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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常 ...

  •   “最近你不在北京?”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江濡紧随其后,好像他早已知道我今天会来,在这出现不是偶然。我也没去问其原因,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我们都这样见了。
      我不愿对江濡有所隐瞒,便将我与林珩一同前往青海之事告诉了他。但我没有告诉他,因为他的电话,我对林珩撒了慌,还马不停蹄地赶回北京。
      江濡很认真地听着事情的经过,却没多问我与林珩的关系。他的聪明,省去我在脑海中寻找适合我们关系的词语。想起上次在药店买的治疗鼻敏感的药还没给他,便决定找个适当的时机了却一件心事。至少不能让他觉得我的举动很唐突,我这样认为着。
      江濡的车行驶在长安路上,我想,他应该有话对我说。长安路的游人总能在任何时间遇见,陌生的面孔,相同的目的。此时已过降旗仪式的时间,道路显得没那么拥挤,可时间空隙总是很狭窄,与降旗仪式的交通管制相比,接下来便是下班高峰期。我们在这两者的空隙时间里穿梭长安路,不作停留。
      卓恩打来电话告知林珩正在家中等候,希望我能尽快赶回来。对于上一次我与林珩匆匆道别,内心总抱有亏欠,这次他的到来,我应该见上一面。可面对专注开车的江濡,我始终没有太多坚定的想法,于是我告诉卓恩,让她帮忙招呼一下林珩,我尽快赶回去。
      “送你回去。”没等我开口,江濡便这样说道。事实上,我想说,我并非很赶时间,但又担心林珩等的太久,很是纠结。然而江濡简单的话语让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许他已无话可说,这让我有些沮丧。
      到家的时候,林珩正与卓恩分享着此次青海之行的照片,卓恩看得着迷,见我回来,便拉着我一同欣赏,时不时嘴里还念叨着,下次出行一定要带上她。
      林珩将我的照片递给我,相比我那些索然无趣的画面,这里的景象显然要精彩很多。而我的那些不经意,在林珩的镜头里也能有好看的轮廓。在这之前,我全然不知,看见的始终是残缺的自己。带着感激的心情,我请林珩留下来吃顿便饭。林珩果断同意,卓恩也很开心地开始准备晚餐的食材,想必我这一决定是正确的。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林珩想起那天我的匆匆道别,这样问道。
      我点点头,表示肯定。担心说的太多反而露出破绽。我带着照片走进房间,试图逃离这一谎言的开始,林珩却紧跟其后。房间里,林珩从我身后环抱住我,使我不禁一颤,这般举动我从未想过,而此时的林珩内心几乎肯定了我们的关系,既然如此,我会尝试走下去,我没有挣脱。林珩将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尽情地说着那些甜言蜜语。关于思念,关于未来。
      “天竹,你鼻子不舒服吗?”卓恩拿着我准备给江濡的药问我。林珩顺势接过卓恩手中的药看了看说明,同样疑惑的看着我。
      “有点,已经没事了。”我这样回答着卓恩,又将林珩手中的药拿回,放在桌脚一边,示意卓恩赶紧回厨房。
      卓恩显然有些不解,我从未感知过身体的不适,更不会自己买药服用。我担心卓恩会一直盘问,便同卓恩一起走进厨房,悄悄告诉她此药的用途。
      卓恩听后,瞪大眼睛看着我,对于我这样的举动,她有些不可思议。而连我也解释不了的事情,我又如何告诉卓恩呢?情急之下,我只好说这是礼尚往来,算是答谢他上次赠送礼物的好意。这一解释,卓恩倒也能接受,她知道我向来不爱无故收人东西,既然收了,必定回赠,互不相欠。
      林珩走后,卓恩告诉我,她觉得林珩人不错,不管他是不是我梦中或画中的那人,都可以试着交往。这一刻,我想起北原说的话,便点头表示愿意一试。卓恩很高兴,赶忙打电话给北原,与他一同分享喜悦。想必北原听到这样的答案,内心也是欢喜的,这离他预备带着卓恩远走的想法又近了一步。
      第一次拨通江濡的电话,我想说约个时间见面,把我给他买的药尽快给他,以了却我的心事。电话想了很久都未接听,最后在一句熟悉的‘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结束。他挂了我的电话,或许是在忙吧,我这样想。
      没多会,我收到江濡发来的短信,他告诉我,他现在正在医院,不方便接电话,稍后与我联系。看到他说在医院的信息,内心不禁一揪,生病了吗?顾不得他所说的稍后与我联系,便又发了一条短信给他,“你哪里不舒服?”我这样问道。
      “陪朋友在医院做流产。”江濡回的干净利落,毫无拖沓的感觉却让我无从回应。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可能。孩子是谁的?如果不是他的,那么为何由他陪同?如果是他的,他又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无法集中思绪去思考整件事情,也没再追问下去,得不到答案或不接受答案是最后的结果,如此,我希望保留思考的空间。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见江濡,不定期的往返公司,也未打听他的下落。他像是从未出现过,想来这样也好,偶然的巧合总是会在时间的冲洗下荡然无存。
      我将画架重新摆放端正,继续重复着同样的画面。有时候画着画着,双眼便模糊不清,手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透过傍晚窗外微弱的光,照应出来的画面显得有些诡异,不是原先的样子,横七竖八,像是小孩随手的涂鸦。
      已是初夏,我坚持裹着一件洗的变形的毛衣,胃里欢快的舞蹈步伐让我看上去像个乞丐。洗手间内的镜子被彻底清除,卓恩说只有这样,我才没有借口说看见残缺的自己。没有了照射,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毫无昼夜之分,有时兴起,拿起小刀在手指上划出一道道条纹,鲜红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好似在嘲笑像我这样如此贫穷的乞丐,连乞讨都毫无所获。
      卓恩担心我无节制的伤害便寸步不离,她不明白好长一段时间的正常生活如今却变本加厉的讨回之前的种种安乐。卓恩不敢多问,以免无故揭出更多使我放纵的根源,只好这样安静的跟前跟后。有几次林珩前来,都被卓恩挡在了门外,她以我外出或身体不适等借口将林珩打发回去,并将我手机里林珩发来的短信以一种婉转的方式劝解他不必担心,稍后便会联系。我有感卓恩身心疲惫,似乎快招架不住,就连与北原的对话也夹杂着各种烦躁的情绪。
      内心愧疚,好死赖活都不该将她人牵扯其中。我将毛衣脱下,换上轻薄的衣服,又将头发梳理整齐,简单地扎起一束,精神许多。卓恩见状,很是开心,“毛衣我可以扔掉了,太旧了。”卓恩未征得我的同意,便将毛衣丢进垃圾桶中,她想与这些日子告别,我听见卓恩长呼一口气的声音。
      “如果天气更热一些,我可以裸奔,如果你不介意。”我打趣地说道。卓恩听后咯咯笑个不停,连步伐都变得轻盈很多。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突然间又变成这样吗?”卓恩小心地问着我发生的事。
      “你会打掉自己的孩子吗?”话一出口,卓恩吓坏了,她以为我有了林珩的孩子,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林珩的?你打掉了吗?”卓恩紧张地问道,在她看来,我们还没有正式的开始,怎么会为事情的经过而提早买单呢?
