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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逝爱 ...

  •   很多事不是你说如何就如何,人与人也很难做到老死不相往来。我在超市选购食材,方便面、罐头鱼、偶尔也选些速溶咖啡,这比现磨的来的婉转。毫无营养摄入体内,五花八门的调和剂在身体里欢天喜地,我被它们一点点侵蚀,只是察觉不到。卓恩说这是慢性自杀,所以被发现时,需尽快丢弃。我有意辩解,人需综合各种来源,未必单一的不好,存在,总有益处。卓恩败下阵来,只得制定限时限量。
      穿棉麻白衬衫,隐约透着身体的轮廓,不刻意的性感,激起男性雄性荷尔蒙。犯罪有时不是必然发生,人有天性自制不了,罪犯的另一面或许也是受害者。只是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后发制人常被同情。我将衬衫稍作整理,继续搜索琳琅满目的商品。
      记忆很奇怪,对我而言,时常发生的,不以为然,难得一见的才格外深刻。站在我不远处的男人我确信有过接触,只是时间地点尚未明确。强烈的欲知力牵引着我向他靠近,身边来往的人犹如快播的影片,来不及看清长相,便已远离。男人显然看见我朝他走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在快速从记忆里搜寻与我匹配的场景,唤起印象。
      “你是王彧?”距离他三十厘米时,我想起了他的名字,关联的另一名字也同时出现于脑海中,江濡的朋友。
      王彧略紧眉头,似乎有些眉目。“是你,江濡的朋友,我们好像在江濡家见过,不是短发吗?变化真大。”他不是个聪明的男人,说话直截了当,哪怕不确定也能说的足够直白。我不去否定,既然想不起,又何必提及。但他的话语中显然也透露出一种信息,江濡身边绝非只我一女子。这也正常,我这般孤僻也非只他一男人。
      我微微笑过,绕过他朝前走去。“社交恐惧症。”他已想起我。回过头看着他朝我走来。“人有时别太执着,你能预见的答案,不必非要看到。对浪子来说,所有出现的人都只是过客,他不欺骗,你也别自欺欺人。”不愧是导演,假装不记得,又一语双关,不道破,不尴尬,也能明白。我为先前过早的定论而感抱歉。
      我对他承诺不了,也无需多此一举,他善意提醒,决定取决于我。我说因人有相同,才会引起共鸣。共鸣,是看不见的线,时不时会有拉扯,总会有一方感受强烈。长此以往,即便鸣声带有杂质,也能忽略不计。如同漂浮在海面已久的残木,有了靠岸的机会,价值才被体现,相反,它会腐烂,没人在意。
      王彧欲言又止,能说的已说,他参与不了,只好静观。临走前,他告诉我,其实江濡很敏感,只是表现的漫不经心,或许是还没遇到,或许是在试探。
      追求本就是自作自受。夜色再温柔,也抵不过黑暗里带来的无助,努力享受温柔,期待日光来临,才觉无助有了生命力。
      陌生女孩约我见面,语气肯定不容拒绝。我与她约在一家环境幽暗的餐厅,她说未必熟悉,但一定能找到。厅内客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不时会有瓷器间相碰出的生涩声。仿羊皮垫铺在木质凳上,改变不了柔软程度,却也有清高之意。整面墙的绿植伴着潺潺流水,被高瓦度灯照的格外油绿,有意上演春意盎然景色,不塌出去,便可对外界不得知,绿野仙踪也不过如此。
      女孩比我早到,坐在某角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穿棉麻墨绿花染上衣,胸前挂着一串银镶松绿石项链,清冷但不隔离。隐约感到她与我或有交集,只是漂浮不定,摸不清。坐定后,她擅自帮我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这非我喜好,却也不拒绝。透过微光,看清模样。她面容还算好看,圆润脸庞嵌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像藏有太多内容没法泄出,没那么明亮。双唇有口红涂抹过的痕迹,隐约看见干裂的死皮贴在上面,好似脸上皮肤,被护肤品包裹后,仍能看见风吹日晒后的饥渴。
      许久我们只是这样目视着对方,各自揣摩着心里的变化,直到她喝下第一口咖啡后,向我道明了来意。她是百川在西藏认识的女友,如今独自一人来京,只为找到我。“百川说你是最懂他的人,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有时梦里也喊着你的名字。他内心孤独,总在大白天坐在家门口发呆,后来不知从哪里批了点藏刀来卖,用来维持生计。开始的时候我会问他,生活如此紧张,为何不找家人帮忙。他说的很轻松,家人是束缚,好不容易挣开,没勇气再将自己捆住,所以,即便日子清贫,内心富余。”女孩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没挪开看我的位置,看的人有些不自在。从未觉得我懂百川,任由他放肆说话,毫无顾忌,暧昧不断也不否定,但这只是习惯,并非了解。只有一点有过明了,他内心孤独,夹杂着一股傲气,不易走的太近。或许正因如此,我们同流合污,才有所谓的心心相印。
      “百川也跟我提起过你,很早时来过电话,说的眉飞色舞,他肯定你是他要寻的人。陌生城市里能遇见知己实属不易,尤其像他这样的人,如若不是你足够温暖,也融化不了他心。”我刻意强调百川对她的评价,不愿夹在他们二人中,成为莫名的第三者。只是,如今女孩一人前来与我相见,百川何去何从。不详感直上心头。
      她从身旁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张有些褶皱的明信片递给我。明信片上印着纳木错湖的风景,两座大石屹立在那,下方小石上刻着“迎宾石”三字。我虽没去过,却能感受到神秘的庄重。有着故事的人或事物,往往被敬仰,不可侵犯。一眼认出百川的字迹,他说他现在自由了,如我前往,也一定喜欢。这话他曾经打来电话时,便已说过。明信片上除了字迹,还有些许红色斑点,透出冷艳的光,照的心透出凉意。
