到这里了，我也是在隔壁的镇子进货时听到的。”汉森咬了一口面包，有些含混不清地说，“卡斯尔镇的送货人告诉我，前几日镇上来了位大人物，下一站就是我们诺丁镇。听说是来和拉马尔男爵洽谈生意，但又有人说，他是来拉马尔庄园寻访故人……总之，接下来镇上应该会非常热闹。”他说完这些话，扯开水囊猛地灌了一口。
随后擦了擦嘴角，以这句话做结尾：“听说，今天镇上那些大人物都会聚在镇长的府邸，商量怎样迎接他。”
“哇哦。”皮埃尔干巴巴地说，“真是大排场。”
他一向不怎么爱打听这些消息，虽然有时候必需，大部分时间都觉得无趣。转过头去想和格莱尔说上几句，却发现挚友的脸色有些奇怪。还不等他发出一声疑惑的关切，金发青年已经开口说：“汉森大叔，您知道那位大人物的名字吗？”
“当时我忙着装卸货物，没有仔细听那个人说了什么。”
汉森又喝了口水，才耐心地回答说：“只知道那位大人物是一位公爵，来自伦敦，身份高贵——”
“哦，公爵阁下的身份当然高贵。”皮埃尔耸了耸肩，在格莱尔身边低声说。他以为格莱尔会接上他的话，就像从前他们调侃时所做的那样。但格莱尔似乎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全部心神都好像放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上，并且沉默了片刻。
才问：“那——您听见他的名字了吗？”
汉森只当年轻人没见过风浪，因这突如其来的大人物吃惊，何况接下来这位公爵阁下将要寻访拉马尔庄园，如果视察农庄，还会和这些小伙子打上照面。
小人物的艰辛。他心里感慨，有些微末地同情。然后开口说：“我听说……他姓斯莱特林。”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章二.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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