      我摇摇头,不知如何向卓恩解释我莫名其妙的提问,我无法将之前江濡发来的短信再重复一遍,连我都不清楚的事情,又何必多一个人胡乱猜测,更何况我与江濡的关系还轮不到我来品头论足,亦好亦坏都有他自己的主张,与我无关。
      “突然想起,一个生命在还未有自己的思想时,连掌握生死的权利都没有。倘若是我,如果无法征询他的意见,至少该让他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我这样毫无逻辑性地解释着我之所以要问起的话题。
      卓恩并非明白我的用意,只是肯定我并没有怀孕,更不会有打胎之说。她呼了一口气,显然轻松了不少。
      我对卓恩的喋喋不休不同于之前的沉默不语,似乎连日来的缄口在这一刻有了回转的余地。“你说同性恋与异性恋的区别在于哪里?过去,我们国家不认同,他们视这类人为社会的最底层,有种哪怕你是妓女也要好过同性恋的趋势。现在,虽没那般排斥,但也没有伸开双臂接受的感觉。因为我们的性文化里,把生育当作性的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这话不是至理名言,也非出自于我口,而我相信。”
      卓恩听后更加不解,倒不是因为说话的内容有多深,而是觉得我从打胎到同性恋的跨度似乎远远超出了我的思考范围。在我的生活里,除了重复的画,就是时不时会有的工作而已。对于观点、分析,都不属于我。这样想来,好像我与行尸走肉也不相上下了。但对卓恩来说,她是开心的,不同则是改变,困局终会打开,她愿分享。
      “所以,我们同住一屋檐下,对你不离不弃,也是一种爱的表达。”卓恩强调着我们的关系,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屋里,低气压的环境瞬间有了欢乐的高分子,游荡。
      再见林珩的时候,看得出他有很多疑问,可我刻意回避,他也不再追问下去。林珩说两人相处需要坦白,我想,我的坦白不会让关系变得融洽,只会远离。
      晚霞的氤氲笼罩在逼仄的小巷上空,林珩说他想带我去看看他的住处。跟在林珩身后,环视着周边的一切,这里显然没有多少艺术气息可言,人们懒散地靠在各家门前的椅子上,这一头的少妇与另一头的主妇唠叨着家长里短,由于中间隔着杂七杂八的聊天声,她们提着嗓子喊着,不时咳两声,有种演唱前的清桑架势。
      林珩的家是四合院中的其中一间,简单的家具看起来比我住的地方更加简单。倒是挂满照片的墙面显得有些生气,我站在一张张照片前静静地欣赏,里面有我熟悉的青海之行,还有更多不知名的风景。
      林珩搬来凳子让我坐着休息,他说今晚想亲自下厨让我尝尝他的手艺。北漂的生活让很多人都成了半个厨子,这也是一大收获,至少当你有天仍旧毫无成就的回去时,会发现开个餐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林珩的提议被我否决了,我告诉他,如果不介意,可以让我试试。林珩没有反对,找来围裙系在我身上,领着我去了公共厨房。或许是时间尚早,又或许是今晚的左邻右舍都不在家,厨房感觉并不拥挤。
      油垢在多少次的沉淀后变得牢不可摧。瓶瓶罐罐摆成一排随时候命。我将台面上的东西挪到一边,尽量腾出多一点的地方好让我能有更多的发挥余地。林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样的环境怠慢了我,似乎有些后悔带我来到这里。而我表现出来的轻松愉悦很快让林珩放下了悔意,我们像小时候玩的过家家,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才将饭菜端近屋里,且不说这顿晚餐有多可口,仅仅是林珩那满足的眼神便能看出他其实很向往这样的生活。林珩告诉我,三年前他被公司派往华盛顿工作,父母担心他离家太远,少了家的温暖,便将家中的餐饮事业交给亲戚打理,一同前往那座陌生的城市。然而,那座城市里有太多的陌生感,白人与黑人间的矛盾中,还多了一个像他这样的黄种人。他说他有愤世嫉俗的悲观情绪,有连绵不断的思乡情怀,于是在一年半后,他只身一人回国,选择北京这座祖国的核心城市。我问他,“那你父母呢?”林珩轻声笑道:“他们适应能力很强,已经在那里开展他们的新事业了。”
      这晚我们聊了很多,从未有过的多。大多时间我只是个聆听者,像在听故事。听的认真时,手机在震动,拿出来一看,手机屏上赫然显示着‘江濡’两字。我感觉到心脏强有力的跳动,短信上写着“你在哪?一会来我家,有东西给你。”他的话语始终没有商量的余地,却总能让我无力还击。我在犹豫。“有事吗?如果有事,我送你回去。”林珩的声音有意解决我的犹豫。望着林珩那双清澈诚恳的双眸,我不忍心再去编造不同的谎言逃之夭夭。合上手机,我摇摇头。
      林珩希望我能留下,我明白,他内心充满孤寂,想有人与他相伴。我说我需要跟卓恩说一声,以免她担心,林珩微微一笑,像是心有所成。
      江濡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回短信,我告诉他没有看见。他又将短信里的内容重复一遍,等待着我的答案。内心深处,我很想对他说好的,但同一时间,我想起那天的打胎短信,还有林珩那双诚恳的双眸,“今晚有事,去不了。”我这样告诉江濡。江濡听后未再多言,只说忙吧,便挂了电话。内心覆水难收,故作无事发生。
      这晚,我们聊了很多,记不清都说了些什么,大多都是林珩在说。有时,我们也保持沉默,回想上一句话的起因,思考下一句该说些什么。对于我的三言两语,他总是显得格外健谈,这点,他心里明了,却从不表明什么。
      半夜,隐约听见低吟的哭声,起初我以为是梦中的自己,却有感身边有东西在颤抖,顺势摸去,才发现是林珩的身体。“会好的。”我轻声说道。林珩并未接话,只是颤抖的幅度更加明显。我起身去开灯,这才看见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早已被泪水浸的模糊不清。
      我环抱着林珩,尽可能的将他的身体紧靠着我,没再多语。如若人有隐忍,便不可轻易打开。许久,林珩不再抽泣,身体也逐渐平缓下来,这一夜,他疲惫睡去,我无眠。
      想法没被实现时总会显得特别积极。自打上次我拒绝了江濡的邀请,他反倒显得热情。他说他想来我家坐坐,我没再反对,事实上,我内心还是有期盼,仅上次的拒绝已让我内心纠结许久,他既往不咎,我该感到高兴。
      我坐在画架前方,没有集中精神去作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深怕错过了他敲门的时间。画架与画板之间缠绕着蜘蛛网,我早已发现,只是现在越来越密集,想必不论我在不在工作,它们都不曾有过放弃的念头。一只小小的蜘蛛悠闲地穿梭在它的家中,静候食物的到来。一丝清风便使得它的家摇摇欲坠,它却不紧不慢,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之中,即便摧毁那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江濡环顾四周,找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他注意到那幅似曾相识的画,“原来这幅画的作者是你。”我对江濡说的‘原来’感到疑惑,我是否曾告诉过他,我们有着相同的画境。我拍拍脑门,试图让自己不去想太多。