      我不说话,猜测遇到不测的想法多少不受待见,更何况我不愿如此快的接受。“百川死了,那天为给你寄这张明信片,过马路时,没看见行驶过来的车辆,当场没救了。死的时候,手里还一直拿着这张明信片,我想,这是他的心愿,应该完成。”女孩说的缓慢,话语间听不出感情的炙热,这是一种极度克制,麻痹神经,当作从未发生。这情节如同狗血剧情,丝毫没有新鲜感可言,乃至我觉得这只是玩笑,说说调节气氛。
      女孩面无表情,目光涣散,阐述经过如同回到过去,透不过气。她在大口呼吸,不断调整情绪。我无言以对,将手轻轻搭在女孩的手背上,没有温暖,冰冷的相互接触,使得心更凉。我收回手,放在桌上,又一次看着那张带有血迹的明信片。
      百川有他的桀骜、乖戾,他的情绪可以不动声色,也能惊天动地,极端反映不是人人都欣赏。我总说距离有美感,不论走到哪,心里清楚,便断不了关系。只是人已不在,美感也随之离去,这距离我跨越不了,心里空荡。从不与人太亲近,因不必经历这生离死别,如自己离开,也不给人带来太多不舍。百川的离开多少都与我有关,避免不了这层关系,才觉心有疼痛。他还不够潇洒,自由是表现,内心有牵挂,放不下,走也走的不安心。
      我问女孩今后有何打算,她轻描淡写,只说有人刻在心里,到哪都不觉得远。我不挽留,随她而去,她的路是百川前行的脚步,离他最近的地方,也是最遥远的渴望。
      事后,我将消息告诉卓恩,她哭的梨花带雨,反应来的比我们都要强烈。这反倒不是坏事,发泄出来的伤痛远比隐藏心里的悲恸更能让人释怀。卓恩问百川埋葬在哪,我们是否该前去祭拜,我不得而知,总觉这是形式,从未想过得知。卓恩心有不安,买来元宝蜡烛在家楼下烧香拜祭,嘴里嘀咕,以求百川能听见。我看着卓恩的背影,看夜空星星寥寥无几,默念“一路走好,我们总能再见。”。
      近来对事索然无味,卓恩说这定是受了百川离开的影响,我不否认。对人有意疏离,不放心上,却偏对江濡不能自已,或因如此,越有患得患失感。我对江濡说起遇见王彧,借机寻找话题,江濡不以为然,并未追问下去。有时话语落在半空,嘎然而止,像泄了气的皮球,怎么打都提不起劲来。所幸江濡有所发现,一改冷漠态度,说起他前几日去试车时遇见的搞笑事情。我尽力配合,笑的时候,此起彼伏,却也协调。
      茶几上尤为显眼的红本烫金字远比他的话题更能引起我的注意,“结婚证”三字好比当日我看见百川寄来明信片上“迎宾石”三字那般不刻意,却意味深长。我将视线尽量挪开,继续听着江濡说着杂七杂八。
      或许江濡有意走开,或许他真有事需处理,独自走进书房,留我一人坐在原处。我犹豫不决,这是最好机会,翻开,或继续或结束。小女子思想令人懊恼,多年来处之泰然,却在这刻乱了阵脚,忘了自己的模样。
      名字是陌生的,照片中的人也未见过,长舒一口气,合上本子坐回原处。原则是不触犯底线,纵使有多不舍。这不是一个允许一夫二妻的社会,即便是小三那样的角色也不是我来扮演。于此,除了确定这一可能性的发生,还总想起百川。他的模样已不再清晰,我们太久没见,最后一次还是酒吧中酩酊大醉的姿态。记忆太过零散,反倒尤为深刻,不连贯,添油加醋,有的没的都任由我添加。记忆变得丰富多彩,现实更显苍白无力。
      从前,置若罔闻,因人走的再远都在这个世界上游走,内心不觉无望。现在,真的离开,才有无可奈何,人性最底层的柔软被掀开。看见江濡时,觉得事情发生不谈风平浪静,不说波涛汹涌,至少不该留有遗憾。我说有人死去,多少与我有关,生离死别本是自然轮回,偏离轨道,拉不回来,才有不甘。江濡没再表现事不关己,对于亡者,需要尊重,对于我,他想有所动作。他说念念不忘因心有愧疚,你非冷漠无情,只是刻意回避人情冷暖。下月得以空闲,与你同行,有些事哪里发生便在哪里解决。出乎意料的决定,有些受宠若惊,我信以为真,并坚定不移。
      日历上圈圈画画,掐算着日子还有多远。人非天平秤,总有在意和被忽略。北原站在我身后许久,尚未察觉。他轻声唤我名字。他不再是乳臭未干,学会担当,内露沉稳。自卓恩来后,关系有了变化,我们便很少有过倾谈。不适宜,也没必要。今日,他唤我名字,必定有所发现,不是微观,声势浩大。“天竹,记得我去你家找你时,你一脸愕然,你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说没人能懂。你执着地重复着那些无缘由的画面,有存留也有丢弃。我一一收起,想用行动告诉你,我非无知,我能走进你的世界。直到遇见卓恩,我才深刻明白我们之间如此遥远,并非努力就能出双入对。我与卓恩相处愉快,看着你一点点发生变化,你有意不介入我们之中,撇开关系,让我们自由发展,那时我才真的开始觉得有点了解你。我在卓恩那里,或多或少听到你的事情,看你会在日历上画圈圈,原来,走进一个人心里,不是靠行动,而是莫名的牵引,好比我与卓恩,你与他人一样。你让我学会时刻保持自省的状态,不经历,不成长,我希望你也如此。”
      总觉不关心,不交涉,便无人问津。只是有些人当有了距离后,反倒看的清楚。北原的话发自肺腑,用旁观的角度发现自身的问题,也点出我的变化。原以为我会挥挥衣袖,不激起半点涟漪,而今,我总是事物发展的其中一员,为之动摇。
      雾霾笼罩,相比前几年的北京,唯恐避之而不及。车辆前行方向带有猜疑,行驶缓慢。抵达公司时,老张正巧也在。不愿交集太多,突如其来的工作会令人措手不及,如此,假装没看见,绕过他办公室,直径走到办公大厅。我只需交代工作进度,无意做过多修饰。酒会上的女孩又见我,一如既往的热情,问长问短,总有巴结意思。我非才华横溢,也不是销售精英,这般对我,担心她一厢情愿,表错情。匆忙道别,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天竹,来了怎么不进我办公室。”很显然,老张还是看到我,从门里探出头来,邀我进办公室聊聊。他笑声不断,想必有好事落在身上,难以控制喜悦心情。端茶递水这样琐碎的事情也被他干的乐不思蜀。我找个位置坐下,等他开口。
