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废太子记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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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出桐国境内，她便遭遇了两次刺杀。不可能是桐国皇室，现在桐国正风雨飘摇，男帝绝不敢让她在这时候出事，以给大贞和桐国撕破脸的机会。
“看来很多人想让我死呢。”她将被涂了毒的杯子捏碎，冷冷地笑道，想将男帝拉下马的桐国贵族、桐国先帝的余党，还有……她的好姐姐、好妹妹。
“送出去的东西，焉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她并不稀罕太女之位，但她意识到她绝对不能拱手相让。
当时离开前，她将时灯也一同带走，“孤本事不大，但是到了大贞，你过得不会比现在差。”对于这么个亡国奴，桐国并不在意，索性做个顺水人情送与了她。
但是如果，不带走她，时灯也许就不会死了。
他们抓住了自投罗网的刺客，却未提防房梁上还有一漏网之鱼。“小心！”那一瞬邵松胤绝眦欲裂，可是没人听得见。千钧一发之际，时灯挡在了她的面前……
“……想辅佐你来着，可我没那个福分了……小太女，记住，一定不、要、输……”
时灯曾经说过，若是她死了，便一把火烧个干净，然后把灰扬了，好让她去寻找失去的故国。
流玡在时灯的遗体边长坐一夜，天亮之时，亲手将她火葬。
“殿下！”燕芰荷担忧地喊道。
玉流玡望着漫漫前路，一字一顿道：“孤，别无选择。”
要么兴，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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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到卫城，又是一波刺杀，流玡不慎受伤，为保安全回京，便与她培养的一个暗卫互换了装束，在另两名暗卫的护送下，抄小路赶回韶阳。
途中，流玡因失血过多，数次险些昏迷，到了京畿，终于支撑不住了。暗卫扯开流玡的衣襟，发现伤口已经溃烂了。暗卫只能将腐肉一点点刳去，再敷上金疮药。流玡白着脸色，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邵松胤站在一旁，不甘心地伸手，手掌穿过她的身体。好想拭去她额头的冷汗、好想抚平她紧皱的眉头。然而他依旧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京城。
因为伤势未好，流玡并未即刻回宫，她在京内修养了两日。一日窗外阳光正好，流玡难得到城内柳堤上走一走，与随侍感叹走得那年正大雪纷纷，柳堤尚未建成，如今春花争暖，柳堤已是行人过往。原来走了五年，一切已是人物皆非。
正说着话，突然偶遇一个吹箫的白衣少年，箫声阵阵、杨花纷纷、少男少女两厢对视，竟是相得益彰。
这一幕邵松胤莫名地觉得碍眼，那时他意识到、这个他一直陪伴着的女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一名正值春华的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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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危机四伏？什么叫群狼环饲？
同样是储君，跟流玡一比，他不知道有多幸运。他的父亲那么喜欢他，在父亲眼里他的那一干兄弟加起来都没有他重要，他的册立，代表着汉家千百年来的正统，嫡长子继承。父亲给他无数的筹码，他自幼习得便是为君之道，本就是即位的不二人选。
可是流玡呢？她不过是替母亲心中最疼爱的储君人选去受苦而不得已当上的太女，母亲不喜欢她；姐姐妹妹一心想让她死；虽为储君却与光杆无异，燕家虽然与她绑在一处却只是一个二流世家，比起长兴不知道差了多少，更何况长兴已有了家世显赫的驸马。就连怡安的背景，也要比流玡雄厚。而流玡只有自己培养暗中的那一干死士。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安邦有功”。百姓都念她一声好。这是青侧夫爷家的功劳，青侧夫出身武林世家，在野很是有影响。通过他们的有意传播，使得世人知道：当年若不是太女牺牲自己只身前往桐国，百姓不可能有现在的安宁。