      “你,鼻敏感好些了吗?”看来我始终对那瓶药没有递到他手中耿耿于怀,小心翼翼地询问,尽量不让他觉得我说话的方式有些突兀。
      “怎么?你有更好的良方?”江濡笑着对答,似乎对我的话不以为然。
      我将那瓶放置已久的药放到江濡手中,仿佛如释重负,总算了却了一件心事。江濡看了一眼药的名字,又是一声笑,有感带有讥讽或是笃定之意。“这药没用,我早用过。”听到江濡的回答,我有种受辱之感,背过身去,尽量不触及他的眼神。
      “谢谢你的好意,难得你会对我的事上心,我应该感到荣幸。”江濡察觉到他刚刚的措辞,立马转变了态度。他的转变也直接关系到我的反映,听到他这么说,我又转过身面对着他,有种女为悦己者容的风骚。这与平日里的我大相径庭,倘若卓恩看见,必定会目瞪口呆。
      “好像有人在敲门。”江濡提醒着呆站着的我。难道是卓恩回来了?看看时间,这个时候她应该与北原一起。我打开门,陌生男子站在门外,他说有我的挂号信,麻烦签收。
      信上没有署名,碍于江濡在此,便随意将信件放在一旁,没再搭理。我很想问江濡关于之前打胎的事。何时开始,我变得穷追不舍,变得这么上心。最终,我还是压制住内心的疑惑,说到底,这与我没什么关系,肯定或否定的答案我都没参与在这件事中,甚至连个跑龙套的都算不上,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这天,江濡告诉我,他的兴趣爱好,他所结实的朋友中那些令人捧腹的笑话,还有他多年前在老家某天放学回家遇到“鬼”的恐怖故事。他说的绘声绘色,我听的一惊一乍。仿佛他的多彩世界在慢慢渲染着我枯燥的黑白世界,而我没有防备,任凭他一点点的霸占着我的地盘,喧宾夺主,我还在那摇旗呐喊,以示助威。多么可笑的我,变得如此令我感到陌生。
      江濡当然不以为然,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上,“你应该是个快乐的姑娘,却总把自己埋藏在阴暗的角落,如果没有人将你带回光明的世界,你就会在那默默的死去,连尸骨都不会被人发现。”江濡的话总能刺中我内心最深处,或许不是只有他一人能了解,只是我将他视为仅有的一人。我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那双宽厚的手覆盖在我冷漠的双手上。
      时间在遇见对的人时,总会不经意的流失的太快。江濡走后,我一人蜷缩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火焰的阳光一点点被黑夜吞噬,明晃晃的路灯交替在白天与黑夜之间,乐此不疲。蜘蛛网上没再看见那形单影只的蜘蛛,空荡荡的网被孤伶伶地抛弃,再也没有它存在的价值。我起身走去画架旁,将它清除,不存在,没来过。
      又是卓恩提醒我桌上有封我的挂号信,对于不关心的事物,常常不被记起。这已是收到信的第三天,我将信件打开,才知是林珩的来信。这不像他的作风,当中必有原因。
      天竹,大都闭口不谈的话总有它的难言之隐,但对于你,我总觉得说出来会对你有所不公。那晚很抱歉的让你看到我的狼狈,感谢你什么都没问,只是一直安抚我不平静的心。你是个特别的女孩,你有着看似冷漠的外表,对大都事情都漠不关心,可你也有你的热诚,你的执着。这种执着让我起初感到震惊,所以,一直以来,我对你都抱着好奇的心情接触。说实话,我们之间都有所隐瞒,我尽量去装作漠不关心,好让内心觉得对你不会有太多亏欠。而今看你这般对我,于心不忍。言归正传,我对摄影的迷恋,并非只是个人爱好,同样,我辗转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城市,也绝非是因为不能适应。曾经我有个很好的女友,我们从学生时期便在一起,每天形影不离,羡煞旁人。后来,她举家要移民去加拿大,那晚她约我出来,想与我道别,可我没有出现在约定的地方。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愿去接受这样的离别。我想,没有再见的道别除了内心留有遗憾,却也能留下美好的记忆。然而,一个月后,我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我想象那般。那晚,她一直没有离开,如果我开口让她留下,她便不会走。只是,我的懦弱让她等来的却是一个无耻的混蛋,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这些都是她的朋友后来告诉我的。她父母担心她无法自拔,便在出院那天就去了加拿大。从那以后,酗酒是我的爱好,摄影是我对她的承诺,即便我知道她会恨我一辈子。直到我在酒吧遇见你,我记得当时你一直盯着我的位置若有所思。我调侃你,说你看上我,你刻意回避,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你与我也许是同类。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已算亲密无间,但我们内心却都装着各自的秘密,不去触碰,相互依偎,像是病友,各自等待着死亡的召唤。如今,我对你坦白,并非有意了断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我想时过境迁,过去弥补不了,现在至少不去伤害。
      笔触时时刚劲有力,时时草草带过,想必林珩在决定告诉我隐情时,内心做了很大的抗争。毕竟自揭伤疤要比不轻易的窥视残忍很多。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女孩便是林珩之爱,一幕幕场景历历在目,甜蜜的、嬉笑的、忧伤的,甚至连那晚发生的事我都能想象得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了不断再生长。信件被我烧成灰烬,不再被人知晓,对林珩而言,说出,不再惴惴不安,发生,终究无法原谅。我只回复了林珩四个字“一如既往”。没有争论,没有同情,没有过去。我非交易,亦不会礼尚往来,不会告诉他我的事情,用来当作回报,如若发现,那便顺其自然得知。
      再见林珩的时候,整个人显得轻松不少,显然,内心得以释放,人也变得开朗很多,即便这只是表面现象,却也能让人舒坦。我们没再提及关于信件的内容,心知肚明。如有一日,女孩出现,获得原谅,过去只是空白。知根知底总会不尽人意。
      江濡提议带我去见见他的朋友,说他是导演,或许对我的工作有所帮助。我想这只是个理由,对于工作,我从来都只是轻描淡写,它不在我的生活范围之内,完成,纯粹只是为了糊口。好在对工作的态度,尚未让人发现这随意的姿态。