      老张与我聊近况,说公司前景无可限量,我非专职人员,感受不到这份凝聚力,有新人思维敏捷,想法独到,是可塑之才。话中带有暗示,自上次工作迫在眉睫,我却临时改变主意后,老张对我有所防备,赌注下的太大,输赢自然如同惊涛骇浪。他学会留有后路,对我说的话有警示也有沾沾自喜,我不以为然。尽责完成,不排除特殊情况,自问无愧于他,走也走的心安理得。
      与我聊天,开始兴致勃勃,最后总会心灰意冷收场。找不到更好的说话方式,做个倾听者都不能全心全意。老张也有所感,收住话题,随意点击鼠标,电脑屏幕的亮光照的脸泛白。我坐立不安,话不投机,早走为妙。老张突然抬高分贝叫我,好似突然想起,有话要说。
      “从不知你对绘画还有兴趣,画中内容必有阐述,只是我不太明白。江濡说线条手法流畅,想必不是新手,故事有隐藏,才会耐人寻味。”老张的话让我迷惑,何时得知,如何得知。以江濡处事作风,他不会贸然说起,唯有老张先发现,才向江濡表明。如此想来,那日画展赫然展出江濡的画,就绝非是灵感之作,而有抄袭之疑。
      我询问老张如何得知,他笑谈某日我来交稿,夹带着画稿在其中,而后我并未提及,他便认为有意将画稿与文案结合,达到某种效果。江濡说画中透着孤冷,内心却炙热,相悖而行,痛苦的挣扎。老张见江濡见解独到,便将画稿交与他,不想,之后画展他有意展出此画,且执意邀我观展。老张不得其解,见我与江濡未生口角,想必早已得知,便不了了之。
      心情复杂,喜悲交加。本为难得相似必有共同之处而耿耿于怀,纵使心有不安,也毫无顾忌打破沉默,相知相交。突然明了,如同无感知症状,错信多年,又是一笑话。克制情绪,不动声色,勉强找个理由离开现场。
      不安后平复心情又感喜悦,出于江濡刻意所为,断定多次偶然相见并非偶然,不露痕迹的创造机会,也算是煞费苦心。想来他早有留意,只是太过自信,谎言终有揭开时,而他却笃定我会不再追究相识的源头。这是江濡成功的优势,也是他失败的关键问题。用在我这,恰到好处,他赢的精彩,十足把握,才有现在的若即若离。
      不揭穿,看如何继续演绎。步步为营。得知他的目的,我该有所动作,配合演出没积极参演来的精彩。搬去江濡家的提议他并未拒绝,对他而言,不过是枕边多了一人。相反,卓恩显得不情不愿,她有顾及,提醒决定前能否考虑他人感受。特指林珩,这点我很清楚。透明的介质,藏不住,没神秘可言。人亦如此。林珩与我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不去追问,需要时,他会现身,告之近况。大抵都是寻找、确定,值到完全肯定为止。卓恩不了解,总为林珩的处境表示同情,我不解释,说多,有种抹黑的味道,并不好受,惹来麻烦。
      进出自如这估计是我最想看见的局面。江濡配了钥匙给我,空闲时,他也会下厨做上几道拿手小菜。大多时间我专注于敲击键盘,回车、删除、各种标点符号争先恐后,我是操控者,嘴角露出一丝满足。江濡不与我讨论工作,说生活杂七杂八,似懂非懂,假装明了。与人相处,我有滞后,陌生或熟悉仅在于你好,再见。
      再次见到王彧是在江濡家中,莫名有种熟络,点头示意。“哟,攻到营地了,小看你了。”王彧说话的方式诙谐留有余地,总令人卸下防备,乐意接近。他有些发福,相比之前,有了敦厚感。沏一壶好茶,放在他面前,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改变使得判若两人。王彧总在笑,藏有话未说出口,导演的职业操守似乎有守口如瓶,或许也有不点破,去体会这一说。
      江濡略带好奇,仅见一次何以毫无戒备,话语间随意性让他琢磨。他试图一探究竟,我们笑而不谈。事实上,我早已告诉过江濡,我与王彧偶然遇见之事,只是他不记得。与第一次见面不同,王彧有迁就之意,找寻适合我的话题,交谈起来不避讳、不猜疑。他才是聪明男人,对我这样的人,所有内容点到即止,不该穷追不舍。转而又能与江濡肆无忌惮地笑谈。临行前,不忘丢下一句“得失不在这里,在心里。”手指住所,耐人寻味。他在提醒我欲速则不达,不是占领就是赢家。我心知肚明。
      墙上挂着熟悉的画,时常凝视,它是心结,多年未解开,错乱分析,不知真假。江濡并非完全抄袭,画中带有生命力,不同于我作画时心灰意冷。江濡隔三差五不归,提前告知出差或回老家。消息无从证实,想起王彧的话,应验太快,更显孤独。我得空回去,空无一人,想必卓恩在我离开后,也有了新的归处,绊脚石被挪开,她走的会格外潇洒。虽无人,房屋却被打扫干净,卓恩做事严谨,总为别人设想很多。
      江濡回来,我总保持同一姿势敲击键盘。他不关心,也不解释。独自走回房间,整理资料,看电影。有时到书房问晚餐事宜,或从身后搂住我双肩,将下巴抵在我头顶,许久不挪动,心里有事,找个安慰。
      简单聊天,随时陷入安静。音响里传来说话声,滔滔不绝,打破现实沉默。夜深人静形容现状合适不过,唯独□□时,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我们之间交流匮乏,剩下仅有的□□磨合,真实而空洞。他说□□时,需集中精神,脑海里便容不下她人,有你就够了。那刻,我紧贴着身体,嗅到汗液的咸酸味,希望长久,停留在他脑海中的我也会久一些,这是我唯一感到没有距离的时候。
      次日醒来,恢复原状,各不相干。告知江濡我约见林珩,他不反对,玩笑般说只要别夜不归宿就行。这反应,不是大度便是不在意。我已习惯,我说出是尊重,不说是隐私。江濡选择后者,来去从不道明,只是通知。
      我主动约见林珩,以表关心。他如约抵达,略显疲惫。点一杯热可可,暖心。我看着他低头不语,忽闪的睫毛甚是好看。“事情确定了吗?”对林珩,我逐渐变得热心。他有被疼爱的权利,不是总在为自己所做的事赎罪。林珩似乎没听清我的话,答非所问。“前几日我拍了一组很不错的照片,去你家时,家里没人。我想大家都有忙碌,不是一定要围绕着谁转动。”林珩有些无奈,话里没有底气。
      气氛显得压抑,我将林珩带到户外。雾霾近两年严重,时有渐散,又将听见风在呼啸。难得温顺,人们慌忙外出,拍照,自圆其说,北京如此之美,银杏金黄、枫叶璀璨。已是深秋,提早上演冬季风情,紧紧领口,棉麻透气性太强,不够保暖。毛呢大衣裹住身体,压得棉麻衬衣褶皱深浅不一。
