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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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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那天的云很白,天很高,茫茫的草原,蔚蓝的天空,只有鹰儿一个在自由翱翔着。鹰儿是我出生七年来唯一的朋友,它是草原的鹰王,是所有鸟儿的统领,甚至整个草原的飞禽走兽看见它都会畏惧三分,惟独对我,它不骄不傲,倒像是只体型巨大的麻雀,除了唧唧喳喳地叫,再无其他作为。
我最喜欢跟在它身后跑,好似仰头望着它,我自己也能飞起来一般,在这整整的七年里,除了鹰儿和它的臣子,我再没见过其他动物,包括人类,所以,在七岁那年见到苍王的时候,我才会如此惊讶,原来这世间竟还有与我一样只用两只脚走路的动物。
他是个有着一双如鹰儿一般锐利眼睛的男人,苍劲的大手感觉有些粗糙,不过好在他的笑很温和,嘴角一咧,胡子也随之翘了起来,很是可爱,于是,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听见他身后的人喊:“放肆!哪里来的野丫头,见了王爷还不跪礼。”
只可惜,那时的我并不懂人语,所以,依旧不怕死地对着这个男人傻呵呵地笑着,男人似也被我逗乐了,他弯身问我:“你是谁,哪家的姑娘,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懂他的话,只能眨眨眼,然后指了指天上围绕着我不断盘旋的鹰儿,它该是在担心我,更或者说是在戒备我身前的男人,所以我一楞,笑容顿然收了起来,想要跟着鹰儿一起离开,可是,那个男人却一把扯住了我:“小姑娘,一个人在草原危险,跟着鹰乱跑更危险。”
我只当他是要伤害我,当即使劲了力气想要挣脱,男人身旁的仆人见我不识好歹,竟一把上前将我提了起来,鹰儿以为我受到伤害了,立马从天空俯冲直下,对着仆人的脑门就是一戳。
仆人惨叫一声倒下了,男人身后的一大群侍卫立即慌了起来,喝喝嚷嚷地不知道在叫些什么,我听不懂,只看见他们都做了统一的姿势,拿出了一样的弓,然后一起对准了我的鹰儿,我从没见过弓箭的模样,可利器会伤人这种基本的常识我还是懂的,那些弓上的箭头在阳光下亮的刺眼,若是那些人手一松,我的鹰儿一定会一命呜呼的。
于是,我挣扎地更厉害了,嘴里了咿咿呀呀地乱喊着,只想让我的鹰儿不要顾我快些离开,可是,我的反抗并没带来什么理想效果,鹰儿不放心我死也不走,那些侍卫的弓也崩地更紧了,真正制止一切的是那个男人,我至今都觉得很不可思议,那男人只是轻轻扬了扬手,立即,所有人的弓都唰地收了回去。
“那鹰是你的朋友么?”他又问我。
我歪了歪头,用双懵懂的眼睛望着他,忽然,他身边的仆人站了起来,有些恍然的出声:“王爷,莫非,这丫头不懂人语。”
那男人没说话,只是默然地望着我,我也不再挣扎,既然他肯不伤害鹰儿,我也就不必在反抗什么了。
“我听说,这一带几年前战事连连,有个村落被全灭,莫非这孩子是那村落的最后遗孤,一直流落在草原里长大的么?”过了会,男人眼睛里滑过一丝疑惑。
“回王爷,属下也这么想,”仆人弯了弯腰,又看我一眼,“若非属下没猜错,她该是由那只鹰养大的吧。”
“那到是奇了,生也自然长也自然,乃天地一大奇闻啊,继续留在这里太可怜了,不如让我带回王府,当本王的女儿,可好?”