      茶室里,一男人盘坐着,正专注地摆弄身前的茶具,看不出具体的身高,魁梧的身躯上黧黑的脸倒也有种风吹日晒的洗礼。男人见我们到来,很自然的唤我们坐下,将两杯刚冲好的茶递给我们。他没有问我的名字,好像早有所闻,又似乎毫不关心。江濡告诉我,他叫王彧,仅此而已。滔滔不绝是他们的交谈方式,而我更像是多余的聆听者。汽车、楼市、高尔夫,这些都不是我的兴趣所在,他们也不以为然。我看着茶碗里漂浮着的零星茶渣,多余的存在,可若没有,又觉得索然无味。“帮我再倒一杯。”说话的人是王彧,他的极其自然显然是一种习惯。此刻,我应倏然而起,用来提醒他的处事方式。我将茶水斟满,克制住内心厌恶的情绪。“她有社交恐惧症。”江濡笑着告诉王彧,又接上之前的话题聊开了。印象中,这是我第二次听见江濡说这话,他的笃定让我感到陌生,我起身告知有事,先行离开。江濡并未与我同行,只是打来电话告知晚上与我一同吃饭,不等我回答,电话那边一阵爽朗笑声后断了联系。
      没有遮挡的道路被烈焰阳光吞噬着,我眯着双眼打探着来往的车辆,挥挥手,跳进了无人的出租车内。车内广播播放着对我来说很陌生的音乐,司机师傅却饶有兴致地跟着节拍晃晃脑袋。
      “姑娘,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他将头稍稍扭向坐在后座的我,问道。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想来也挺无趣,他不再与我有所交流,继续打着自己的节拍。突然间,我想起曾在江濡车上听过的一首歌,他告诉我歌名叫《MyPrayer》,歌声中带有浓厚的眷恋与不舍,如同歌名,无法判断时,我们选择祈祷来弥补内心的恐惧或不安。
      江濡再次来电时比我预期的要早很多,他说今晚在家吃饭,现去采购,让我自己打车过去。我四处闲逛,盘算着时间,太早到达显得太过认真,太晚又觉得不在意。
      日落时分,我按响了江濡家的门铃,打开门的那一霎那,我感觉自己像个女主人,你心爱的男人正为你做着一顿丰富的晚餐。恍惚中,我直径走去洗手间,我并非真的想去,错觉将我推向了某种敏感的处境。那只女士耳环不在了,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吗?完好的镜子里有我憎恶的模样,可这毕竟不是我家,没有挥拳的理由,退回客厅,呆滞地看着电视里不断变化的画面。
      四菜一汤的杰作又一次让我低估了眼前这个男人,这种轻车熟路的架势绝非三两日能练就而成的。我们的话不多,专注着各自碗里的食物,时不时江濡也会夹菜到我碗里,他说这些有营养,特意为我而作做,我不能拒绝。
      “你有想过嫁给我吗?”饭后江濡的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直接插进心脏。我们还未开始,又岂会有嫁娶之说。这话让我觉得荒谬,使我无法直视他的双眸。婚姻对我来说有束缚感,但也没有那么排斥,能被人在意总是件开心的事,尤其这人是你心里所想的他。只是江濡说的太过突然,像个玩笑。
      “你有想过吗?我感觉不到。”江濡接着说着。
      听到江濡这一回答,我将脸转向他。刚刚,我给他答案了吗?这让我感到疑惑,是内心的真实感受忽略了行为上的反映,还是他以这种方式来试探我对他的想法。扪心自问,他确实有让我在意的本领,我想过顺应发展,能走到一起也算是随了心愿,但现在,我还未想过,对他了解的太少,不愿想的太多。
      “我想知道你的故事,关于《MyPrayer》。”我随口说出这个理由。事实上,我对江濡确有好奇之心,这样的心情在其他人身上都不曾有过。好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天竹从不关心任何事,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即便是卓恩,她仍会时常觉得我不够在意她。
      “我的女朋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就在昨天。”江濡说的轻描淡写。这样的情节有太多的质疑性,好似某歌词的解读,找不出内心悸动的理由。
      脑海中的疑问只停留了几秒,我选择相信。或许真的那么巧合,如同歌词的副本。或许因为这样,他才会与王彧见面,在我离开后,会有情感释放。或许那首《MyPrayer》就是他的内心独白,希望那个她过得幸福。我的种种或许是对江濡的肯定,毋庸置疑的。其实我很想问关于那次打胎事件,是否与后来女友结婚,新郎不是他有着很大关系,但最终我欲言又止。
      这晚我一直留在江濡家中未曾离开,似乎我的□□是用来弥补他人的创伤,林珩如此,江濡也不例外。江濡不同于林珩,他不会有试探性的语句,连进入都那么直接。这一刻,我突然感受到疼的滋味,仅仅是一刹那,但我确定这种感受是多年来没有的。所以,一直以来是我错了,无感知是一厢情愿的束缚,我却将这种束缚当作正常现象。
      江濡在疲惫后睡去,我起身穿戴完毕逃离现场。我是沉醉在笑话中的主角,尽情演绎着笑话中的各种发生,旁人看的粗略,我却演的极其认真。想起那次我与林珩在青海,也有过瞬间的感受,当时只是略有怀疑,很快便又恢复往常,想在想来,其实早有提醒,是我从未在意罢了。
      家中房内很难找到稍显锋利的东西。卓恩害怕伤害,早将一切收起。我试图打开被锁住的柜子,徒劳。厨房里放置的铁勺尚算能用,混乱抓起刺向身体的任何一处,疼痛感随即而来,真切的没有半点虚假,先前那一抹的不确定,此刻也化为乌有。颤抖的身体倚靠在墙角,一股股热流从眼里流出,我仿佛听见内心的声嘶力竭。
      “天竹,你在干什么?”卓恩回到家中看见蜷缩在角落的我,身旁是那只被丢弃的铁勺。眼泪早已干涸,空洞的眼神里我想应该察觉不出缘由。
      许久,我们就这样相互望着没有说话,卓恩以为我需要恢复平静,而我却难以启齿。“卓恩,我不是无感知,我知道痛的感觉,很可笑吧。”
      卓恩喜极而泣,将我搂入怀中。她的反映让我错愕,本以为她至少会问我原因,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好像早有预料。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笑话吗?”我反问卓恩。
      卓恩摇摇头,她说即便不是因为这样,她仍会与我做朋友,这是缘分,离不开,注定的。我不再多做解释,这何尝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冷暖自知。
      生活,当你有了新的审视,态度也将随之转变。我尝试着关心周围的发生,例如林珩的近况,卓恩的心情,唯独不去追问江濡的行踪。
      林珩时常与我见面,说着他的所见所闻。他说,即将有段时间不在北京,父母希望他能回去探望,问我能否同行。距离太远,步伐飘忽,我以何种身份前往,谢绝林珩的好意。“你知道我一直重复着那幅画,我相信那不是幻想,曾在某一刻出现过,虽然我现在还说不出具体的时间,也许是前世。有晚,我在梦中遇见一男人,清冷的背影一直唤不回他的转身,我试图走进教堂,如果他不愿为我转身,至少我该努力看清他的模样。然而我的身体被某种东西死死地拉扯着,站在原地。我看着他渐行渐远,无能为力。当我想要放弃时,他回过头与我四目相对。那男人原来是你,清晰可见。”临行前,我对林珩说了这番话。如同说故事,其中的道理并非人人都懂。