      林珩打个寒颤,缓过神来。他笑说何时我会这招,犹如被泼冷水,寒毛立起。毫无目的走着,耳边风声吟唱,细沙卷土而来,开口说话,吃一口沙子,抿抿嘴唇,好似意犹未尽。“城市太大,消息松散,每到一处,总觉迟到,毫无动静。或许从未来过,心有不甘,身心疲惫,以为事过境迁,寻找,并未靠近,还能放松,待确定时,才觉呼吸沉重,罪恶感加深。”
      林珩并非没听清我话,他有意将我托起,话题以我们为中心点,示意即便不见,也会记得。他是细心男人,在意细节,让人没失落感。或许因那事起,才有改变,不以自我为中心,谁都可以是主角,除他外。
      绵薄之力对我而言都是无能为力,人际关系匮乏,地理位置陌生,好言好语说的也不够流利,这一刻有些后悔,不该多管闲事,说出无疑将插在胸膛的匕首插的更深些。找个不错的理由使得刚刚唐突的问话没那么突兀,前思后想,我们已经沉默走了很长一段路。林珩没想要打破这种氛围,他不是在等我开口,而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我说,“你有她的照片吗?我想看看。”终于我找了一句听起来还算不矫情的话。林珩迟疑片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着照片。他的迟疑是意外我会有此要求,很久以来,我都不曾提过,他不觉奇怪,我不好奇,不追问,顺其自然发生,是他早有了解,突然变化,才有迟疑。
      女子面容清秀,标志的瓜子脸,皮肤白皙,双眼佩戴美瞳,炯炯有神。她的身上透着一丝贵气,有距离感,不同于林珩的平易近人,或许这与同性相斥有关,纵使我如何解释,都抵不过我也是女子的事实。虽有距离感,但不厌恶,素未谋面,只觉她与林珩可谓郎才女貌,羡煞旁人。我将手机递还给林珩,确信无能为力,只说她很漂亮。
      林珩走路缓慢,面容难看,我搀扶着他的胳膊找一处地坐下。心想这定是三番四次的提及往事,令他心如针扎,才觉难受。果然,我不适合关心他人,连最基本的好言相劝都处理的这般难堪,有种哪伤往哪散盐的动机。只得静静坐着,感觉有陪伴就好。
      “胃痛的感觉像有人刻意搅动,有时惊动后背。蜷缩着,拉近胃与心脏的距离,足够透彻。不受外力影响的伤痛难以愈合,思想斗争是场持久战,偏偏还是孤军奋战。我试图用真切的疼痛来感受你们那些看不见的伤痛,微不足道,尽力而为。”原来非我处理难堪,林珩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了解与他相关的人,话语中包含的不止一人,他用“你们”来形容,不落下任何一人,谁听见都能身处其中,为自己按一个名号。我感叹林珩何苦伤上加伤,他有背负的亏欠,每每想起都是一道伤,从未复原,逐渐腐烂,包扎严实,看不清伤情。如今再加一道,只会迅速恶化。我有疼惜,事已定局,早就注定,何必扭转。看着他在风沙中紧皱的眉头,微微张开的干燥嘴唇,打了一辆的士,将他送回家中。
      有些感觉跟随多年,浑然不觉,身边突有类似状况发生,才看的清楚。作为旁观者审视问题自然比当局者要简单很多。我被无感知捆绑,又时常因胃里的翻江倒海击碎数不清的玻璃镜,不能正视,激烈战场上总要有所牺牲,我倒享受过程。若不是看见林珩这般模样,我从当局转为旁观,看的清晰,却措手不及。深知无形中给人留有麻烦,仍有不舍,宁愿放弃所有,也不背弃与生俱来的真实。
      日子还未察觉,已从指尖划过。时时致电林珩,不提及事情进展,只说天气、花开花落,朝起夜眠,琐碎之处陷入无言。他也已习惯,给予充分的空间,令双方都能自由呼吸。我所需确定的无非是他能否善待自己,他不是复制品,走不了谁走过的路,没有发生的,不必提前经历。林珩说偶尔一次不足挂齿,总要感同身受,才能有共鸣。这话我说过,他铭记于心。
      有人时刻记得,便有人转而丢弃一边。江濡依旧早出晚归,隔三差五夜不归宿,他有他的理由,不必多问,有意欺骗,谎言多姿多彩。执意刨根究底,他编造的辛苦,我终带有怀疑,想的疲惫。时间已到,我对江濡提及西藏之行,起先充耳不闻,以为便不了了之,随后我的追问,他有些许烦躁,但也能压住情绪,说的头头是道。
      当初答应乃缓兵之计,如同面对垂死之人,未完心愿一一承诺,了却心事,走的坦荡。对于活着的人,都有琐事,未必兼顾已亡人心愿,说与做没有交叉点,途径遇到,顺理成章兑现,不刻意,也不有意诋毁。我早已接受事实,述说,希望他能达到预期回馈。他自信满满,说的斩钉截铁,我便信以为真。延长的承诺更显诚意,如今他以缓兵之计解释,以安然无恙搪塞,以事过境迁鼓励,将说过的话推的一干二净。
      我无意争辩,早该有所预料,却总抱有希望。有些问题应该说明,自欺欺人走不过一世。将墙上的画拆下,与它站在同一水平面上,面对着江濡。江濡有感滑稽,说我这玩的是哪一出。不做回应,内心复杂,决定不该深思熟虑,会有顾及,当机立断,站上断头台,岂能有说“不”之理。我说关于这幅画作的由来,这属剽窃;我说第一次前来,卫生间内有女士耳环,绝非母亲所用;我说茶几上莫名出现他人结婚证书,这是有意或无意?说话间不带停顿,深怕犹豫便无法继续,疑问抛出,结果非我决定。早该如此,好坏都不应由想象来断定,纵使说出的仍是谎言,至少有迹可循。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江濡似乎不曾想过会有这一天,他笃定我逆来顺受,不会反击,宁伤自己不扰他人的心理。现在当头一棒,判若两人,令他正襟危坐。表情捉摸不透,似思考、似重视,也有表现的成分。他将问题一一作答,不论对错,至少先将试卷填满,这是学生时期便懂得的最基本道理。答案不能见缝插针,回答的令人感到精典语录也不过如此。这是他的本事,效仿不了,我无应对,只得回归原处,打回原形。