男人用手捏了捏我的鼻子,将披风披在了我身上,从没人对我这般亲昵过,我虽不习惯,却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又傻傻地笑了,这一傻便彻底傻成了他的女儿。
男人的笑声很爽朗,所有侍卫都高声齐呼,恭喜苍王又添一女,还是一奇女,那时的我只觉得这场面好热闹,在他怀里乱拍着手笑,可是,如今想想,那日的我若是不傻一下,若是继续和鹰儿一起留在这草原,或许,许多许多的故事,就真的可以被避免掉了。。。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或许。。。
说是王府,其实不过是一大片的军营帐篷,那个王爷男人,也就是我的爹爹,同时也是珠华的边疆大将军,被珠华的王派至这个草原驻守国界,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毕竟那时候的我听不懂人话么。
在我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柯善,大我十岁,一个叫帝峻,大我九岁。
那天到军营的时候已是黄昏,我从没见过这么多只用两脚走路的人,眨巴着眼睛看得不亦乐乎,突然听到我爹爹高兴地大喊着:“善儿,峻儿,快来看看父王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礼物!”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少年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不,更确切地说一个是大跨步冲了出来,一个则是慢慢步了出来。
“好标志的丫头,父王从哪儿找着的她,谁家的姑娘?”步子稍急的那个少年一见我就说了一通的话,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柯善,是爹爹的大儿子,只是,那时的我没再多看他,目光却是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很久以后,等我学会了人语看懂了人字,我才终于找着了词来形容他,优雅,更或者是沉静。
“父王的心情极好,看来今日狩猎是大丰收了。”他说话不徐不慢,笑容里有种月光的柔亮,我立即就被吸引住了,瞪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哈哈哈哈,峻儿说的没错,本王今日狩猎,竟猎出个这么标志可爱的好女儿,你们说本王怎能不高兴?”
“恭喜父王!”两人同时颔首作揖,我却着了急,那少年这一颔首,我不就见不找他的脸了么,当即,我又咿咿呀呀地抱怨起来,爹爹以为我是累了想下马,立即附和道:“这小丫头定是累了,快带她下马,让你们母妃为她准备个好帐篷睡了吧。”
“是!”话音刚落,柯善与帝峻竟同时向我伸出了手。
又能看见帝峻的脸了,我自然高兴,想也不想便扑入了他的怀里。一旁的柯善一楞,半晌竟憨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叹声道:“看来,我的彪悍吓着新妹妹了,女人果然都喜欢二弟一类啊!”
“大哥过奖了。”帝峻抱着我,立即恭谨地弯了弯身。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让帝峻如此尴尬的人正是我自己,反是转过脸,对着柯善的憨厚也傻傻笑了起来,好在,我这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不少,爹爹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子,就连帝峻的嘴角也微微有了丝笑意。
爹爹只允许我喊他爹爹,其他人莫不是喊他苍王爷便是喊他父王,惟独我可以越过一切礼仪的约束,爹爹确实是疼我,爱我如掌上明珠,我也爱他如爱我的鹰儿,以前我总爱对鹰儿撒娇,对鹰儿胡闹,如今,我把这一切陋习都撒在了他的身上,常常把他闹地团团转又奈我不得,只得在那叫着,疯丫头,真真是让本王无奈的疯丫头呵!
后来,爹爹请了先生来教我文字,又教我说话,先生长着长长的花白胡子,毛茸茸的,害我总是心痒忍不住去扯他,先生也不生气,只是假装叫着疼,又折合着动作没几天便教会了我许多词汇,渐渐地,我能听懂人话了,还会咿呀着唱几首简单的歌,直把爹爹乐地合不拢嘴。
爹爹似乎很擅长打仗,每次与外敌的对仗都能打地干净利落,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争,只知道每回爹爹大胜而归的时候,营里都会准备最好吃的菜和最好喝的酒,爹爹是不准我喝酒的,可是我只要能有菜吃就很满足了,当然,偶尔,柯善哥哥也会因为实在拗不过我而在我的杯里滴几滴酒让我尝尝鲜,一边滴一边还说:“你这小丫头就害我吧,真是栽你手里了。”
母妃是个极美丽的人,不愧是生了帝峻的母亲,只是帝峻的俊美里有份刚柔,而她的美丽里则多了份天仙气质的雍容。还记得第一次在晚宴上见着她,我坐在爹爹身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直指着母妃的鼻子,用仅会不多的词语说:“好看,好看。”
宴上的人立即都笑了,爹爹故作生气地拍下我的手道:“疯丫头,以后可不能这么指着别人鼻子说话,太没规矩了。”
我嘟起嘴不服他,母妃却将我抱了过去,细细看了我一眼笑道:“有什么关系,这丫头还小,规矩可以慢慢学,不急一时的,不过这丫头长地实在俊俏,长大后定胜我百倍,莫非,以后你也要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自己好看么?”