      那晚我想过不必礼尚往来,这天我决定让他走的明明白白。林珩没有多言,轻轻将我揽入怀中,有种同病相怜之感。或许我们相识的目的并非纯粹,至少现在也能坦然面对。
      这天,在天初亮的清晨早起,卓恩说有事与我商量。她显得有些羞怯,遮遮掩掩,我心中有所预料。难得一同散步,空旷的场所内心也能有所舒展,开口也没那么难。一前一后走着,我在等待卓恩告诉我她的决定,隐藏在心里太久,压抑在嗓子里,呼吸变得困难。我让她深呼吸,对我,其实没什么难开口,再荒谬的决定都不及我那无理的笑话来的更荒唐。
      “天竹,北原还有半年就要离开北京去深造,他希望我与他一同前往,我没有办法丢下你,所以我没有答应他。现在我见你一天天好起来,又有林珩在你身边,所以我犹豫了。”卓恩说的很真诚,这是她的优点,对任何人都是如此,这也因此让人不忍去伤害她。
      停下脚步,找一处地坐下,远处老人闲逗着笼里的小鸟,缓慢地舒展着全身筋骨,笑声此起彼伏。卓恩等待着我的回答,像犯了错的小孩,战战兢兢。我笑她太拘谨,把气愤弄得如此凝重,丧礼来的太早,她被逗乐了。原来我还有这般本领,刚刚才发现。
      “决定的事情不必有太多考虑,当初你不顾一切的来到这座城市,如今你也可以潇洒的离开。你的不舍来自离别,越遥远越难过,而我的生活里习惯了孤独,发生的未必都会记得,未发生的却总相信即将发生,所以你不必太过在意,你的人生轨迹里同样有你的发生,但不是都有我,故事需要延续而不是匆忙地结束,我在哪里都不影响你心里的距离,你在哪里却关乎着故事的延续,坦荡的追寻,这是你该有的姿态。”我与卓恩的对话中没有牵涉到任何人,这样才不会因为某些人而突然起了涟漪,影响了判断力。
      卓恩泪流满面,过于感性,惹人怜惜。她的嘴唇微微张着,虽已初夏,还能看见唇上的干燥。她是有话要说的,可感性影响了她的思考,身体跟随着泣声一颤一颤。
      我笑说决定去留的时间还尚早,何必杞人忧天,当务之急是将早餐问题解决。卓恩收回提早到来的依依不舍,转而跑向远处的早餐店。
      天色已在谈话中不知不觉亮起,夏季的白日总是特别漫长,这有违我长期处在昏暗中的生活方式。明晃晃的照耀,各种表情的呈现都是一个世界,没有黑夜来的简单,揣摩不了,就会相安无事。接连有人告知离开,迟早的事情,只是本就无聊的电影连三两观众都不再等待结局的发生便宣布散场。他们或有先知能力,纵使剧情在平静中有过起伏,那也不过蜻蜓点水,浮不出水面的游鱼见不到光。更何况主角就一人,百转千回到头来还是换得自言自语。
      离开久了想起时才不会遥远。百川杳无音讯,他是脱缰的野马,驰骋时毫无顾忌,女孩欣赏他的游牧方式,有种浪迹天涯的浪漫。但愿与他长相厮守的人很少,实际感如同牢笼,你出不去,只能欣赏外面的烟花烂漫。幸得有人在马背上驯服他的倔强,他也暗自偷乐,整日腻歪,忘了与我寒暄。我想,只要他还活着,就能有所感应,好坏不论,内心总有向往。
      从孩童到学生时期,或许因为有某种相似,我对他并不排斥。所以,只要遇见,我都不会置之不理,哪怕烂醉如泥,我也需将他安顿好后才会离开。他总在嘈杂的环境里,站在我身前;在我木讷地望着窗外时,能静静地睡去;他说他的自行车只用来载我一人,因为别人不了解我。他有种极端的孤傲,这让当时年轻气盛的同龄人很不习惯,时常招来群殴。百川从不反抗,等他们泄完气后,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表面的模样往往与内心感受恰恰相反,他用书写来释放情绪,我看过他的文字,孤独的温柔。后来,我们毕业分开,很久没了联系。
      若干年后,在火车上,座椅背后有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话语中桀骜不驯,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想必对他的观点有太多保留,只是人成熟了之后,便少了皮肉之苦。我试图探视,他像有所感应,与我四目相对。并不惊讶,他自然性的用手拍拍我的头,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多年后的相见,聆听与诉说都显得很和谐,他对过去毫无顾忌,却隐藏着话语深处的真实,我没想过打破,只是听着这些事情的表面发生。
      抵达终点后,我们再次分别,相互留了联系方式,鲜少会联系。百川告诉我,他给自己开了一个博客,里面的陌生人很多,大多都是寻求同感的,相互同情,相互暧昧。他觉得这样挺好,那里面的他反倒真实了。后来,我偶尔有去他的博客看他的文章,他提到梦里的自己,提到他与父母之间的疏远,提到他伪装出来的快乐,他说如果就这样死去,估计等到尸体腐烂发臭才会被人发现,嫌弃的抬走。
      现在倒也挺好,陌生环境让他悠然自得,对自己有了熟悉感。电话里能听出他饱含情感的喜悦。博客很少再有新的文字更新,内心空旷了,就不需要用其他容器装载。
      公司急召我回去,说有重要事宜相告。到达时发觉每人脸上都带有神秘之感,随即掌声阵阵,欢呼雀跃。他们说我的文案被某知名企业看中,这对公司来说,是一次很好的发展机会。老张笑脸迎人,我受宠若惊。我说仪式不必这般隆重,做的都是分内事,被看中也许只是偶然。老张并不在意,心情大好,说仪式一定要有,用来警示其他员工,有了榜样,才会有动力,至少奖罚要分明。我不再多说,任由他决定,只是我突然转身时,他要有心理准备。老张喃喃自语,隐约中我听见江濡的名字。我想确定答案。“对呀,江濡刚来过,听说我们要给你办欢庆仪式,便走了。说来也奇怪,你们很熟吗?”老张反问我。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连我都不确定。匆忙的转身追去,我听见身后有人唤我的名字。我想他真该有心理准备。用我做榜样,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地下停车场停满了各式车辆,我分不清哪辆是江濡的车,也不确定他是否已经离开。不远处似曾相识,一个箭步,明晃刺眼的灯光使我刚迈出的腿停在半空,另一只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身体跟随摇晃,没倒。
      “神经病呀。”声音带有呵斥,强而有力。人的神经被某些事物瞬间拉紧时,表现出来的状态不带任何造作。我听出是江濡的声音,这与一直以来儒雅的作风大相径庭。我就这样定格在那里,等待江濡看清我的模样。
      “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在楼上吗?”江濡走到我面前时,确定了我的身份。他显得有些尴尬,却又表现的相当自然,像个老戏骨,纵使内心被人洞察,表面还故作镇定。