然而这些远远不够，甚至根本无法与两位公主抗衡。可流玡不信命，她每日战战兢兢，谨慎小心不肯错行一步：既要礼贤下士，使朝臣对她抱有好感，支持她上位；又不能让人抓到她的把柄，说她结党营私。既要显得友爱姐妹，宽容大度；又不能失了储君的威仪，让人说她不堪大任。
任谁都知道，她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下场。所以她不能给姐妹、母皇一点儿拉她下马的机会。
家宴之时，邵松胤曾听得到怡安五公主在背后阴戾的声音“从古至今，没做皇帝的储君，不知道有多少，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然后便是几句恶毒咒骂，小小年级便已是这般阴狠。
他倏地攥紧了拳头，不是因为被戳到了痛处。这些年，他早就看透了。他会失败，很大原因还是因为他自己。如果他像流玡一样坐得直、端得正。约束下人，管好太子詹府，不叫人捏住一丝一毫的把柄，父皇又怎么会放弃他？他有一手好牌，是他自己给霍祸了。
他现在担忧的是流玡的处境。如果她败了，绝对不会有圈禁这么好的下场。
女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所以众人都对那个位子虎视眈眈。她不是个合格的皇帝，至少御下不严，使得臣子的心大了。例如丞相颜筝。
颜家号称颜半朝，极具影响力，家主颜筝甚至可以左右天子的想法。有手段、有能力的她不甘心屈居为臣，可她又不想得个“佞臣”的骂名，所以，她需要个傀儡。显然比起长兴大公主、怡安五公主，这个毫无根基的太女似乎更好控制。而流玡也需要这么一个势力作为助力。于是二人在多次交锋、拉锯、试探之后达成共识。
在邵松胤眼里，与颜筝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是个昏招。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没有比这个招数更好的办法。若想在这场性命攸关的夺嫡中获胜，她别无选择。
那是她回国的第二年，五月十七，宜嫁娶。太女大婚，娶丞相嫡子颜氏世年为正夫。
邵松胤很难过，他觉得自己很珍视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随后又觉得自己可笑，他凭什么觉得流玡是自己所有？可怎么不是呢？他关注她这么多年，从一出生就关注着，看着她从小小的婴孩成长为风姿卓越、翩翩如玉的少女，熟悉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知晓她的喜怒……
他一直觉得女人不甚重要，他拥有过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她们。可是，可是流玡不一样啊，比起那些后院里的女人……呵，邵松胤苦笑，他怎么能拿她与那些女人比较？
颜世年便是当初京城外那个偶遇的吹箫少年，他多羡慕他，可以那么真实地拥有流玡。
流玡满面笑容的与宾客推杯换盏，大红的喜服在她身上映衬着她明媚清雅的笑靥，美得不可方物。可他知道，流玡并不真的开心。于是，他开心了。他知道这样不地道，可是看见他的小太女并不高兴娶这个太女夫，他就是很开心。
第二年暮春的时候，文帝病重，可是朝臣和其他皇嗣却发现，流玡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储君之位却愈加稳固，她不好美色、礼贤下士、一心为民，在民间简直是众望所归。文帝根本就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废除太女择人另立。
于是在文帝又一次病危迁往宫外养病，留太女监国时，长兴大公主，逼宫哗变了。流玡早就料到了这一天，长兴控制了御林军，流玡却早就命京畿两大营十万将士待命。两人于皇宫外女娲桥对峙。
终究是，你死我活。
这时，年幼的端荣六公主感昔日青侧夫帮扶之恩，接过信物号令民间各大势力赶来支援。长兴公主谋逆的罪名，已然坐实。谋害皇储无异于动摇国本，其罪可诛。于是，在数万军民的情愿中，太女“悲痛”地定其死罪，又赐鸩酒，保其全尸。在百姓心中留下了忠厚仁爱的印象。
怡安五公主为人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见势不好迅速抽身，故而虽同样参与了政变，却因没有留下证据，便侥幸逃过了一劫。但也让流玡严密看守起来。
东宫太女府中，流玡背着手，望着远方天际，抚摸着手里那块把玩了十几年的玉佩，说：“觉得孤狠心吗？”没人回答她，她也不需要。“可没人给孤活路，惨事都有孤来扛，荣华都由她们享，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不，不是你的错。你是最仁慈的储君了。”邵松胤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的小太女。只可惜她听不见。