众人笑地更开了,柯善笑地尤其夸张,捂着肚子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而帝峻只是弯着嘴角替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慢慢饮着。
“爱妃,既然你也如此喜欢她,不如这丫头的名字就由你来取吧。”爹爹的声音吸回了我的注意力。微微点头,母妃从容一笑,微一思忖着道。
“我看这丫头将来必定非常人之貌,不如取名倾城如何?”
“倾城?”爹爹也略一沉思,忽然大手一挥道,“好!倾国倾城,我苍王的女儿必定要倾国倾城!”
自那天起,七年来一直无依的我就这么有了名字,倾城。或许是出于好奇,那几天里,我几乎翻阅了所有先生给我的书,想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找到的答案大多是红颜祸水,红颜薄命之类的苍凉结局。
于是,我难过了:“为何母妃要给我取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名字,是她不喜欢我么?”我望着先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先生抚着胡子仰身大笑起来。
“公主呀公主呀,您不知天底下有多少女子希望自己能够配的上这个名字,你母妃肯赐你此名,正是疼爱你的表现啊!”
“那为什么书上对于倾国倾城的解释都这么糟糕呢?”
“呵呵,古来的推脱之词而已,自古即使是再英明的君王也难逃红颜一劫,其实,错的并非红颜,不过是人们把帝王想象地太神圣了,这才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红颜身上。”
“那以后我也会这样么?”
“那就得看公主您自己了。”
先生向我作了下揖,可我还是从他即将垂下的双眸里看见了担忧之色。我突然莫明地害怕起来,拉起先生的胡子说:“先生,您不会离开我的,是么?”
先生没说什么,只是蓦然抬头,深深望了我好久好久。自那天以后,我读的书便不仅只是《女经》之类的了,更多了许多兵法与国策的书,尽管那时的我真真很讨厌这些枯燥的东西,可很多年以后,我却不得不感谢我的先生,若是没他,就没如今的我。
柯善很喜欢狩猎,每每出去都有大队大队的侍卫跟着,回来时手里必定提满了野兔和羊肉,他是爹爹的长子,是未来苍王的继承人,自然所有人都得敬他三分,好在他为人憨厚耿直,对我也很是疼爱,每次都会带不同的兔毛狐皮回来逗我开心。
可是,帝峻哥哥就没这么威风了,他喜静,总是一人躺在不远的草坡上静静望着天空,或是趁着清晨没人的时候独自骑马出营,好几次,我都看见他扬起长鞭,独自一人策着他的白马冲出军营,那种迎风奔驰的英姿,飘逸,轩昂,真真比柯善哥哥好看太多了。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拦下了他,硬是要和他一起出军营。
“不行,父王不准你出去,城儿,我无法带你。”他摇头,骑在马上俯视着我。
我噘嘴,心里不甘愿起来:“哼,柯善哥哥要带我,我还不让他带呢!”
