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焚心阿房宫》薇兮止

5、青梅

　　这日的申时，暖风和煦，连夫子都恹恹欲睡，学生们更是昏昏沉沉。课歇时学堂内有着不常有的寂静，大家都靠在桌上小盹一刻，只有付开精力充沛，四处溜达转悠，见屋外的侍女们低眉顺眼静立，偶尔低头耳语一番，神态仍然保持毕恭毕敬。

　　这时，付开眼珠儿一转，竟看到侍女小雪独自坐在地上，悠然自得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桂花糕慢慢咬着，神态很是惬意。付开闲得无聊，决定吓一吓小雪。
　　“大胆奴婢，竟然偷吃！！”付开大步走上前去，瞪着小雪喝道。
　　小雪停下了咀嚼，错愕地望着她，半口糕点还未咽下喉咙，嘴角沾了几许糕渣，却没出声。
　　“身为宫女，竟然背着主子偷东西吃，还坐在这偷懒，我得替三公主教训你！”付开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我没偷，是三公主赐给我的！”小雪撇了撇嘴，“要教训也得三公主，不用你劳心了！”
　　“什么？你这奴婢还顶嘴？你是说我没资格教训你？”付开火了，这样一个小丫头竟然也敢顶她的嘴，无法无天了！这还了得，他当下解下自己的腰带，拉过小雪的手，“看我能不能教训你！”小雪想挣开他的手，怎耐拼不过付开人高马大，只得扭动着不停挣扎。
　　付开挥起腰带对着小雪白白的小胖手抽了下去，小雪惊呼了一声，付静不依不饶地抽打着她的手掌，痛感开始作祟，小雪情不自禁喊了起来：“公主！公主！”
　　“公主也不能救你！今天我就是替公主教训你！让你学学规矩！”付开边打边骂，心里升起一股得意。
　　“放开手！”这时一声大喝从后面传来，付开不由回头一看，只见仲飞朝这边跑来，满脸愠怒。付开顿时感到一股热血冲上了头顶，竟然下手更重，把小雪痛得哀号连连，眼泪也出来了。
　　仲飞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付开生生顶倒在地上，小雪也被牵连着跌坐于地。她抽回受痛的手，低低呜咽着。付开没想到小个子的王仲飞竟然这么大力气，他站起来，暴躁地按住仲飞的肩，用腿踢他的身子，却被仲飞一个泥鱼脱身轻易挣开了。
　　仲飞回转头来，身手敏捷，腾挪跳跃着给没反应过来的付开几脚连环踢，干脆利落地把付开放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小雪傻眼了，她忘记了疼痛，只觉无比惊讶，瘦小单薄的仲飞竟然会武功，这短短的一瞬就把高他一头的付开打趴在地。她望着仲飞的双眼充满了崇拜，不住地说：“谢谢王公子！谢谢！你好厉害！”仲飞瞅了瞅倒在地上站不起身，嘴里却不停咒骂着的付开，眼里全是得意。他看看小雪，只见小雪才哭过的梨花带雨的眼睛现在已为他的“英勇”之举放出光彩，心里美滋滋的，表面上仍然收敛地说道：“没什么，他欺人太甚了，我帮你是应该的！”
　　“你怎么会武功啊？是谁教你的？！”小雪很惊奇。
　　“是我表姐教我的，她比我厉害多了，我只学了几招！不过对付付开这草包也绰绰有余了！”许飞对着付开鄙视地说着。付开恼怒不已，羞愤交加，大叫着：“王仲飞，你就等着瞧吧！别太得意了！”
　　这时屋里的人都闻见了风声，纷纷跑出来看个究竟。小雪不由得有点紧张，低着头不敢出声了。
　　大家跑到这边，见付开倒在地上都很诧异。柳维连忙问怎么回事，小雪胆怯地站出来，“大公主，是我不好，刚才我在这吃东西，付开公子教训了我，是仲飞公子帮我。。。。”
　　亦潋走上前，扯过小雪藏在背后的左手，一看，雪白的手掌竟然又红又肿，不由又怜又气：“怎么会弄成这样？”“是付开，用腰带抽小雪，就算小雪有不对，也不用这样教训她吧？”仲飞说。
　　“小雪一人在这偷吃东西，三公主我帮你教训她，谁知道王仲飞竟然把我打成这样。。。。”付开被人扶起后捂着腿愤愤地说。
　　众人明白了又是付开好胜惹事。亦潋说道：“是我没管好小雪，回去后我会罚她的！”然后冷冷瞧了付开一眼，牵着小雪转身走了。
　　柳维对付开叹口气，道：“就算她偷吃了东西，也没必要由你来教训吧？还下手那么重，你伤的不单是小雪，还有潋儿的心！”随后转过身，随着亦潋走了。
　　付开急了：“又是我错了吗？大家评评理啊。。。。。”
　　大家无奈地摇头笑笑，各自散去。魅阳望望仲飞，笑说：“你出手倒也不轻啊！”仲飞不置可否地扬扬眉。
　　付开被人扶着走回屋里，经过仲飞身边时，仍然用恨恨的眼神瞪了他一下。