      “我非剽窃,只是欣赏,从中得出心得,融会贯通,将隐藏阴暗部分得以阳光普照。你问起时,刻意隐瞒,但不回避,邀请观赏。起初萍水相逢,至少该有时间印证好坏,当下说出,还未开始,便断了结果。现在看来,我决定没错,你已平复不少,不再隐藏,说出原因都因你看见这画以后。不可否认,我有意将一些事物摆在眼前,如你追问,那是正常表现,如你不问,是你的处事。我想,或许你并不介意,人与人之间本就存在欺瞒,要看如何理解。我一次次地向你挑起攻击的导火线,但你始终无动于衷。对你而言,你习惯独立的相处模式,这也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互不相干,需要时,相互依靠。现你提起,是想法发生了转变,还是决定终止这段关系。”江濡答的漂亮,事起事落都归于我,决定权也交我手中。
      对事漠然并非不在意,一举一动起伏微妙,往往被人误解,我不善解释,总随它而去。事被揭开,是一种心里沉积过重,而后倾泻的结果。江濡说的处处随我心意,连他自己都觉得一切来的理所应当。我有顾及,思考干扰决定的肯定性。直接说出口,不再往来,会有遗憾。维持现状,内心困扰,已得出结论,再继续,便为一厢情愿,最后落得死皮赖脸。
      既不肯定也不愿否定,介于两者之间,最终选择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相处模式。我没直接向江濡道明,总要保存颜面,死也死的优雅些,令人留有好印象。我不动声色,表示对事明了,只是聊天的内容,无伤大雅,不再追究。几日后搬离住所,回到家中。我说脚在地面上,才觉得踏实,落叶做不到归根,纵使它飘舞的再过妖娆,也显孤零。江濡没有挽留,我有感,有些事,即便不说明,也是结束。
      回到住处,卓恩没问原因,反倒开心。一直觉得江濡不可托付,我有执念,卓恩说不过我,只得任由我去尝试,如今回来,她难得自在。不再无感知,分辨冷暖变化,即便再去专注画作,也不令卓恩担心。开玩笑说,唤回林珩相伴,事情才叫圆满。我附和着,心知肚明,林珩与我不相上下,寻寻觅觅,得不到答案。
      窗外雪花洁白如玉,风声透过空隙传来,作威作福。它不懂如何怜惜柔软轻飘的雪花,被人厌恶。站在屋里,看忽聚忽散的冰花瓣肆意飘落,你看着它的美好,忘了坚硬的转变。这你体会不到,只有风看的清楚。晶莹冰珠是美的化身,也能封喉。大面积的呈现,你伤的毫不费力,不断埋怨,不愿出门。只是尽情欣赏雪花散落的美景,哪里记得美好事物也能致命,谁才是罪魁祸首。它的美丽若没风的存在,不会飘舞的这般动人,也因有它,吹散后才不再柔软,有它的坚硬。相辅相成,独立存在做不了案。
      屋内暖气充足,轻薄夏装也能行动自如,不必畏畏缩缩。这优于南方,鲜少看见冬眠的状态出现。我面对着熟悉的画面,不再提笔。究竟只是徒有的幻影,还是被误解后的复制。试图将自己拉回熟悉的梦境,反复回忆虚实。梦境不由控制,不是想有就有,整夜失眠或一夜无梦。内心渴望得到肯定,只有回到原来的轨迹,才能有迹可循。
      换下厚重的外套,着轻便服饰出门,一个寒颤,从未有过的深刻体会。咬咬牙,曾经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如今状态可以调试,只有经得一翻寒彻骨,才能与事物更具有粘合力。华灯初上的夜晚,寒风狂舞,行人尽可能躲避这糟糕的天气。匆忙的车影从眼前掠过,陌生且刚硬,裹住内心的春暖花开,散不出来,这只是刚刚开始。走动的光线是孩童归家时玩耍的手电,他们喜于打闹,时刻散发着热能。大人们感受不了,吃力的追赶,冻的直打哆嗦。偶尔听见僵住的嘴唇里发出模糊的叫唤声,孩子们玩的乐乎,置之不理,大人们只好保存体力,维持体内温度,站在一旁跺着脚傻看着。
      他们内心有所期待,很快得以实现。不一会儿,孩子被他们拉扯着回到温室里,他们的期待得以实现,就这么简单。孩子心有不甘,却无力反抗,这是现实。我逐渐感受不到双脚的温度,却死死站在原地,看着一片灯火辉煌,心中黑暗无限蔓延,与街景截然不同。莫名中,嘴里哼出小曲,熟悉却没歌词。我所听过的歌曲不多,无意哼起,必是印象深刻。搜索来源,车厢内时时播放,我有询问歌名,《My Prayer》,不知不觉中刻在记忆里。
      终于胃里又在翻江倒海,许久没再残缺的玻璃镜又一次残破不堪。我沾沾自喜,回归从前何等痛快,不受牵制,不带感情,绊不倒,才不用花尽力气去学会如何爬起。卓恩方寸大乱,嚎啕大哭,她以为凡事总在前进发展,突然倒退,变本加厉,令她毫无防备。她大声呵斥,全身颤抖需要靠手支撑着墙面才能站稳。她说我太过自私,从不为他人着想,更不懂得惜命,自催自残,对不起自己。我有感事态严重,纵使我再过冷漠,也无法对卓恩视而不见,她是精灵,陪我一路走来,充当喜角,营造气氛。下一个出口或许阳光普照,我的雷鸣电闪阻挠她前行的路,这非我所愿。确实,我该收敛,我忘了我还有所牵制。
      独自收拾残局,一点点恢复原状。这举动远比我用言语来的更有说服力。卓恩逐渐平复心情,她说她感到害怕,就像死而复生的人要比之前更加坚定,无动于衷,紧随心意而走,该如何将你拉回正轨。我说心有疑问,迟迟得不到答案,回到过去才能找到本源。只是忽略事情改变,回不到过去,□□的回归,感受却不再相同。但我有意一试,以求验证。卓恩心地善良,经不住别人的回击,拿出药箱替我包扎手上的伤口。
      卓恩刻意收起所有利器物品,她有隐患,总觉这样做安心。我说不必如此,已经尝试,不会再次重来。卓恩不相信,她说我总在反复,原本以为这次长时间的安定算得以恢复,岂料,还是如此。我不再反驳。卓恩从不听解释,她明白我所说的未必真实,编造又会使我心有愧疚,所以,她总在等待,何时说起,何时转变,她静候在旁。
      无所事事,看大量书籍,能量需要补充,能记得的却很少。老张对我工作有所质疑,效率始终跟不上预期计划,但他始终有所保留,不到万不得已,不愿说出难听的话。他有点老好人,以至于公司发展至今,都很难有一次大飞跃的前进。这与他的老朋友江濡相差甚远。江濡处事有他的果断,有时甚至是不择手段,他能不以为然,处之泰然,老张做不到,连洞悉朋友阴谋的能力都不够高。我想,或许老张从小童话故事看的太多,总相信世界美好之说。我同老张说起近日思维困顿,重组需要时间,尽量跟随步伐,不可强求。他深感明了,但商场如战场,容不得你有理由。我无可奈何,强迫得不到好果,我深刻体会。如要选择,我宁愿老张破口大骂,再将我辞退,这样心里不带内疚,来去自如。
