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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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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嗯?
或者能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的吗?
那怎么行,我们纯阳宫可是清修之地,很神秘的。
纯阳弟子?
呃贫道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有缘再见。
留步。
啊?
你收徒弟吗?
啊??
我想拜你为师。
郝大仙,郝大仙??
嗯?
您怎么还在这呀,我们老爷让我来催您赴宴呐!
郝率回神了,赴宴?赴什么宴?
您都不记得啦?我们小公子过生辰,老爷特邀您去吃酒呀!
郝率想想,似乎真有这么件事,他居然能给忘了。
奇哉怪也,刚都走的什么神呢?
劳您多跑一趟,我把摊收了,随后就到。
诶好。
花爷一看见大门进来的郝率,活活吓一跳。
师父,你怎么了?
桃李顺着花爷的视线看过去,也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郝率大老远就看见坐在角落桌里的花爷,花爷怕吵,一向捡偏僻的位子坐,正准备过去,冷不丁发现桃李也在,立马出了身冷汗。
郝大仙,快上座吧,都要开席了。
郝率瞧瞧四周,自个儿来的晚,宾客席都已经坐满了,除了花爷那张桌,没别的去处。
努哈儿没想到这里也能碰上郝率,意外之余高高兴兴替他腾了个空位出来,老老实实坐在了花爷身旁。
郝率到底是硬着头皮过来了,一过来就说,哈儿,长幼有序,你位置让让。
那怎么行,我不坐这谁给我师父夹东西吃呀?
我啊。
你?努哈儿摇摇头,你都不知道我师父喜欢吃什么,不让。
嘿你这家伙
诶诶,花爷忍不住了,都要开席了,能不能赶紧坐下?你不嫌丢人我嫌。
郝率闻言,只得作罢,尴尴尬尬同桃李坐在了同一张长凳。
桃李是真紧张,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都快坐地上了。
花爷是觉得这真有意思,这俩也都没啥特别厉害的本事,怎么就那么忌惮对方,按郝率告诉他的故事说,不就是想拜个师吗,爱收收不收拉倒不就完了,多大点事呢。
俗人就是麻烦。
郝率,你怎么也会来这里呀?你也认识朱员外吗?
认识,他孙子的八字就是我给算的。
算八字?为什么要算呢?
为人长者,希望子孙命好有什么奇怪。
算了就会好吗?
哪儿那么能耐,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能不能化解。
真的假的,还能这样。
哎说了你也不懂,浪费口水。
花爷听着他俩闲扯,一个劲摇头,丢人。
我说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说郝率啊,花爷揣着袖子出口长气,喷郝率一脸白雾,你怎么不给自己算一卦呢?
郝率冷哼,你生病怎么不自己治?
我从不生病。
我一生顺遂。
你顺遂你在这?
不行?
早该飞升了啊,你们纯阳不就修的这个吗。
郝率懒得吭气儿,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觉着桃李到底是可爱一些,至少脑瓜清楚脾气温顺,半点不像跟花爷师出同门。
郝,郝道长吃东西吧。
郝率差点没反应过来,你叫我吗?
桃李点点头,透着股不好意思。
郝率看着他透亮的眼睛,清清澈澈,就像杯子里的水酒。
郝率突然心情大好了起来。
听听什么叫人话!
吃吃吃,别理他俩,你也吃。
说着郝率开始往桃李碗里夹肉,林林总总夹了一盘,完了又拆了只烧鸭腿塞他手里,赶紧,趁热。
桃李一愣一愣的,倒也没拒,心里却是高兴,笑意怎么都没忍住,挂在脸上半天下不去。
别光会笑啊,多吃点。
好。
花爷又开始摇头,努哈儿替他盛汤,一看就不懂,师父你怎么了?
师侄有难,痛心疾首。
啊?师父,我怎么听不懂。
听没听懂都没你啥事,去,拌点葱来。
哦好。
你等会,让你拌葱你下盐干嘛?
味道好淡啊师父。
吃那么咸干嘛?盐巴不要钱?
可是
拿来,一天到晚的就会让我糟心。
努哈儿皱着脸找别的东西吃,花爷总说他胃口坏了,咸淡不分,酸辣不忌,军营太远管不到,在自家窝里别想随便。
师父,这是什么。
富贵虾啊。
我怎么吃不到它的肉。
花爷沉默,拎起一尾虾,摘头去尾,拿筷子轻轻一捅,新鲜的虾肉就给捅出了一截。
努哈儿大开眼界,哪里知道原来这么简单,师父你好厉害!