　　亦潋回到住处瑞莲宫，叫小磊拿来创药，再亲手为小雪细心敷上。小雪不禁又眼泪汪汪：“公主，是我不好，给你丢脸了。”
　　“你呀，就是改不了爱吃的毛病，瞧瞧，都胖成这样了，长大了谁会娶你？”亦潋爱怜的嗔怪着。
　　“公主，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什么都纵容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分给我，我不胖才怪，你还是别给我留吃的了，罚我多干活儿吧！这样我就会瘦了啊！”小雪半感激半撒娇地说。
　　小磊仔细看了看小雪的手：“那个付开下手真的挺重的，小雪大概又可以偷懒两天了，哎，就该我辛苦了！”
　　“付开好凶啊，幸亏仲飞公子救了我，两三下就把他给打倒了，他好棒啊！”小雪向往地说道：“如果我有他那么厉害就好了！”
　　“没看出来，王公子小小的个头能把付开打得站不起来，好奇怪！”小磊说。
　　“仲飞说他的武功是他表姐教的呢，那林大小姐应该更厉害吧？她真是个奇女子！”小雪称羡道。
　　林魅阳？雯婕心里泛过那抹雪白的身影。她会武功？看起来倒是斯文儒雅单薄瘦弱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女孩子习武，在齐国也比较少见。
　　“好了，小雪，以后别在学宫里吃东西了啊，不然要换我打你了！”亦潋正色道。
　　“公主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偷吃，再也不会偷懒了！”小雪欢快地答。
　　夜深，亦潋却失眠了。小雪受的伤虽不重，却让她心里难过。一直以来，她把小雪和小磊当亲姐妹相处，她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相处的时间比和大姐柳维还多，她们带给她的温暖和抚慰不是言语能形容的。父王天天忙于国事，根本无瑕顾及她的日常生活，也很难抽空陪着她共享天伦之乐，而小雪和小磊一直守候在她身边，脆弱悲伤的时刻只有她们能默默给她力量，填补了一部份母爱空缺造成的真空。
　　母爱，一想到这个词，亦潋就很心酸。她端详着母亲给她留下的遗物，一块金镶玉腰坠。这就是思念母亲的唯一寄托了，所以她一刻也不离身地带着它。她细细抚摸着那光滑的佩玉，细致的金缕，似乎在感受着母亲关爱慈祥的气息，眼泪，不知不觉又盈满眼眶。

　　黑夜过后是白天，白天的亦潋永远不会让人看出她的悲伤。当然，也没有人能看出她快乐。她永远是一付宠辱不惊波平澜静的表情，大人们会说，这十三岁的小姑娘，深沉得让人心慌。除了父王和维维，没有人宠她。她明白，亦不强求，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不是想要就能有的。十三岁的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最爱的，只有沉浸在竹简的海洋中，孜孜不倦。在书卷中，她可以享受无穷的乐趣，尽管，在别人看来，念书是枯燥无味又晦涩难懂的。
　　深受夫子赏识的她得到的还有同窗们的敬佩与羡慕。每日里向她借阅书卷不耻下问请教求助的同学不在少数，她光是应付这些都有点焦头烂额了。只是，在昏头转向中她渐渐留心到一个人向她求教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好像永远有问不完的问题，永远有念不透的诗书。这个人，就是林魅阳。
　　亦潋不禁奇怪起来，林魅阳成绩不错，看上去也是机灵聪慧，触类旁通的类型，怎么就老有这么多笨笨的问题要向她讨教。有几次她给她讲完后，忍不住疑问：“这种问题付开都明白，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林魅阳脸上飞过一抹红云：“我比他更笨啊！”说着作势用手敲着自己的头。亦潋狐疑地看着她，不解地摇摇头。
　　林魅阳将位置搬到亦潋的旁边，跟着付开一起抢她答卷照抄。亦潋更觉得匪夷所思，怎么说她也比付开天资强太多了，而且也不像个不学无术偷懒成性的学生，怎么就把付开那套都学会了？
　　付开跟林魅阳倒是相处平和。两人都是不拘小节，好讲义气的人，虽说男女有别，但林魅阳的个性洒脱爽快，没有丝毫扭捏造作，付开完全将她视作兄弟，叫她“哥儿们”，她则笑说付开是她的好“姐妹”，把付开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平时两人为了王仲飞的事都能争上很久，付开一直对他记恨有加，林魅阳则不停为他开脱，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反倒是主角王仲飞根本不屑于他们的争论，宁愿坐得远远的，找小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天，夫子授学过后，望着正与付开低低闲语的林魅阳严肃地说道：“林魅阳，你站起来，背诵一次《齐风》中的《南山》！”林魅阳错愕地站起身，事先没有准备，头脑也是一片空白，支唔了几句也没发出声音。
　　亦潋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粉白的脸因为尴尬有些泛红，用求救的眼神偷偷望了亦潋一眼，可怜兮兮。
　　亦潋的心突然一跳，恻隐之情油然而生，便悄悄地把写着那首诗的竹简用双手从桌下上推到自己背上，林魅阳便能看得一目了然，而且夫子眼神差，也注意不到。
　　这一下，林魅阳朗朗而念：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极为坳口的句子却读得一字不差，流利非常。夫子逐字听完，脸上的表情仍然凝重，他抬了抬浑浊的眼珠，说道：“背得不错。请大家学态端重，万勿误己误人。”
　　林魅阳坐下，旁边的亦潋和付开都听懂了夫子说的话。亦潋心里有一点羞愧，不敢抬头。

　　课歇后，林魅阳拍了拍亦潋，亦潋转过身，看见林魅阳灿烂地对她笑了笑，那眼神，亮晶晶的，眩目得像太阳，又闪亮得像星星。这一刻，亦潋霎那便明白了“一笑倾城”的含义，过去她一直觉得这个词句言过其实，但是，现在她完全领会了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美人的笑不但倾国倾城，还能驱云散雾，普照众生。那一瞬间，亦潋有点晕眩的感觉，心跳有些加速，面前那光芒四射的笑颜竟直直压迫得她呼吸困难。