      我没有接话,倔强的裹起敞露在外的紧张,这是矛盾,一方面想引起他的关注,另一面又担心太过张扬。如若不是出现这一场景,我想我们必将失之交臂。左腿的疼痛感时刻提醒着我保持清醒,自从发现我不是无感知后,神经的敏感要比其他人来的早知,极端的体会没有思考的空间,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濡发现了我的不适,横抱而起,几近扔的姿态将我放在副驾驶座上。或许他有懊恼甚至是愤怒,努力克制的情绪使得他眉头紧锁。他不再问我,只是专心开着车。
      “我不喜欢那样的仪式。”我试图解开江濡的疑惑,至少能减少误解。从未这般渴望被一个人读懂,担心视而不见,又不敢大张旗鼓,我想象着很自我的样子,对人对事都可以漠不关心,以此来保持清醒的头脑。
      “我知道。你有社交恐惧症嘛。”江濡说完这话时,轻声一笑。他时常这样说起,说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这是他给的结论,越来越真实,我视作本质冷漠,他解读为社交恐惧症。
      车子行驶到医院门口,又一次被横抱而起,这面容从下巴的角度看去,没那么好看,却一次次扰乱我的步伐。我被放在医院里的座椅上,看着他来回走动的身影,突然想起那晚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嫁给他的问题,如果是真的,我是否也能有被爱的权利。
      左腿没伤到骨头,只留下碰撞过的痕迹,江濡长舒一口气,脸上恢复轻松的表情。我看在眼里,难免有些失望,似乎他关心的只是责任,而并非是人本身。上次他陪别人来打胎时,是否也因为这样,这个问题总在不知不觉中想起,开不了口,郁结难消。
      卓恩担心我伤患难愈,便下令不得随意走动,我无意反抗,言听计从。卓恩时常念叨着撞我的人是瞎了眼,如若被她知道,一定不让他有好日子过。我保持缄默,不提江濡,只当这事是个巧合,肇事者逃之夭夭,没有追述的源头,卓恩很快就会忘记。
      令我感到诧异的是林珩的出现,他说不忍在我受伤时走开,对我有所亏欠,不想变成遗憾。林珩的决定令我羞愧,他没有亏欠于我,而是足够坦白。而我,总有隐瞒,即便告知梦中情节,那也抵不掉现实的欺骗。我总想,人独立就有隐私,单一存在,发生的都是依附在单一的表面,使得看起来历经沧桑,阅历丰满。正因此,我理所当然的有所保留。如今看来,我更愧对于他,事情变得更难开口。
      每日准点报道成了林珩的习惯,林珩说哪怕只是来看看也好,心里安心才能去做其他事。卓恩看见林珩,很主动的退出我的视线,她每天都很忙碌,而我却鲜少去问。林珩将我扶去窗边坐下,窗户上的玻璃被擦的通透,阳光直射进来,照的整个屋子足够亮堂。有时我会摆弄着画板上的画,除了重复的画面,也能有些其他的内容,我尝试着有所改变。林珩在厨房里摆弄着锅碗瓢盆,有时也会走出来与我聊两句,直到午饭过后他才会离开。林珩觉得这样挺好,如果能一直延续的话。
      见到林珩父母时已是半个月之后。我们相约在一家装修考究的川菜馆,林珩父母说在外久了,格外想念国内的味道。我无所谓,心里明白这次见面并非只是吃饭这么简单。卓恩与我同行,她想做强大的后盾,关键时刻能压住全场。
      我不是长辈所偏爱的类型,这在来北京前与卓恩母亲的见面足以证明,令人感到不安,甚至有种祸害到身边人的感觉。刚坐下,我便感到不安,想起卓恩母亲那张无奈的脸面对我冷漠回应时变得扭曲,只是她过于疼爱卓恩,从而无可奈何。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挤出一些笑容,很少说话。卓恩笑说,我性格内向,不善于交际,这样也好,简简单单。林珩点头肯定。仿佛我是一件将要下架的商品,在做最后的争取。
      一餐饭的时间显得很漫长,我如同被拷问式的回答问题,不参杂任何情感。林珩与卓恩添油加醋,为我苍白的回答增添色彩。这让我于心不忍,“难得回来,多吃点。”话出口觉得矫情,却让他们高兴。
      林珩父母停留的时间不长,只因林珩答应回去,却又变卦,担心有事,只得前来,得知一切安好,便也安心。临行前,林珩的母亲与我有过一次短暂的谈话。“天竹,从我见你第一面开始,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你的话并不多,心里也好像积压了很多事,但你却极力的配合我们的说笑,陪着我们四处走走,这点让我很感动。我想,林珩应该告诉过你他之前的经历,他说他是罪恶的根源,曾一度放弃自己,如今,我能重见他笑容,这一定是受到你的影响。并非开朗的人才能给人欢乐,能感同身受,才会一起成长,放下过去。这次我们走的很放心。”
      林珩母亲有种识大体的明事理,她不去探究你的过去,也不对过去念念叨叨,只表达现在的寄望。这让人感到放松。我主动与她拥抱道别,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朴实且真实。内心有种不舍。
      半月之久,江濡只在短信中有过两三次的问候。我不再假设理由,不打扰,想起时自会出现。卓恩对现状有些沉醉,她有北原的呵护,我的身边也有林珩的陪伴,每天都是一副特知足的样子。林珩时不时追问那天他母亲与我说话的内容,我笑说她是温暖的母亲。每每听到我这样回答,他便陷入片刻沉思,是在思念。
      “嘛呢?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江濡的电话不会无缘由的打来,找我必定有原因。话语轻松自在,早已笃定有求必应,他是提线人,我便是听从指挥的玩偶。对他,我从不深刻思考,只随感觉而走。如果林珩是梦中人,江濡则是刻在心上的名字,只是听见便记得很牢。
      来到江濡家时,他已备好了晚饭,在特定的空间里,他扮演着居家男人的角色。那幅画一直挂着,给我熟悉感,环境才不会觉得陌生。坐在沙发上看着不知名的节目,听着厨房水池里哗哗的流水声,挂钟上的指针在提醒我已是晚上八点。今晚林珩会来家里,而我没有提前告知不在家中,他会打来电话询问,我依旧避而不答。不说便不算欺骗,我这样认为。
      忙完后的江濡坐在我旁边,很自然的将手搭在我肩上,进入主题。他告诉我,他的助理突然辞职,一直服务的客户又急需要那份未完成的方案,希望我能帮忙完成。“我不了解你所做的项目,贸然接下也不会有满意的成品,毁你名声。况且我公司也将与某企业签订合同,我很难有分身术。”我婉转地拒绝江濡的要求。从心里,我想知道我的反抗能力是否还存在,从现实,我至少需要有职业操守。
      我的决定想必是江濡预料之外的,他是那般自信满满,现在却陷入窘境。沉默不语,独自走回房内。我盘算着时间安排,或许可以尝试。心里咯噔一声,沉重地让我看见无底洞的黑暗。终究,我没能堵塞出路,为他保留着一条应急车道。
      江濡内心欢喜,与我商讨细节,希望我能因此留下。我已无处可退,断然决定回去,也无须相送,至少在我看来,还有自我。江濡不再挽留,他的目的达到,离开,不过是少了□□的缠绵。
      独自回到家中,熟悉的身影被昏暗的光束拉的很长,林珩没有离开,他在等我归来。悔意直上心头,那双眸温柔带有怜惜。“看见你回来,我便能安心回去了。”林珩简单的话语让我五味杂陈,我该说些什么,说是隐瞒,不说是隐藏。决心坦白,心才如止水。