“那你去找他带吧,若是他的话,父王该不会怪罪太重的。”他的语气很温和,温和到让我恼火,心知自己是留不住他了,我一火,索性跑到他身后对着马尾巴就是一拉。
他一惊,连忙趁着马腿踢到我之前将我抱上了马背:“丫头你疯了么?在军营呆这么久,竟还不知道拉马尾会被马踢伤的道理。”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丝惊慌与微微的怒火,于是,我笑了,得意地窝进他怀里死缠住他:“谁让你不带我的,谁让你不抱我上马背的。”
“疯丫头。”他低语,又轻叹一声,随即拍了拍马身,马开始慢悠悠地走动起来。
“为什么不扬鞭?为什么不让马儿跑快些?”走了一会,我又抗议了,以前的他都不是这么骑马的,他不语,只是抱紧了我,然后淡淡笑着。
有多久没回到草原,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走到不远的地方,我一眼便认出了鹰儿,为了不让军营里的人误射了它,我都不让它靠近军营,难得一次出来见着它,我怎能不兴奋?
“鹰儿!鹰儿!”我向前探出身子,兴奋地乱嚷嚷,帝峻似是无奈了,只能苦笑着扬起长鞭,同我一起与鹰儿追逐嬉闹于空茫的草原之上。只是没走多久,鹰儿停了,马也停了,我楞住,向前望去,忽然心中一紧:“哈哈!是狮子!狮子!”
“嘘。。。”我才出声叫喊,就被帝峻捂住了口,“它该是在休息,别惊动了它。”
我连忙应和着点头,眼睛却是晶亮晶亮的,即使以前独自生活在草原的时候,每每见着狮子,鹰儿也会催促我赶快离开,害我连多见它一眼的时间都没有,这次帝峻肯停马让我观赏,我自然满足的可以。
“疯丫头,”见我如此兴奋,竟没一丝害怕之情,帝峻轻笑一声,忽然俯向我耳边说,“城儿,想不想要件狮皮作的斗篷?”
“恩恩。”我用力点头,却不敢用力出声。
帝峻笑了笑,忽然抽出一把精致的小刀,翻身跃下马去:“等我,不许乱动。”
我怔怔看着他压低身子一步步靠近那只狮子,心也被他悬了起来,他的脚步很轻,同我的呼吸一样,我太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终于快到狮子身边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风,风动草动,草动狮子也动,它的耳朵略微一抖,啪地就把头抬了起来。
我吓了一大跳,人都有些傻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狮子与帝峻对视了一会,忽又一跃而起,低呜着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模样,鹰儿似也注意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低空飞了下来,似要与帝峻一起并肩作战。
又是一阵风吹过,帝峻的发被扬了起来,飘散而开的时候,我竟看见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朵挑衅的笑容,很美,美到让我的心狠狠动了一下。忽然,狮子大吼一声猛扑上去,帝峻转了一个身,灵巧避过,狮子也未停步,立即调头向他拍去一掌,帝峻见状压低了身子,一个俯冲竟从狮子身下冲了过去,又在冲过去的同时提起小刀在它肚子上狠狠一划。
哗地一声,血光飞溅,狮子痛喊咆哮,挣扎着甩了甩头,硬是要提掌作最后一击,可无奈帝峻下手极为精确,这一刀竟把它的肠子也扯了出来,整个杀狮的过程不过三五分而已,可我早已惊呆了,背襟上甚至渗出了不少汗水。又是没过多久,帝峻以极其利落的手法将狮皮割了下来,跑到我面前扬了扬,这回,我没有笑,却是凝神望着他,忽然说:“你的灵力比柯善哥哥好。”
他一怔,跃上马鞍,没再说话,可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多次的灵力比试里,他都要故意输给柯善,究竟是为什么?
走到河边的时候,他停下将身上的血洗干净,我不作声,坐在河滩上静静望着他,而后他又将狮肉烤了,挑最嫩的地方给我吃,我还是不作声,接过肉静静地吃。
“城儿,先生教了你多少东西?”我们之间的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似是他先忍不住了。
我轻恩了声:“很多。”
“都是关于珠华的么?”
“恩。”
“那好,说给我听听,你究竟知道珠华多少?”
