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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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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郦山移栽至清在院后,茱萸的色泽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婴慈托起一串茱萸喃喃道。不知几时,九月九重阳宫宴变为宫中几大盛会之一,王公贵族子弟小姐大多数将其视为不可多得的名利场,想尽法子让自己名扬十里都城。可对她来说,纸醉金迷无非是一场午夜梦魇罢了,自己置身于那样的场合如同一只硕鼠曝白于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又耻辱。
“我原以为,你不会参加这次宫宴呢。”婴桐穿过道道柳幔沿着湖边缓缓地踱过来。身着华服的她显得不可一世,有着王室的姿态与傲慢,她精心修幅过的轻扬眉角柔媚婉转,勾人心魄。那日漠边掀帘的清丽少女果然是自己看走了眼。
“啧啧。”她摇了摇头“出门连婢女都不随,不仔细看还真叫人当作丫头去。”她并不理睬她,拿出剪子剪下一串成色好的便想抽身离开。婴桐突然上前扼住了她的手,不容她惊讶回头,作势将她重重的推倒在地。
“王室怎么出了你这样不上道的女子。”她轻挑的细长眉尖像极了一把利刃“呵,就凭你这样的女子倒能将慈生天天圈在你身边。”她缓缓蹲下,精致妆容无害纯良“告诉我,你是用了什么办法呢。”
“眼耳足臂心皆长在他身上,我凭什么左右得了他。”
她忽然顿住脸上甜腻的笑。“啪。”
她在她脸上重重的刮了一掌后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什么下作东西!当初你母亲争走我母上的恩宠,今日你又抢走我心仪男子,你们母女果然都是不入流的下作胚子!你们这类人,活该被人笑话一世!活该你们万劫不复!”
“啪。”她起身还了她一掌,作势将剪子抵在她雪白脖颈上。方才嚣张跋扈的人突然失了声,捂着脸惊恐的看着她。
“你大可以去父亲那里告状,最好明日便将我处死,也好叫我早些解脱出这方正囚笼。”她厉声厉色的看着她,眼里尽是嘲讽与可笑,片刻才不耐得收回剪子,转身便走。
“还有,那一掌,为我母亲而还。”
待婴桐回过神来时,她早已经隐在拐角处。
今日有些奇怪,往日这个时候走在门口已经能闻见掺着茶味的氤氲水气了。慈生在殿门前微微皱了皱眉扯起衫子前摆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虽是九月,可树梢仍有点点蝉鸣,晌午日头很大,他用宽大的袖口捂了捂手中的白菊。刚要入里殿便看见平日里与她关系近些的婢女匆匆的退出来,她看见他,尴尬一笑,神色匆忙的走开了去。
婴慈只身坐在殿内,桌上也未摆着烹茶的用具。垂着头,披散的发将她整个侧面覆住,一副丧气的样子。他走过去轻叩了叩桌面,道“诶,诶,今日怎么不烹茶了。难道是怪我日日来蹭茶喝?”他不住地清笑出声来“若是你心疼了,那我以后付你茶钱,可好?”见她没有反应,他又说道“我来时经过清在院,里面白菊开的甚好,听说用菊瓣沏茶最是清新净气。你看。”他伸手将手中一簇白菊在她面前摇了摇“多鲜亮。”
她仍是不答他的话,蜷乱的发遮住她的脸,模糊一片,看不出她的表情与心思。他心下越发有些焦急起来,乍得想起几日后宫宴的事。“几日后的重阳宫宴,你可找到男伴了?”她似乎有了反应,怔住之后猛地抬起头来。他看见她眼眶微红,唇哆嗦着,鼻息紊乱仓促,像是强忍着心绪,有些故作平静的样子。许久,她才颤颤吐出一句没有,继而马上侧过了脸,心虚高傲道“我不去了。”
看见她脸上隐约的印记,他心里也猜透了七八分,越是难受起来。想劝慰几句又怕伤了她脆弱不堪的尊严,只小心翼翼试探道“我陪你去,可好?”
白液湖边人声鼎沸,连她这样偏远的寝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想必今年仍如往常一般,热闹非凡了。婴慈坐在铜镜前,心里飘忽的想着。虽是已经上完妆好久,她还是没有勇气踏出寝殿一步。微微叹了口气,她对立在身侧的婢女说道“帮我将发饰都卸下来罢。”
“这样费心的穿戴,拆了可不可惜了?”慈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铜镜中倒映的他着月白色长衫,腰间零散的别着几块温玉,半绾的发髻上仍旧簪着碧玉簪,温儒平易。婴慈顿时有些窘迫,有些磕绊扭捏的起身,脸上红了一片道“那走罢。”
“等等。”慈生进了一步,拦住她,“你这湖蓝色的宫装要配上这个才好看。”说罢,从袖子里拢出一支白银鸢尾簪,不顾她答应与否径直簪入她发髻中。端详了片刻,才安心的移开眸子,朝她露出一抹温婉浅笑。
离湖岸愈发近了,婴慈的脚步便愈发迟疑起来,与慈生二人之间,拉出好大一段距离。他似发现什么,转过身等她磨磨蹭蹭的跟上,又刻意有些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怕么?”他侧头问她,言语竟然带着一些好笑。婴慈自知被他看扁了去,却又还不了嘴,偏过头不采他。
暖色荷花灯辉辉,不远处人影攒动,再踏一步,便要从树丛的阴影中跳脱出来了。可这一步,她迟迟不敢踏出去。溢着虚汗的手掌突然被包裹住,她心口猛地一收,抬头对上他的眸子。“跟我来”他说。
原本嘈杂的人声片刻便寂静下来,说笑侃谈的席客约好似的怔在原地,无数双赞美与讶异的目光让她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毒药。那是她一向轻视,内心深处却无法抑制的女子最原始最殷切的渴望,渴望被在意,渴望被追逐,渴望不寻常。她不再卑微渺小,不再缥缈作践,不再受人指摘,不再自下而上辛苦的仰望别人。莫名的感觉溢满她的胸腔,让她欢快的无以复加。她是第一次,第一次这样体会虚荣的美好。
心口突突跳着,已分不清让她恍惚的是众人的目光还是他微凉的掌心。宫宴一场,婴慈只记得波光潋滟的白液湖水与众人眼光汇聚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