医馆就咱们两个,总不好一样傻。
努哈儿张嘴将虾肉叼进嘴里,一连说了好几句好吃,可把花爷愁的,老天不开眼,臭崽子偏偏爱当兵,看看这可怜的样,吃口虾跟见了龙肉似的。
师父,这个朱老爷好气派啊。
那可不,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寒碜吗。
花爷一边说着话,一边摊了两张面皮,撕了几块鸭胸肉,码好了铺点菜,夹两根辣椒丝儿,折好角卷了起来。
尝尝。
咦这是什么师父。
你管那么多呢能吃就行。
这话不假,努哈儿一向来者不拒,要求又低,在花爷看来朱老爷家的大黄都比他有追求。
师父师父!这个好吃,回去你再弄给我吃好不好。
想吃就弄。
师父你怎么都不吃?
花爷剔着碗里鱼肉的骨,漫不经心,都给你吃不好吗?
师父,是不是桌上的太腻。
知道还问。
可是还要好久才能回家,师父你会饿的。
又饿不死怕什么。
几句话功夫,花爷就给努哈儿包了个鱼卷出来,这回裹了点辣酱,可把努哈儿高兴的。
桃李是有些意外的,他就坐花爷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他在做些什么,时常伸个筷子夹菜的当口,都能看见花爷一直在忙活,几乎不得空,而弄出来的东西却没一个是他自个儿吃的。
花爷剔鱼骨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桃李始终觉着似曾相识,末了发现这份认真比起他给人号脉时不差多少,严谨得就跟是在抓药方一样。
桃李从没想过谷中人人一提起就摇头的花爷原来也是这样温柔的人,他看着努哈儿往嘴里塞东西的眼神总是藏着笑意,都说花爷言谈之间格外冰凉,可每当听他念起小哈,就连声音都有了温度。
传言也许有一点是对的,花爷真的是很奇怪。
师父,朱员外的孙子叫什么呀?
我怎么知道。
师父没问过呀?
没有。
郝率剔着牙一脸意料之内的神色,你还不了解你师父吗,除了吃喝拉撒还关心啥。
花爷揣着茶壶自饮,都不爱搭理他。
哈儿,想知道朱员外的孙子叫啥吗?
你知道?
那可不,我起的名字我能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花爷都愣了。
臭道士,修道者不打诳语知道吗?
去,让你操心了?郝率翻个白眼,叼着剔牙的竹签无谓一笑,朱清鸿,叫这个。
桃李听不出门道,却似乎又有些明白,下意识就问,是有什么别意吗?
机灵,郝率深感欣慰,桃李还挺懂他,他说朱老爷原是意取鸿鹄青云之志,请他排算八字之后便顺道询问了一句,郝率寻思小公子五行缺水,不妨以清换青,两全其美,这才定了下来。
努哈儿听得可神乎,不得其解,缺水多喝水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写在名字里呢?
桃李一听就笑了,告诉他缺水不是这么一说,每个人都有命理九宫,五行四柱,缺的不是明水,还需暗法相助。
郝率闻言,颇有些吃惊,你还懂这些?
算不上懂,听过一些皮毛罢了。
稀奇,稀奇,你真的是万花谷出来的吗?
如假包换。
郝率无言,桃李这会的面孔又和花爷有些相像了。
努哈儿挠挠头,依然不懂,五行四柱?命理?这些又是什么东西,真的有这些东西吗?
花爷全然不当回事,吹着热茶念了句,不懂就别瞎想了,信则有不信则无,多大点事。
那师父你信吗?
花爷一怔,险些手一松把盖子掉了。
郝率也愣了,没想努哈儿能有这么一问,也不说话了,盯着花爷看了半晌。
桃李忽然就有了惆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师父?
干嘛。
你怎么不说话。
花爷突然就想问个问题,我说小哈,你觉得当年你为什么会遇到为师呢?
努哈儿想想,因为师父缺徒弟了吧。
……
我说错了吗?
花爷定定地看着努哈儿,千言万语只有一句,你傻不傻?
努哈儿没说话,他心里明白,花爷要真觉着他傻,干嘛要笑呢。
皓月清风,行人自醉。
看着走在前头的花爷,郝率忽然有些话想说。
小哈,干嘛呢?
师父,给。
啊?
你把手伸进去。
啊…
暖和吧。
不是我说,你哪儿弄来的。
出门我就带啦。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见。
我揣兜里呢师父当然看不见。
桃李有些好奇,是什么东西啊?
我剪了两个布兜。
然后呢?
缝起来,留个缝伸手。
咦?
再往里面塞点棉,捂热了就能暖手啦。
桃李恍然大悟,又不可思议,你好聪明啊!
那是那是。
郝率想想,便不想说了。
桃李夜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一腔烦躁。
他老觉着门口有声音,像是耗子搬家,又像鬼来推磨,一来二去,索性也不睡了,披上衣服就开了门。
郝率差点背朝黄土栽个跟头。
桃李有些意外,郝率有些吃惊。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俩人都让彼此的异口同声吓了一跳,又道。
我在这屋睡。
你在这屋睡?