“珠华是主星灵的国家,当今帝王封号麒,刚登基不久,是珠华千余年来拥有星灵最强的帝王,珠华人或多或少都有星灵,可主占卜之术,上知天命,下知天理,是当今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我深吸口气,将先生教于我的全说了出来,帝峻微笑,用手擦去我嘴角的油滓:“你知道的不过是表面,还有许多深层的东西,你并不知。”
“那我回去就让先生教我。”
“不,这些东西,并非书上会有,先生能教的,”他轻笑,抬眸望向河流对面的山脉说,“城儿,你可知那是哪儿?”
“山。”
“山的后面呢?”
“恩。。。。应该是云中关,再然后就是珠华的城池,一共九九八十一座。”我得意地说道。
帝峻摸摸我的头,笑道:“城儿,你可喜欢珠华?”
“恩,当然喜欢。”
“为什么?”
“恩。。。”我歪着头想了会,“因为它很漂亮,很美。”
“它是很美,”帝峻接了我的话,目光突然深远起来,“所以,这么美丽的国度,不该有战争,更不该有忤逆,没有人可以忤逆珠华,没有人可以。”
我眨了眨眼睛,恍然道:“这个我知道,先生说过,君臣父子乃人伦的纲纪,帝峻哥哥也是这意思么?”
帝峻一楞,眼中晃过一丝哀伤:“城儿,若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单纯,那该多好。”
回去的时候已是黄昏,军营里点满了灯火,还贴满了红色的双喜字,这是很难得一见的事情,可以说是自我来到军营后从未见过的情景。
“出什么事了么?”我拉住一个士兵就问。
“是王为了感谢苍王爷功绩,特地赏赐了相府的二千金给王爷为妾,这回,二千金刚到,正在帐篷里参加喜宴呢!”
“什么叫妾?”我心中莫明,回头看向帝峻,却见他苍白着脸,目光隐隐流淌着惊怔与悲伤,“帝峻哥哥,你不开心么?”
帝峻微笑:“不,没有。”
“你骗人!先生说,说谎是最不该的事,”我嘟起嘴,忽然看见马鞍上躺着的狮皮,“帝峻哥哥,我这就把狮皮交给爹爹看,让他好好表扬表扬你。”
说完,我抓起狮皮便离开了,甚至忽略掉身后帝峻劝阻的声音。
撩开帐篷的一刹那,灯火通明,席上的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回头看着我,而我则看着爹爹,忽又觉得不对劲,随即看向了母妃,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妃在宴会上没有了笑容,而爹爹却笑如春风,在爹爹的另一边是个长地极漂亮的女子,比母妃要年轻许多,似是与帝峻差不多的年龄,确实也是沉鱼落雁的貌,可在我看来,还是母妃要美出更多。
“爹爹,她是谁?”我走到那女子身边,她是坐着的,而我站着,所以,我们平视。爹爹见我回来了,似是越发高兴起来,一把把我拉到女子面前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倾城,本王最宝贝的女儿。”
“不愧为倾城,果真不是一般姿色,连妾身都得羞愧三分。”她温婉地望着我,而我也径直望着她,心中实在不明白,为何爹爹要把她搂在怀里,而非母妃。
“倾城,看你如此兴奋的模样,可是有好事要告诉你爹爹。”见我有点呆滞了,还是母妃唤醒了我,我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举起狮皮天真而笑:“爹爹,母妃,瞧,这是帝峻哥哥给我打的狮皮,好不好看?”
这时,帝峻正走进帐篷,我朝他笑,可他的笑容里却有丝僵硬,席宴上又安静了下来,而且是鸦雀无声令人心惊的安静,爹爹看了眼狮皮,又看了眼帝峻,目光蓦然深邃起来,而母妃则把我拉到先生身边,先生看了我一眼,没有作声,我又看向了身边的柯善,发现他的脸色正苍白地吓人。
后来,先生告诉我,这草原上的狮子是出了名的凶猛,柯善曾有好多次想擒拿一只,带了许多侍从都未能得手,可作为二弟的帝峻却只身一人就成功了。
那晚,我亲眼看着帝峻因为我的多嘴而当众在所有人面前向爹爹下跪,然后,把全部的功劳都推到了鹰儿身上,并称自己若没有鹰儿帮助的话定要死于狮口了,宴席的气氛这才渐渐缓和了下来,如同柯善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回去后,我问先生:“先生,我现在能听懂人话了,也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可是为什么,我却越来越看不懂他们了呢?”