      凌晨三点,毫无睡意,敲击键盘,胡乱的拼凑,不断删减。想起那日离开江濡家时的情景,如同房客交不起房租,却不甘示弱,提箱出门时,还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江濡没再出现,我们之间发生的太过隐蔽,像从未有过。山楂丸早已吃完,留着空盒子放置在书架一角,落下薄薄灰尘。
      铃声振动,机身随之小幅度旋转。林珩来电。他处事分寸拿捏到位,不会贸然行事,此刻打来,必有难言之处。电话接通那刻,林珩只是轻声喊着我的名字,他在确定我是否睡去,他在确认接下来的话勇气是否足够。我告诉他,我还没睡,没有打扰。林珩仍旧没说话,我将电话放在桌旁,开启免提模式,继续敲击键盘,等他确定开口。时间对夜间来说,尤为漫长,它们吝啬的一点点流出,足够令人回味。
      “我终于找到她了,千真万确,花了太久的精力与时间,庆幸她肯原谅我当初的决定。看着她的时候,所有绝望都转化成希望。她犹如从前,恬静的那么好看。我与她分享了这些年为她拍下的美景,告诉她,我寻找她时遇到的人和事。”林珩说到此处,稍有停顿,他在调整气息,保持正常的语速继续下去。“天竹,我对她说出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唯独没有提起你。出于对你、对她的保护。你的内心太过压抑,再大空间都容不下一个人,你害怕扰乱别人的生活,也不愿他人来打扰你,始终相信不牵挂就不会牵绊。但你情感丰富,有时天真的可怕,我不想你总活在过去。告诉她,你的出现,她会产生怀疑,而你或许会被质问。我曾说过,我们并不相爱,再遇她时,内心并不完全坦荡,有意隐瞒,或许是因我对你并非只是依靠。但这现在看来,都不必深究下去,我要做出决定,不再让你们任何一方有所伤害。”
      周围过于安静,林珩说的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晰。他的诚恳掩盖住为自己着想的一部分私心,这些可以理解,事情终于有所完结。人非草木,早有预料,以为毫不在意,相安无事,好聚好散。相反,内心有所触动,尤其听他所说“对你,并非依靠。”有喜极而泣的冲动,相处不再只是依靠时,才能坦然面对真实情感。林珩决定结束往来,却留下令人感动的画面,我是否也该顺应着,伏在桌上痛哭流涕,最好再来一句感谢的话。
      可惜,那不是我,做不出这矫情的举动。冷漠的处理事物,习以为常。情感不易释放,看清了会有遗憾。我对林珩说,从此不必再见,相识限于记忆,美好,打不破。将来,如有遇见,擦肩而过,会有一缕灿烂阳光散在肩头,看不清彼此表情,却感受到温暖。
      林珩应允,他有哽咽,开不了口。我问他,青海之行的照片能否送我几张,纯粹风景,不参杂人物情感。他说可以,这些本就与我有关,放在哪里都撇不开关系。照片用寄件的方式相赠,简单明了,不拖泥带水。
      几日后,收到林珩寄来的照片,卓恩签收,她觉奇怪。同在一座城市,关系密切,何以用这种方式传递感情。我说凡事开始就有结束,提早而已。不必多问,不必打扰,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看清所需方向。我托付不了别人,他人也无法托付于我。卓恩觉得可惜,难得如此合拍,以为天长地久,却还是化为乌有。她也不去深究,只要我无事,她便满足。
      删除林珩的电话号码,这是仅有的联系,不过是一串十一位的数字。冬季过去大半,丝毫没有回暖的意思,屋内暖气开的热乎,屋外寒风刺骨,伴随着沙砾,这是北京的冬天。相对南方而言,里外保持一致,没有渴望,到哪都是一样。不同之处,四季分明,早春时期,新芽露角,透着凉意。
      想起那年,绿荫匝地,执意北上。父亲沉默,拼命吸烟,他说自己能力有限,关不住羽翼成形的熟鸟,只好任我展翅飞翔,撞死某处,也不该怪怨。转眼两年,从未回去,经历过后,才觉人情冷暖不是你视而不见,就不会前来骚扰。对于父亲,我们相谈甚少,总有代沟,他向来脾气暴躁,说不过便棍棒挥舞。无奈我那时感受不到,几次之后,他觉徒劳,不再实施暴力。现在想起,哪里是无感知,只是倔强的不屈服被误以为是感受不到,长此以往,连我都这样觉得。误导,没及时修正,信以为真,实现了。
      独自一人踏上火车,卓恩没有同行,她有不舍,也不愿见到母亲后质疑自己的决定。托我带去衣物,以表孝心。车厢内熙熙攘攘,刚刚熟睡的婴儿,下一刻嚎啕大哭,家人不以为然,熟练地准备着牛奶,塞进婴儿嘴里,满足的吮吸着,很快又安静下来。身旁中年男人没人说话,直直的坐着,睡的挺香,微微张开的嘴,流下长长的口水。对面情侣偎依着,遮遮掩掩说笑着,内容想必有这位流着口水的男人。
      日出日落,二十几个小时,保持同一种姿势,身体麻痹。两年前,北原坚信不放弃便能改变。贸然敲响家门,又执意与我一同回京。车上他憧憬美好,灌输伪成熟理念,希望我能为之动容。坚持无果,他遇见卓恩,欢喜冤家变成出双入对。如今他有责任,不再天真烂漫,说话时条理清晰,不同从前。
      家中一切未变,母亲见我,感到意外,转而喜笑颜开,开始张罗着各种东西。父亲没在家,想必这个点应该在工作岗位上。母亲问长问短,即使她知道说出来的话未能得到太多回应,却仍忍不住。她与父亲不同,一直尽力配合我的脚步,时常以我为荣。我嘴上不说,心里感激。与她一同张罗着家务,有时也会说笑。母亲说我有所变化,不同从前那般生硬。我问她,这样不好吗。她笑着频频点头。融洽的氛围取决于两人的关系,这在以前我无从知晓,现在,亲身经历,体会不少。
      见到父亲时,仍旧话不多。默默拿出瓜子放在桌上,示意我吃。母亲说父亲这两年没再抽烟,脾气也收敛很多。现在喜欢嗑瓜子,也是好事,买了好些,柜子里都是。我与父亲一同坐下,只听见嗑瓜子的声音,清脆而敏感。他没有埋怨,也不数落,心里明白事情已过,于事无补。问我此次回来会待多久,我没想过,随口说出待到你敢我走。父亲笑了,瓜子嗑的格外带劲。
      朝起夜眠,翻看书籍,偶尔也看几部影片,画面变换,内容琢磨不清,卓恩推荐的,符合她的欣赏角度。公园走廊一片热闹景象,犹如从前。老人们下棋晒太阳,说话声都能盖过路边摊贩的叫卖声。见我时常出现,又无所事事,前来搭讪几句,姑娘从哪来,没见过,不用上班诸如此类的询问。我满足不了他们的好奇,或笑或点头摇头,只说,和你们一样。老人们对答案很是满意。闲聊就是这样,不必在意,转身便会忘记。