      “林珩,我非想象中那般了无牵挂,只是我不相信。有些事需要说明……”
      “我知道。”林珩不等我说出,便接住我要说的话。“那人叫江濡,对于名字,我是问过卓恩才得知的。从你在青海匆匆道别那刻开始,我便有所怀疑。在这之前,我真的以为你了无牵挂。而后我没有问你原因,虽有好奇,我想我们各自都有隐瞒,不说更好。那晚你在我家留下,我们相谈甚欢,期间你收到短信,我看见你瞬间变换的表情,以为你又会离开,然而令我诧异的是你为我留下。我的内心波澜起伏,你抱着颤抖的我,只说了句‘会好的’。那刻,我便决心将我过去发生的告诉你。我并没有奢望我的坦白会换来你的过往,只觉得说出来,便能坦然面对。”林珩说的每一字都那么坚定,我只是静静地听着,或许从他的话语中,才能看得清自己的模样。被看穿总比自己开口要容易些。
      林珩接着说:“有晚,我在你家楼下看见你与一男人一同下车,那刻我便知道,他就是让你匆匆而别的人。而你受伤的腿,我想也并非偶然,你不说,我也不便多问。其实我能感觉到你有内疚,你在尽力让事情可以变得柔和一些。其实你不必介怀,我们都不曾想过伤害,遇见彼此是对各自空缺的部分有所解释。我们并不相爱,这点你很清楚,连尝试的机会都不会有,只是相伴混淆了感觉,以为真的可以。”
      站在那个位置许久没挪开一步,渐渐的我看不清林珩的脸,他说的每一句话却在耳边不断回响。事情被摊开,如同画了句号,生硬的续写只会显得多余。我有感这个男人不再出现,太过清醒,每一步都走的艰难。相爱不过是荷尔蒙散发出的气味,飘散而去,也不过如此。
      林珩走到我面前,定格的画面有了起伏的动作。他只是将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双眼越过我的头顶看着昏暗中泛着白的墙。他在等我开口,我这样认为。
      “我有所隐瞒,藏于心底,并非不愿开口,只是太过模糊,不够确定。我相信你有所感觉,同样不确定。你说过去,我没有诧异,事情积压太久后,总愿得以释放。只是我们强调天时地利人和,才将事情保护的小心。事事都有一个推进的过程,有快有慢,不同步时,才会觉得不协调。我对你确有亏欠,留有空隙,待你察觉时,大家都有转身的余地。见或不见,都只是照面问题,存在即会保留,记忆是弥补空缺也是一种惩罚。”我与林珩间的谈话越来越多,即便不是荷尔蒙的小动作,走到至今,也是安慰。相识不多,朋友甚少,他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出现,相敬如宾,在我心里已是珍藏。
      我不清楚林珩是否真的明白我所说的,他深吸一口气,又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真能不放心上,无事发生。维持现状又或不再相见。
      林珩说他明日会来,日后也将如此。心已明了,做的任何决定都不再遮遮掩掩,走也走的自然、坦荡。如同预防针,注射是防止,有所征兆也不必大惊小怪。
      回到公司时,老张还是笑脸迎人,相比以前的客气,现在显得有些恭维。我不去直视,等待着暴风雨到来。我说我需要一个空档期,帮朋友解决燃眉之急,碍于无法一心两用,决定先帮朋友。老张脸色大变,五官拧巴在一起像个漏气的皮球。极力压制怒气,好说歹说,分析利弊,假设后果。看着那张蜡黄的脸上一道道岁月留下的纹路,有一刻我想过变卦,可莫名的坚定还是没能让我答应老张的决定。我没告诉他,这个朋友是江濡,如若知道,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
      老张开始不说话,等我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对我而言,不与人有太多交集也不必结仇结怨。“这次的工作虽我做不了,我会尽量将想法告知同事,谈不上指导,因为不会,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未必都不如人愿。接下来的工作如果你觉得还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将妥善完成。”事事不可强求他人,也不勉强自己,留有余地的回答,总能让各自早做准备。
      别无他法,老张勉为其难的同意。心里总有担心,我无法保证,尽力而为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想起江濡在做这个决定时,或许与老张截然相反,他不必苦口婆心,纵使我有过犹豫,也能将事情放在心上。这是他的一种自信,对我了如指掌。
      卓恩说我对工作有着从未有过的专注,我看着画架上完成已久的画面,有落灰,看得清。找不到想要表达的内容,只是保持着同一种姿势。江濡并不催促,即便见面也很少谈及工作,我有困惑,反倒询问他的看法。他说的轻巧,好象与他无关。
      炎夏已过,初秋刚起,体感迟钝,街道上来往人群着四季服装,一场毫无组织的时装秀。我在公园石凳上坐了许久,接近放空。若不是手机铃声响起,我已浑然不觉时装秀即将落幕,观众是该散场。公司来电,幸得此次工作顺利,心中大石落下,邀请参加宴席,我并未拒绝。这让他们惊讶,本意或是告知,岂料我如此爽快同意,立即表现欢喜。
      同我合作的姑娘喜出望外,宴席上,拉着我一直激动地说着工作经过。机会对她而言,是一次提升,一次加薪。老张拿着酒杯前来恭贺,脸上的纹路绽放出一朵花,他说总算没有失去难得机会,对方虽有挑剔,但也接受,这当中有我的功劳。我一饮而下,并非沾沾自喜,自觉事因我起,难辞其咎。
      江濡也被请来,他以老张朋友的身份分享着这份喜悦。我猜眉开眼笑的背后一定有他的窃喜。老张的成功因努力后的肯定,而江濡却差点成了成功与否的操控者。这么想来,我何尝不是有意太高自己,很多注定不是谁与谁的问题,而是事情本身就有答案。我没与江濡说话,隔着一桌人的热情,我们显得那么陌生,那么事不关己。
      南锣鼓巷的温柔包容着慕名而来的各路人群。在北京,类似的长巷短巷数不胜数,被记得的总寥寥无几。闻名后,商业气息的厚重带有浓烈的铜臭味,这与某个年代落成的建筑格格不入。繁华街景倒也与过去记载的景象有所相像,明清时期大富大贵之地,王府豪庭数不胜数,这样想来,也为一种延续,落寞后的崛起给人敬畏。我与江濡同行,这是他的提议。来北京这么久,除了必经路上的快速划过的风景,不会想到四处走走。小资的咖啡馆,排着长队购买的酸奶,民族风的饰品,生机勃勃。江濡兴致不高,他说时常来,看的多就没感觉了。我问他既然来的多了,为何还要再来。他说因我是陌生的,对于第一次,总有好奇和美好。我有感他的话语中暗藏着多层意思,无意追问,跟随脚步快速浏览。
      从南锣鼓巷出来的时候,车来车往。不远处便是后海,江濡走在前面,不闻不问。他并不担心我的适应能力,车如流水我也能逆流而上,这是寂寥人顽强的生活方式,说多了反倒过于矫情。午后,后海酒吧还没开张的想法,冷冷清清。红色游览三轮车停靠在小道上,不断有人叫唤“坐车吗?游后海。”水面波光潋滟,倒影下的凉亭碧瓦红墙透着时代的气息。找一处坐下,也有服务生拿着餐单前来。有院子大门紧锁,隔开纷扰,只能看见院内高大森郁的树木露出半截多的身子,幽幽的透着神秘。