先生叹笑,垂眸望着我:“因为我们的公主长大了,渐渐知道,人不是光用听光用看就可以被看清楚这个道理了。”
“那我要怎样才能看清一个人呢?”我又问。
“看清一个人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看清他的心,听清他心里的声音。”
先生语重心长地说着,我没再回答,却是突然害怕起这种长大感觉,总感觉长大后的我,渐渐不再如以前那么单纯了,那么以后的我,又会是什么样的?又该是什么样的?
母妃替我把狮皮织成了一件很漂亮的斗篷,还在上边绣了许多秀气的梅花,我爱极了,围着她开心地笑着。那几天,我终于知道了那个相国二千金的名字,紫裳,也知道了妾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从紫裳来的那天起,爹爹就不怎么进母妃的帐篷了,母妃的笑容也越来越少,时常是在呆滞与失神中度过日子。过了冬,敌军的进攻又开始频繁起来,爹爹时常会连夜奔赴战场视察敌情,整个军营空荡荡的,有些寂寞,我绕了几圈,不忍打搅母妃休息,便去了帝峻的住处,然而,我不该去的,因为在那里,我不仅仅见到了帝峻,还见到紫裳依偎在帝峻怀里,眸里沾满了泪光。
“峻,是他要我来的,是他逼我的,对不起,我不想负你,真的不想。”她口口声声说着,殷殷切切哭着,尽管那时的我才刚满八岁,却也或多或少明白了点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怪,紫裳来的那天,帝峻哥哥的脸色竟会如此难看,我皱眉,搭着帐篷的手抖了一抖,却也因此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谁?鬼鬼祟祟呆在外面,还不给我进来!”紫裳的怒喝里带着明显的慌张。我本无心要躲,进就进呗!于是,猛撩起帐门,在帝峻惊讶的眼神中,我走了进去,然后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两人。
“怎么是你?”紫裳皱起眉头,忽然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我瞪着她。
她的目光猛一犀利,突然从墙上抽出把剑直指我眉心:“别怪我,留不得你了。”
“别动她!”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挥起,帝峻便出声了,我知他定会出声,所以一开始就没惊慌过,反倒安静地看着他慢慢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对紫裳说:“不准动她。”
紫裳呆怔,剑从手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哐铛声,帝峻没再回头,拉着我的手静静走出帐篷,我回头看了眼紫裳,却见她低垂着眸,眸里有同帝峻相似的哀伤。
“帝峻哥哥,你喜欢紫裳么?”坐在不远的草坡上,他抱着我,我依偎着他。
“她本该是我的妻子,城儿,现在的你还不懂。”他轻声说。
我皱眉,心里突然有些恼:“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是喜欢她,她也喜欢你,我又不是傻子。”
“城儿,有些事,并非你表面所见着的这么简单。”他抚了抚我额前的发,那些哀伤的河流又浮现进他的星眸里,“城儿,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
“我凭什么信你?”或许是出于气恼,我随口反问,他没有回答,目光流露出一丝痛心,我突然明白自己伤害了他,低着头,晌久晌久才说,“其实,今天来,本是想说对不起的。”
“为哪件事?”
“你装傻么?当然是为那天宴会上我把你杀狮的事随便泄露出去这件事!”
“所以这几回的宴会上,你才不怎么说话了么?”
我默了声,确实,这几回的宴会上,我几乎只是乖乖坐着不动,爹爹说我开始有教养了,只有先生知道,我是怕我自己又无意中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不如沉默来的安全。
见我没有摇头,帝峻疼惜地望着我,把我抱地更紧了:“傻城儿,你不该这样,也不用这样,我就是喜欢那个成天傻笑口无遮拦的你,懂么?”