      母亲说即将新年,过完春节再走也不迟,我点头答应。想起卓恩嘱咐我的事还未完成,拨通电话,约见卓恩的母亲。上次临行前,卓恩母亲毫不客气,本能的开启母鸡护小鸡的模式。对我,她成见很深,总觉得卓恩的叛逆是我一手造成,苦口婆心劝我放手,我始终无动于衷。她无可奈何,爱女心切,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随我而去。其实,我又何德何能,从不指使谁,也没能力改变什么。
      再次见到卓恩母亲时,她对我的成见有些收敛,轻松的问候,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跟着起伏。她是注重保养的女人,穿什么都觉得有种华贵气质散发出来。只是岁月从不善待任何人,纵使你如何掩盖,也回不到妙龄十八的芳容。但气质可以培养,一种经历与磨砺后,才会凸显出来的状态。有人说这叫自视清高,也有人表示这是人格魅力。
      我将卓恩托付的东西交给她母亲,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嘴里不停叨唠着各种赞美,夸的好似天山有地上无。这是母亲对子女感情释放的天性,心里再有不满,稍有甜头,便能抛之脑后。平静过后,不满情绪又会涌上心头,矛盾心理时常交错着存在,习以为常,早就懂得如何调节。此刻还是笑容满面,春风得意。
      她问我何时回去,我回答年后。她问我卓恩与北原的进展,我回答很好。生硬的交流,如同回答面试官问题,不带有情感。好一会儿,我都想着任务完成,哪来哪去。但她始终是卓恩的母亲,我至少该等她开口说离开才行。她说卓恩与她提过关于同北原远行深造的事情,作为母亲,不愿看见子女远游,可她深知,如果不走,也不会回来。相比与我共处,她反倒希望卓恩能跟随北原。我问她,难道不担心。她回答的简单,跟着心爱的男人,是一种幸福,哪怕有天受伤,她会回来。而与你一起,注定没有完结,没有痛彻心扉,没有刻骨铭心,你有乖戾,亲近不得,这才是最大的伤害。
      她说的或许没错,我没有反驳。告诉她,我会尽力帮助实现,也想她能有好的归宿。这次交谈,她不再弩张跋扈,得到想听的回答,脸上总是保持微笑。甚至也开始关心起我,说些可有可无的鼓励,听起来像是嘲笑。
      年三十很快到来,家家灯火通明,街道行人稀疏。母亲说今年春节已在立春之后,没那么冷。家中三人一人一边,一桌子的丰盛菜肴远超出三人的食量。母亲不停为我夹菜,我吃的不多,又不忍拒绝,勉强下咽。屋外烟花烂漫,孩童嬉笑,他们总从开年盼到年尾,春节的意义似乎只在他们身上体现。
      相处时间短暂,母亲依依不舍,父亲默不作声。我笑说距离也是美,每日见到,会有摩擦,美好的记忆也会随之不见。这样挺好,心有牵挂,想想都是甜蜜。母亲不断叮嘱天冷加衣,天热减衣,感觉不到可以观察,照样学样不会有错。我没告诉她那是一个笑话,冷暖早已自知,荒缪过了这些年,已成习惯,突然说出,恐怕难以接受,定会问长问短,我又该从哪里开始说起。谎言说一辈子,便就是真相。
      夜晚航班,窗外除机翼上点点璀璨,便是无尽黑暗。有人昏昏欲睡,气流的波动也没能干扰他们,跟随着轻微晃动的机身,调整姿势,继续睡去。我无所事事,也毫无睡意,翻看毫无新意的杂志,找不到兴趣所在。卓恩得知我今日回去,很是开心,说我离开的时间,发生很多事情,希望尽快与我分享。我不追问,不去思考便知所有事情都将与北原有关,充满甜蜜味道,与我这清汤寡水相比,丰富太多,却不适合混淆。
      飞机着落那刻,心情平静,独来独往早已习惯,卓恩了解,从不提接机事情。乘客下机匆忙,取行李、赶车、转机,各自忙碌。身边不断有人经过,打着电话,说着听不明白的家乡话,是在报平安。这举动提醒着我,至少该去一电话,告知安全抵达。
      出口,有人高举牌子,标注着欢迎某某到来,这与我无关。隐约中听见有人唤我名字,想必只是幻听,内心有所期待,表面毫不在意。我暗自嘲笑自己假装清高,实则世俗不堪。声音越来越近,字字清晰。这不是幻听,熟悉的令人接受不了。看清他的模样,确定是他,以为早已断了关系,突然出现,不知所措。江濡面带笑容,稳稳地站在那里,不够出众,一眼望去,很容易忽略此人。但我印象深刻,只是一个背影也能坚信不疑,何况他与我四目相对。他的到来,我略有迟疑,而后明确肯定,他不会主动表现,除了卓恩,我想不出还有谁告知他,我的归来时间。当中或有交易,绝非单纯前来。我对江濡产生怀疑,从未有过的感觉。
      并肩行走,两人有了隔阂,至少我有怀疑,关系变得生疏。江濡不再自作主张,征求我意见,回家还是去他那里。我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回家”二字。他不再说话,一路上大多时间也只是保持沉默。我有意疏远,尽量不做任何假设,从波澜起伏到波光潋滟,做了很大努力。卓恩不明,好心找回,我没有埋怨,对我而言,任何过往在他看来,不过过往云烟,又何须发现我的狼狈不堪。
      卓恩早早等在家门外,黑暗中有一抹灯光散在她身上,那么美好,像个坠落人间的天使。见我下车,赶忙迎上来与我拥抱,我说又不是几年不见,不必这般激动。卓恩不去理会,她觉得离别后的相聚就该格外珍惜,这与时间长短无关。我与江濡道别,没有请他去家里坐坐,一路来已无言以对,再到家中面面相觑,只会令人不自在。江濡也没要求,即便卓恩邀他做客,他也婉言谢绝。
      望着行驶而去的汽车逐渐模糊,我并非将此人淡忘,只是刻意压制内心的任何感受,但我又确信与他再无话可说,即便每日面对,也只有沉默。卓恩问我家中情况,她母亲的态度,以及对于她的安排是否满意,我一一作答。她需要明确答案,直截了当。告诉她此次回去与以往不同,与父母有所亲近,父亲话仍不多,但也能与我交谈几句,话语有过玩笑,不再充满怨气。不负所托,已将物品带给她母亲,她很是喜欢,对你与北原的交往也表赞同,支持你的决定,不必考虑太多。卓恩听后心满意足,万事皆大欢喜,她也从心里笑出声来。