      “感觉如何?”江濡问道。
      “难得自在。”这话不代表我的感受,只是迎合着他的随口而问。相比成熟的酒吧圈,我更对那家熟悉却不知名的酒吧情有独钟。而后我们总有生疏,话不多,各自揣着心事。偶尔他也笑着说一句类似“你这样端坐着不累吗?”之类的话,有意调节气氛,却又觉得无聊。我不擅长聊天,只在细节中窥探举动,暗自分析所作所为,独自消化,不管对错。这再次显得我有些专制,好在别人未发觉。
      卓恩见我不再忙碌,有话想说。她喜欢没有干扰的聊天,她说这样听到的都是心里想的,即便不开口,也能确定你目前的状态。卓恩正襟危坐,我却觉得样子滑稽,笑出声来。她倒不为所动,清清嗓子开始说话。“我觉得你最近太认真,不像平日的你。这样不是不好,只是有点陌生。林珩近日也不常来,我打电话给他,他说你忙,不愿打扰。我想知道原因。”说话铿锵有力,出乎意料。我没立刻接话,卓恩以为我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也许她该知道原因,从旁观的角度来看,才够清晰。
      “江濡。”说出名字时,心被勒紧,说不下去。未思考过就这样直接说出,以至于还没想好便匆匆开口。看着卓恩期盼的眼神,勉强给了她一个微笑,没再继续。
      因为了解,一个讯号便是完整的答案。卓恩若有所思,眉头紧锁。她在回忆,试图将名字与行为组成篇章,最好能在开口后便直戳要害,让我有为之一振的效果。
      不论男女,但凡在意便脱离不了关系。如同卓恩,她是旁观者,也是局中人。她未察觉,已在审视。她说江濡漂浮不定,你确定不了他的行踪,抓不住,拖着走,总有被耗尽的一天。相反,林珩总能让人安定,你走多远,他都在身后跟随,能依靠,累了也不狼狈。
      我不否认卓恩的总结,大致看来的确如此。不必解释太多,免去一人烦恼。况且我也无法告知她,我与林珩其实并不相爱,她不会接受,必定追问到底。原本的相安无事便会不堪一击。至于江濡,让模糊的感觉变得清晰可见,没有缘由,才让人一步步迈向不知名的方向。这像毒品,太刻意戒掉,适得其反,太不经意,又令人迷惘。
      “如若有一天我跌入谷底时,不要尝试将我救起,一定要听见撞击的声音,才会清醒。倘若不幸,沉睡在封闭的世界,多久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如果死去,待灵魂出窍之时,一切才能既往不咎,又是一个时代。”我这样告诉卓恩,她未必懂得,却能看见。
      很多次梦里醒来,画面感立体接近真实,剧情丰满,人物生动。不再是林珩的回眸,江濡或同行或离开的一幕幕带有声音,教堂之外物与景的交错令人沉醉,即便醒来仍在梦里游荡。他说,给你一个世界,鸟语花香、繁花似锦,你在那里,我带不走你。虽是梦镜,没那么荒凉,至少留下五彩缤纷,孤芳自赏。
      隐约有感本如期而至的本体却迟迟未到。原因多种,却将一种作为试探的理由。对我而言,能在意的不多,随本体而来的,却也记得很牢。这属一种抵达后的抛弃,不来时的留守。试探理由不可无对象,如何开口才觉不做作没威胁,发生与否都来自自己,只是告知。
      “这月例假还未到来。”只做叙述,将短信发给江濡。
      反应速度与发生事件重要程度息息相关。江濡很快打来电话,思考只在瞬间,他需要明确答案。“推迟几天?你去药店买支验孕棒来测测。我在回北京的路上。”话语坚定,不留任何假设的提问。他有所保留,不在结果未知前妄下结论。我不再追问,想起当日我对卓恩说起,如若有另一生命,即便不能到来,至少也该哪来哪去。
      “好,我确定后告诉你。”简洁明了,像是某种阴谋,不得外传,速战速决。这如我所料,突然关心反倒不是他的所为。
      结果未必不好,买来的验孕棒还没使用,已打破了种种可能。内心有所期待,却也还未深思,既然给不了所有,到来倒也省去了决定权。我将消息告知江濡,他如释重负故作有所担当,坦言真有便生下。事后信誓旦旦远抵不过事发时的只字片语,试探为求一个不报希望的肯定,存留一丝可能总被无限放大。
      我约见江濡,他爽快答应。没有顾及是因那只是个误会,我没再提起,他当从未发生。递给他一包食品,卓恩母亲寄来的家乡特产,分量太多,擅自做主拿了一些给江濡。他笑说,该不会里面有毒。玩笑并不好笑,反倒有嘲笑感。我面无表情回击,拿起一块塞满口腔,咽下时,干燥的粉末卡在喉咙,生疼。紧锁眉头望着江濡,“没死,可以吃了。”江濡以为只是玩笑,没想我会如此当真,紧锁的眉头令他顺从,同样拿起一块。经历相同才能感同身受,江濡很显然也被卡住,胀的脸通红。我觉样子好笑,笑出声来。江濡好不容易咽下,也被这狼狈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这一刻我才发觉,我们之间只有在遭遇相同事情,又不能依靠外界解决时,才能心照不宣,如此靠近。
      夜里,我梦见江濡还在吃我给他的东西,不同白日里笑声不断,他中毒了。整个人一点点蜷缩,表情变得狰狞,他伸出手试图抓住我,不料我却一步步后退。站在一旁看着他从希望变成绝望,我却感到窃喜。江濡被腐蚀的渐渐看不清模样,我张狂而放肆的笑着,这是你咎由自取,别妄想我会为你流泪,你的无视与冷漠注定会有这样的下场。
      一直笑着,直到另一个声音从一端传来,缓慢睁开双眼,林珩已坐在床边。“你做噩梦了?有多可怕,满脸泪水。”我下意识里擦拭脸庞,湿了一片。梦里我明明放肆地笑着,为何又会泪流满面,无从解释,我轻轻点头。林珩疼惜,拍拍我后背。
      我问林珩何以有些日子没见,是对当日肯定的答案有所悔意。林珩反问,是我忙碌还是他有意不见。一语道破,我忙于江濡的工作,却在质疑林珩的诚意,心有愧疚。林珩并不在意,他说忙碌是好事,不必耿耿于怀。
      午饭时只有我俩,林珩突然变得沉默,蒙头吃饭。通常喜于说话的人不再开口,必定有难言之处。“有心事?”我将话题挑起,方便他接下去。
      林珩抬眼看着我眨了两下,随即又垂下眼帘。我耐心等着林珩整理好思绪,想必这事与我有关,才会让他有顾虑。终于,林珩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我。“前几天我的朋友告诉我,她也来北京了。我不确定消息是否可靠,我想去证实。”林珩压低声音,模糊地需要去分辨他刚刚说了什么。
      该来的总归要来,我并不意外。逃避是一时决定,将用很长时间来偿还。长时间里仍有事情发生,仍有人闯入,或陌生或亲密,但这始终弥补不了过去,也抵挡不住曾经。我笑说你尽管证实,如被原谅,我也想与她相见。
      犹豫变成坚定,林珩恢复絮絮叨叨。我对他心存感激,即便我们不相爱,即便我对他终有保留。他依旧心如明镜,通透,折射出好与坏,那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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