“可那个我却伤害了你,先生说的没错,人该多心,而非多言,国策也说,多言者必殃之。”
“国策?你为什么要读国策?”
“我还读兵书呢,是先生要我读的。”我对着帝峻眨了眨眼睛,却见他露出一丝不悦之色。
“别去读了,这些书不适合你,你不该沾这些东西。”
“可先生说,这些书可以保护我。”
“许多人都会保护你,父王会,母妃会,柯善也会。”
“那你呢?”我望着他。
他微笑道:“当然会,更加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耳畔正好传来了他的心跳声,很平静,很温暖,没有一丝慌乱的感觉,于是,我确信自己听清了他的心声,更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定,一定都是真的。
然后,又是两年。。。
两年里,爹爹的笑容越来越少,我也渐渐越来越懂事,我知道,是那些不断从珠华王都传来的圣旨在让爹爹在苦恼着,最后一次的圣旨甚至带走了我的母妃,她本是当今太后的妹妹,太后身体不佯,希望母妃能去陪她,于是,母妃去了,离开的那天早晨,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还把许许多多她亲手为做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从十岁到二十岁竟然都做齐了,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直到王都传来她病故的消息,我才终于全部都懂了。
还记得那天母妃走的时候与爹爹对望的最后一个眼神,似是流淌着太多的情愫,许多许多我那时根本就看不懂却让我不得不难过的情愫。
再然后,一切都变了,彻底地变了。。。
爹爹不再对抗敌军了,却是将矛头一转,指向了珠华,先生说,爹爹起义了,其实,就是造反了。
爹爹是真真骁勇善战的,手里还握有全珠华最精锐的军队,所以,打进珠华城池根本没废多少功夫。可是,即使是再英勇善战的他,应是也想不到这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吧,因为就连我也没想到,甚至就连先生乃至军营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的,帝峻反了,反的人正是他的父王,苍王爷。
我第一次看见战争的残酷,是帝峻举刀,砍下了柯善的头颅,那个憨厚魁梧的柯善,老爱送我兔毛狐皮的柯善,总是拗不过我不得不给我酒喝的柯善,就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了军营中央,他的血很红,很刺眼,从脖颈处急涌而出,流到了帝峻的脚尖前,却终是无法前行。
他杀的第二个人是爹爹,长剑刺穿了爹爹的胸口,血花飞溅而开,溅地我满身满脸的血与热,我是真的傻住了,眼睁睁地看着爹爹低垂着头,手猛然用力地抓住了长剑,开口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放过,城儿。。。”
于是,我哭了,抱着他摇着他,一句一句爹爹地喊着他,可这回无论我如何闹如何撒娇,他都不可能再睁开眼唤我一句疯丫头了。
再抬眸时,帝峻已站在我面前,冰冷的长剑,冰冷的目光,我忽然觉得眼前似是站着一个陌生人,一个可怕的陌生人,紫裳一事,我为他整整瞒了两年,原以为他也会守住他的承诺,保护我,不伤害我,更以为我那晚确实听见了他的心声,那种令人安逸的心跳声,就是他会守住承诺的证明,可是我错了,那种心声根本不是先生所说的心声,从来从来都不是。
我怒了,真的怒了,抓起他的长剑用力刺向自己,他一惊,连忙抽回了剑,可我的手还是被他的剑划伤,流了许多许多的血。他命人叫来了军医,又命人把我关回我原来的帐篷小心看着,便再没看我任何一眼地离开了。
我回眸,看着地上已经冷却了的两具尸体,向军医要来了剪刀小心剪下了爹爹和柯善的头发,然后也毫无留恋地走了。
其实,从来我都是鹰,同我的鹰儿一样,只要我想走,即使是你,帝峻也留不了我。那天,成千上万的鹰袭击了军营,整个军营军心大乱,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这样的袭击并没维持多久,很快,鹰便撤退了,军营里无一人员伤亡,惟独我,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