      转由她说,大多与北原有关,不出所料。例如第一次单独与男人过新年,仿佛世界之大,只为他俩而存在。大年初一挤着人群去大观园,买一根冰糖葫芦一人一口,好惬意的生活。卓恩说的眉飞色舞,全然察觉不出已是凌晨两点。我提醒她略有困意,有话明日再说,卓恩突然想起问我的问题,我有回避,执意要求回答,才能安心睡去。她重复问题,对于安排江濡接机是否满意,会否有受宠若惊的感动。迟疑片刻,我告诉卓恩有些意外,也有感动,知我心意者非卓恩莫属。卓恩听后沾沾自喜,更加确信自己的安排完美无缺。
      我说不出真实感受,距离北原离开日子越来越近,如若决心让卓恩不带顾虑的随他而去,必将让她感受到我已不再独来独往,有人陪伴,大可放心实现自己心愿。
      有过相见,便会藕断丝连,江濡又开始主动与我联系,但不频繁,偶尔约出来小聚一下,问问近况,也去他家坐坐。他饶有兴致,在厨房里忙碌很久,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他想我留下,我不拒绝,不管这是礼尚往来还是对卓恩有所交代,又或许仅是自己不舍离去,对将来仍抱有希望。“江濡,你愿与我一同去南方吗?”我有意试探,不抱太多希望,试图有话题可以展开,哪怕争吵也显热闹。
      江濡回答很快,“为什么要去南方,北京不好吗?这里有你我的回忆,有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江濡没说错,这里确实有太多他割舍不了的东西,理由简单,他从未想过离开,更不会因我离开。我说没错,这里挺好,随便说说而已。之后的对话可有可无,完全不经大脑思考,看起来却那么温馨和谐。
      我深知无法再与江濡继续下去,纵使我有千万个不舍,他无意将你放在心上,做再多都是徒劳。日历上标红的日子,便是卓恩与北原一同离开的日子,演戏演全套,坚持半月之久,便能随心所欲,痛与不痛都不该牵涉他人。卓恩好不容易答应与北原远行,这是唯一一次遵循自己心意的决定,前提是她需看到我安好。“你确定江濡可以托付终身?”卓恩需要再次明确答案。对于林珩,她已不报希望,过去之事不再重提,她明白林珩不是我的选择,日日相对,始终不可轻率决定。我告诉她,任何人都陪不了永远,人还是需要孤独一些才好,早些适应,不至于面对时痛苦难耐。但江濡是我至今为止愿意为他付出的人,只是他与我想法相悖,可以交往,却不可一同走下去。这是我的明白,我只将前半部分想法告知卓恩,至于能不能走下去,那些她爱莫能助,说多无意,反倒令她走的更加犹豫。
      想起江濡家那幅刻意绘制的类似画作,之前我与他摊牌,将画作取下丢弃一边,再去往他家时,发现画作仍被放置一旁,心有凉意,在他看来,或许目的达到,无需继续伪装,没必要将本就不喜爱的作品赫然放在厅的正中。我心有余悸,以为百转千回找到答案,梦里男子面容清晰,是他的模样,没再变过。现在想来,只是心理作用,梦不由自身控制,却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能力,以至于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梦里男子始终是他。
      如今,需要了结,所有的事情,包括这些重复多年的画作。了结之前,仍有再试一次的冲动,熟能生巧,将画面扩大几倍,花尽心思勾勒的更为细致,教堂、礼服,增添一抹斜阳,画面不再死气沉沉,有了灵动的生机。我将画作赠予江濡,希望他能留存。江濡欣然接受,又将画作挂于厅中。我不去计较这是否只是形式化动作,这一刻看来,还是感到欣慰。江濡一如往常,与我交谈不多,动作亲密无比,在厨房做很久的菜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洗手间又是一副耳环,不同之前那只,我不再猜忌,试图问个究竟。这些对于一男人来说,太过平常,心无定性,换着花样玩耍,是我有过在意,才将风平浪静推向风口浪尖。
      时间不由你决定,很快到了卓恩与北原离开的日子,我去机场相送。再次见到卓恩母亲,她得知女儿离开,很久才能回来,心有太多不舍。与卓恩父亲一起匆匆赶到北京,泪眼婆娑,她说这次不同以往,隔着千山万水,不是说见就能见着的。女人没有防备,柔软感能令周围事物跟着融化,我有哽咽,却不愿让卓恩看见。卓恩与我紧紧相拥,透不过气,她对我再三嘱咐,一定要过的好,该说则说,江濡是个男人,应该有所担当。我不断点头,让她放心。笑着说难得找到,怎能轻易放手。卓恩总算安心,拉着北原消失在人群中。
      回来的路上,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明日大婚,勿念,望你一切安好,灿烂千阳。”即便号码陌生,我也能肯定是林珩发来的短信,只有他还能遵从有始有终。我没回复,他能感知我已收到。他如此美好,笑起来令人心醉,我们彼此有过同命相连之感,后来各归各位,相信记忆消除不掉,藏于角落。
      空中杨絮飞舞,熟悉的画面。“我有鼻敏感。”你这样说着,我铭记于心。我们已回不去,甚至从未开始,你有过假设性的提问,问我是否愿嫁给你,我以为这是真的,其实不过是你游戏的筹码,我答案肯定,你便赌的更加放肆。人生太多无常,我们都把握不了。行走中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过匆忙,也有停留,真心真意或虚情假意,你怪罪不了,都有心甘情愿的成分,伴你成长,走更远的路,他们逐一离开时,才能看的清楚。我没再联系江濡,他也没找过我,没有道别,冥冥之中早已心知肚明,藕断丝连让人疲惫。
      我与老张说明需要一次长途旅行,期限不定,工作之事尽力而为,如有变卦会提前告知。老张爽快答应,他说我心有郁结,没有新的开始,便会渐渐腐烂。我感谢他的理解,不论他分析的是对是错。漫漫长路,下个终点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逝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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