永文二十七年的秋天，恒文帝驾崩，流玡称帝。改年号开明。那年，她才十七岁。
邵松胤看她一步一步登上九五之尊，觉得比他自己登基还要开心。
接下来的时光里，他看着她将怡安远远地发配皇陵，圈了一辈子。以诸多罪名诛杀颜氏一族，颜筝多年打雁，终于让雁啄了眼。
看她一步步肃清朝廷，乌烟瘴气的朝野焕然一新。
她很少踏入后宫，比起儿女情长、男女合||欢，她似乎更在乎江山社稷。多少个夜晚她都是在御书房处理奏折、一遍一遍推演新政，一直到月上中天，浅睡一会儿后，去上早朝。邵松胤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陪着她。
大臣还有休沐，可她不肯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大兴科举、整顿吏治、扩充军资，五年她又大破桐国，铲除了大贞国土以南的威胁。她把逐渐走向下坡的大贞又拽了回来。他既心疼又骄傲——他的帝君功可垂青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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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身体不好，在桐国的质子生涯终究亏了底子。邵松胤只能眼睁睁地看大贞逐渐繁荣，而她的身体逐渐衰败。她不要子嗣，一开始是因为处理政事没有时间，后来是因为这对她的身体而言太过危险。索性还有那个孩子，她早将那小孩过继于自己膝下，并慢慢传授帝术。
十年初，她在熬夜处理政务时，咳了血。她的御用太医乃是她安插在太医院的心腹死士，清退了旁人后，跪在她面前告知她，她的身体已渐入油尽灯枯之势。邵松胤在一旁听之，踉跄了两步，肝胆欲裂。周婧跪倒在地，膝行到她身边大哭。流玡哂笑：“哭什么？朕还没死呢！”她敲了敲龙案，拿起写着新政的折子，语气中带上了些惋惜，“只是可惜，朕怕来不及了……”
时夏，东凉犯边势如破竹，挑衅于大贞帝君。
“废物！”接到邸报，玉流玡将呈上来的奏章尽数扫到了地上，勃然大怒。不顾群臣劝谏御驾亲征。以她的性格，岂是如此轻易便被激怒的？只是她觉得，死于护国疆场的皇帝，对大贞的民心所向，似乎更有力一些。
烈日高照，玉流玡率几十万大军开拔。
他的帝君一生三次离开京城，两次都是抱了死志。死志啊！这哪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念头！邵松胤绝望地想。他多希望这回也能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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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可能了。
中军帐内，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中那个玄枵大师所赠，被她把玩了一辈子的玉佩掉在地上摔碎。
年轻的帝君，驾崩……
年仅二十七岁……
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附着于那个玉佩上啊……
史料会称她为治世明君，玉流玡。
可他觉得还是应欢这个名字好听，那代表着他的帝君曾经最快乐的日子。比起那些滔天的权势，他还是希望他的女帝能拥有安宁和乐……
真的，他觉得再也没有比他的帝君更贤能开明的帝王了，如果她有够长的生命，也许父皇也无法超越她的功绩，可他宁愿她昏庸一点啊……哪怕耽于享乐，镇日声色犬马，也好过这样一辈子劳苦到死……
………………
他怎么没看到她的魂魄呢？
他们之间还从未说过一句话呢……
古人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原来是这般心境……
他陪着她那么多年，从最初的不情愿，到后来的心疼，再到最后一心一神为她所牵。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黯然，看着她辉煌。
他才是陪着她最久的人，最了解她的人……最在乎她的人啊……
他好歹也是个太子啊，居然也有这般默默相随某人的一天……
可这一切，她统统都不知道。到死都不知道……
真是，太不甘心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废太子记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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