桃李闭上嘴,侧过身想让他进屋。
郝率摇摇头,里边没月亮,不去。
桃李下意识抬头一看,今夜竟有些像中秋,月亮很大也很圆,白得就像晴昼。
郝率的脚边躺着几个酒壶,东倒西歪,显然已经空了。
桃李心中奇怪,忍不住就问,你怎么了?
郝率不答,只摇头。
跟花师叔有关吗?
郝率一愣。
桃李在他身旁坐下,素净的脸就像融进了月色里,他的眼睛很大,也机灵,隐约能看见故人的影子。
郝率冷不丁让自个儿吓了一跳,笑笑掩饰道,哪能是跟他有关系,操心自己都来不及呢。
你刚才不是想和花师叔说话吗?
…………
只是没机会。
你也是有意思,没事老盯着我看干嘛。
我好奇。
嗯?
你都在想什么?
郝率片刻无声,不言不语喝了口酒,突然就笑了。
以前我也是这么猜你师叔的。
桃李出乎意料,你…
我怎么?
没,没什么。
郝率把酒壶放下,伸长了手脚往门上一靠,看着天上的明月,嘴一张一合,说的全是关于花爷的句子。
你有过最好的朋友吗?
咦?
最好,最特别,又最长久。
桃李想想,没有。
为什么?
可能是我性子不好。
嗯不好,不好,确实不好。
诶?
你得学学你师叔,他会说因为他出类拔萃,不需要朋友,一个人顶得了天入得了地,下得了海也翻得了江,能耐得天妒人怨。
你也觉得他很不要脸吧?
师叔他大概…只是,只是…桃李左思右想,最终还是遵循本意,是吧。
郝率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头,又是一口酒入喉。
你可比你师叔老实多了。
我听哈儿说过,你与花师叔认识很多年了吧。
哎,孽缘,不提也罢。
既是孽缘,何以能够相交多年。
啧,你就这个不好,什么都一板一眼。
桃李轻轻一笑,毕竟我不是花师叔。
郝率一想,也是,其实说来惭愧,虽然和你师叔结识多年,可我似乎好像都不太了解他。
这又从何说起?
你比如说郝率欲言又止,突然打了个弯,不妨你也回答一下哈儿的问题。
什么?
你信命吗?
信啊。
啥?
郝率有些诧异,你刚说啥?
桃李认真道,我信,所以我才想找到你。
啊?
你既是神算,难道算不出我会来找你吗?
……
郝率愣愣地看着桃李,这会的桃李吟吟带笑,却透着股格外危险的气息。
不应该啊……
怎么?
按说你们当大夫的,不早就看破生死了吗,还信这玩意干嘛?
谁说的?桃李笑笑,声音忽然低了许多,郝率听见他说。
我就看不破。
郝率沉默了许久,在那一刻他才明白这个少年为何能到今日都没放弃寻找他,起初觉得可怕,如今却是可怜。
他想起医者不自医,原来那真的不仅仅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是叫桃李吧?
嗯。
为什么当大夫呢?
因为我弟弟病了。
你弟弟?
提及幼弟,桃李似乎颇为触动,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说弟弟自小体弱多病,他便自幼学医,小儿毕竟天真烂漫,以为这样弟弟就不会走了,至少在遇到郝率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尽管有时也会问自己,入谷究竟是为了什么,弟弟似乎也没好起来,悬壶济世又太过遥远,万花谷的医术号称中原第一,他相信且深深引以为豪,可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变化,然而郝率轻轻巧巧一句话,却轻易就让他的梦就此碎裂。
弟弟猝死在郝率卜算出来的日子里,那天乌云蔽日,闷雷不绝,弟弟的离去突然得就像倾盆而下的大雨,让人没有丝毫准备。
明明前几日开始有所好转,就连大师伯裴元都说假以时日必能痊愈,那份并非只是鼓励的肯定是他耗尽十年心血才换回来的,却也说走,就走了。
行医者究竟是为了什么,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那是他入谷以来头一遭有此疑问,却找不到答案。
万花谷出身也不过如此。
郝道长,你喜欢纯阳宫吗?
郝率偏头看他,桃李的眼神依然明亮,眼底的涟漪却有难以抚平的悲伤。
喜欢啊。
喜欢它什么。
郝率打个酒嗝,笑道,我怕热,那里冷。
桃李听了,摇摇头站起来,我想去纯阳宫。
嗯。
想看看那里的雪,和寂寞的世外高人。
嘿谁寂寞了,这是哈儿跟你说的吗?
郝率。
啊?
桃李盯着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拍拍他脑袋。
你比我师叔还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